16 十六(1 / 1)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在梦境。他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看到身边裸着的女人,是谁好像不重要。以往他醒来好多时也不认识身边的女人。她说,寂言,昨晚你没用套子,我要服避孕药吗?
他去冲澡。他觉得莫名其妙,服药不服药是她的事情,与己何干?他发现一瓶新的香水,女人说是新款,叫做“梦幻”,味道性感。用就用好了,反正是个梦。
接下来,他发现自己置身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中。他年迈的父亲和年轻的母亲正笑逐颜开,拉着一个女人的手,不住说着什么,女人面上一片羞红,却那么祥和。
他扯起外套准备出门,女人忽然问:“寂言你去哪里?”
他想了想,却想不起要去哪里。他只记得有件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却想不起来那是件什么样的事情,只好放下外套重新坐下来。
母亲说:“趁着肚子还不算明显,赶紧把婚事办了。”
女人娇羞地说:“会不会被人说是‘奉子成婚’?”
父亲粗声粗气说:“是又怎样?刘军长家的孙子都四岁了,他儿子才结婚呢!”
他们笑成一团。寂言觉得无聊。刘军长家的儿子跟一个穷的穿不上裤子的女人相爱,并私奔,生下男孩,长到四岁时,不知怎么就分了手,他领着这个儿子跟别的女人结了婚。
女人坐过来,拉住他的手,“寂言,我们婚后暂时先和爸妈住到一起好不好?爸妈都喜欢孩子,来来回回往返也不方便。家里地方大房子多,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寂言抽了手,“随便你。”他走开,回卧室躺下。爱怎样怎样,反正是个梦。奇怪的是这个梦无论如何醒不了。他记得看过一个影片,情节是什么忘记了,但是有个从梦境里醒来的最佳方法就是从高处跃下,或者使自己痛。
他用水果刀割了自己的手腕,他看到血像井喷一般射出来。父亲母亲疯了一般大喊大叫,惊慌使他们的脸扭曲。接着住院,回家,再次拿出冰锥扎向自己的手臂……
每次,他都能觉出难以忍受的痛,可惜还是没有醒来。生活如常。所有人把铁字旁的物件都小心收好,那个叫梅宝的女人每天寸步不离守在自己身边。他找不到机会使自己痛,只好撞墙。撞墙的结果是眼前一片血红,伸手一摸是粘腻腻的东西,也是红色,想必是血。他没有觉得特别痛,但是慢慢失去知觉。他心底很高兴。晕过去也好,等再醒来,这个冗长的梦一定就结束了。
天渐渐冷了。冬天快来了。寂言父母不想再等,决定结婚冲喜。
檀子安将蓝图从Clab强行带回,以为她会大吵大闹,却没想到恰恰相反,她安静异常。一如从前跟他生活的日子,只是地点从上海变成临江市。北京像个梦,这页已然掀过去,梦醒了,生活还要如常进行下去。
那天她画完一副照例莫名其妙的画,子安试探地说:“蓝图,何寂言今天大婚。”
她扔了画笔,自己端详那副画,半晌才问:“何寂言?”又说:“我们去好了。”
她为穿那件衣服纠结:“不能穿红,也不能穿白,珠灰吧!这件色彩暗些。”
子安将她愈发长的头发简单挽起。望向镜中她剔透的脸庞心想,无论颜色再暗的衣服,都遮不住她的光华了。
婚礼在室外。宾客如云,皆穿礼服,周围有着军装的士兵守卫,记者不得入内。
晚秋的阳光金黄金黄,暗藏颓败。呵!冬天真的快来了!
不出所料,二人甫一出场,艳惊四座,皆暗赞:“一对璧人。”
蓝图远远看见新郎,笑着对子安说:“我觉得你的灰西装比他的白西装还挺括。”
子安说:“蓝图,你不认得新郎?”
她说:“太远,看不清。”
子安牵着她的手走过去,新郎细高,弱不禁风,一脸木然,如同行尸走肉。有点不像彼时他见过的何寂言。他并无四处寻找,看样子像是认命般。子安微微放心,轻咳一声道:“何先生何夫人,恭喜。”
梅宝先回头,看到二人一愣,旋而恢复笑模样,“谢谢捧场,招待不周。老王,帮忙安排两位贵客就座!”
梅宝有些愠怒瞪子安一眼。他怎么能把蓝图带来。寂言被宾客拥去拍照,并无注意这边。
“这是一点心意。”子安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礼盒,也明了自己的不受欢迎,“檀某还有事在身,先请告辞了。衷心祝愿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她的腹部已微微隆起。
梅宝匆忙收下,巴不得他们即刻离开,也无礼让,直接差人送客。
子安去牵蓝图的手,却发现她呆立原地,目光直直射向何寂言。
“新郎很帅。”子安说,“你要过去合影吗?”
蓝图没回答,只是站在原地,看何寂言被像木偶一般拽来拽去。过一会,子安觉出梅宝的眼神都能把他杀死,便拉起蓝图的手,“走吧,还要去书店,你不是要买莫奈的名画赏析吗?”
何寂言是无意间瞥见那个背影的,只一闪,就消失在白色蕾丝做的花柱后面。他若醍醐灌顶,一道利剑劈开脑间浑浑噩噩,他终于知道,那件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她。
他推开身边庸庸众人,向那个目标追去。梅宝发现异样,连忙跑过来阻拦,却也被他一把推开。他现在那么瘦弱,力量却大的惊人。场面顿时大乱,新郎要落跑,怀有身孕的新娘被推倒在地。有人去阻拦新郎,有人去搀扶新娘……
子安刚打着火,蓝图就说:“等一下。”他扭头,这才发现她已经满脸戚然,周身的神情悲伤到无以复加。
“新娘很漂亮。”蓝图说,“可惜婚纱太肥大。”
“他们是‘奉子成婚’。”子安说。
蓝图看他一眼,点点头,不再讲话。子安踩油门离开。
庄园大门前有硕大氢气球,大红彩绸飘飘摇摇,上写:何寂言先生与梅宝女士百年和好。
他终归做回何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