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一(1 / 1)
何寂言盯着她,一瞬不瞬。
她已睡足24小时,依旧不醒。有梦,时而皱眉,时而“桀桀”笑,无限温柔唤:“子康。”
何寂言不认得这个子康,但是他恨他。不论是个怎样的故事,他恨他。不需要理由可以吗?何寂言想,如果有幸见到子康,一定饱拳伺候,打得他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他趴在床头睡着,一会累极,直接倒在地上。不怕着凉,床前铺就波斯地毯,哪怕夏日都不换下。平日为得寻欢作乐方便,难保不会滚到床下,铺个厚厚地毯,膝盖不受罪。
醒来时已分辨不出人间地狱。醉酒就这不好,头痛,持续几日,之后继续痛饮。人就是这点,好了伤疤忘了疼。
胃痛,又饿,需要填饱肚子。他歪歪晃晃去厨房,冰箱里有现成食物。等等——桌子上为何一片狼藉?面包袋,香肠皮,卤肉盒……电光火石间,他蓦然想起,还有个人在家中!
他顾不得饥饿,四处寻找。没有人!竟然没有人!他一身冷汗。难道真碰到田螺姑娘?不不不,那是——骗子!对对对!他返回卧室,皮夹还在,车匙还在……怎么会?她那么样一个人儿,怎么会?
何寂言狠狠拍脑袋,暗骂几声自己,怎么有这般龌龊思想。
他冷静下来。
走了?
走了也好。自她在画展出现,自己一直心神不宁,失却了往日的淡定。
可是——何寂言像被掏空了内脏,虚脱般靠在墙上。他捂住脸孔,自小到大,从未这么难过心酸。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歌声,隐约像老歌“何日君再来”,他母亲至爱这首歌,父亲总骂是“毒瘤”。往常他一听到就在耳中塞进耳机,调出震耳舞曲,今日再听,却是不一样韵味。他侧耳,循声而去。
画室!她在画室!刚才怎么独独忘了画室呢?
他打开门,她听见声响,住了口,回头看他。还是白裙,已是另外样式,简单别致,看材质就知价格不菲。长而黑软的发胡乱在脑后挽起,用一支长长铅笔绾住。
“你起了?”她转头莞尔,眸子如黑漆漆夜里的星子。
他的心,大力地跳一下,又跳一下。
她起身,走过来,“饿了吗?我做饭给你吃。”她给他一个笑,轻飘飘而去。他只看到她的脚踝在门边一闪。
一会功夫,两菜一汤。虾仁蒸蛋、干煸熏肉、不知什么汤,上面漂着紫菜,就算紫菜汤吧!米饭是早蒸好的,温度恰好。
田螺姑娘。
他狼吞虎咽。山珍吃腻,口味极挑,却吃着这餐的每一口都前所未有鲜美。
“喝口汤。”她素白的手推碗过来。
他喝一口,“唔”一声,艰难咽下,“这是什么味道?”
“我开了你一瓶红酒。”她狡黠地笑起来。何寂言觉得天亮了。
除却汤,所剩无几。她接过他的碗盛了,慢慢喝起来,“奇怪,这个汤还是你教我的,怎么你现在不爱喝了呢?是不是我做的程序不对?你重新再说一遍方法吧!”
何寂言张口结舌,终于理清头绪。又是那个子康。他心里恨得痒痒。他正色说:“我再重申一遍,我不是什么劳什子子康,我叫何寂言,为何的何,寂寞的寂,寡言的言!”
蓝图并不理会,反倒笑:“那你为何寂寞寡言?”又说:“我觉得你并不寡言。”说完自己哈哈笑起来,起身,“我的画还未完成,你收拾餐桌。”
她施施然离开,他在背后嚷:“喂,我不会。”
她回头撂一句:“你慢慢学。”
蓝图正式住下来。
除却做饭洗衣,至让何寂言惊讶的是她的画技,用色细腻精美,浑然天成。他自知自己什么水准,确实有些微小的才气,可只占三分,另外七分,不过是看在他老子的面子罢了。
他觉得自己认识她更深,也更加莫名彷徨。
这个房子虽在闹市,可社区环境尚好,属闹中取静。虽只一百余平,价格也是令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当然这不是他的家,这只是他的一处据点。现在由于有了蓝图,他对这处有了格外感情。
他把电话设成录音状态:欧洲旅行中,有事留言。二人时常半夜驱车去24小时营业超市,相偎相携买食材,天未亮之前跑五环外飙车兜风。车速再快,她都不尖叫,奋力想张开双眼,害的眼睛几日红肿。停车后她狂吐,连胃液胆汁。他丝毫不觉得脏,一把将她的脑袋托起深深吻下去,吻累再将她的脸死死按在自己胸前:
“我快死了。”
何寂言从未有过这么汹涌的感情。他知她绝不是仙女,也非田螺姑娘,这是个妖精,要不就是一缕前朝后宫的香魂。一头软软长发垂到腰际,或是用丝绸懒懒系起,或是一支铅笔松挽脑后……这不是汉朝宫廷里的妃嫔又是什么?
