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番外‧凰求凤（上）（1 / 1）
「我的爱人是鲜红的花朵，他在我颊上轻轻留下一吻，就替我的心带来所有幸福。」
——炽风星民谣
「要破碎过多少梦想才能/换得情人的一个微笑？/要有多空虚的心才能/填满一颗星球？」
——帝国100348年三月二十八号流行音乐排行榜第一名