她任由他随时随地没头没脑地亲吻。她靠在他胸前仰视他,双目迷离,“你说你后悔没有吻过我的脸。”他听后变得愤怒,扳过她的脸用力咬下去,她像猫一般嘤咛一声。
他快疯了。
仅止于此。待他双目喷火身体滚烫时,他便撤身去浴室,满身水珠出来,蓝图已睡熟。他将她的额发捋到耳后,轻抚她的婴儿般睡容,低语:
“等着,等着我光明正大娶你。”
这个学期结束后他正式毕业。拍毕业照那天,散落在天涯的浪子们俱都归校,因不知何日再见,都很看重这差不多最后一次相聚。何寂言因惦念蓝图,他只跟要好几个同窗匆忙照了合影,便驱车离开,没有参加毕业酒会。
他听不见耳边好友对他的戏谑,他心中忐忑,只想见到她。在社区门口他恍惚看到梅宝的车子一闪而过。
抖索着钥匙开门,却插不进锁孔。他暗笑自己,才那么一会不见而已,怎的这般没有出息?
门自动打开。他愕然。站在门里的,是他铁塔般的父亲和革命家一般的母亲。心念闪动间,他豁然明白,遂血脉喷张,像头豹子一般左突右撞,逐个角落检查完毕,才站到圣斗士父亲面前:“她呢?”
父亲乍看到儿子血红双眼,心中一悚,立时喝道:“什么是‘她’?!‘她’又是谁!看到自己的父母亲,一点规矩都没有,党和国家怎么养育出你这种败类!”
何寂言脑袋“嗡”一声响。这些许年,自己一无是处,无论怎般努力,得到的批语皆是“党和国家培养出的败类”,他是他的儿子,不是他的兵,这个腐朽的老头子到现今都没意识到这一点,儿子已经拼命躲,却怎么也躲不过这个庞大的树荫,哪怕画展再成功,都被人说全是占了老子的光。
够了!
他把拳头攥出声响:“你们把她藏哪儿去了?”
“啪”,老爷子掌掴出去,用了十足十力道,他站立不稳,竟跌在旁侧沙发中。
“你敢这样跟老子说话!反了你了!你个臭小子,”他颤抖着解下自己的腰带,“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眼见腰带已除下,革命家母亲站出来,“老爷子,你消消气。”
何寂言冷眼旁观。还是这套,这么些年下来,就不能玩点新花样?母亲按住父亲的手,父亲还像个牛一般挣扎,母亲怎样都按不住却怎样都能按得住。
何寂言忽然笑了,多像演双簧的小丑。
二人停手,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间而又觉毛骨悚然。母亲立时三刻蹲下身,摸着他额头,“儿子,你怎么了儿子?可是生病了?”她眼泪滚下,怨起老头子,“都是你,再怎样是自个儿的孩子,下手哪能那么重?你看你看,别是给打傻了,告诉你老何,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玩!”
何寂言闭上眼。越来越像电视剧对白。他推开她的手,站起身,直视那个尚且一点忧思都无的老战士,“我去把她找回来。”
他走出去。老头子没有去追,不消十分钟就有人来“报”,已将公子带回家中。母亲到底不放心:“你们下手轻点。”
小士兵站姿笔挺:“报告首长夫人,我们尚未动手,是他自己晕倒在地。”
这下两个人都急眼了,即刻动身赶回。
窗帘厚重低垂,室内光线晦暗,一如檀子安的脸色。
“接下来呢?”
“接下来得不到信息,你知道那大院戒备森严……”
“好了,你先回吧!”檀子安累极,重重跌进靠背上。
“那下一步……”
许久,子安才幽幽说道:“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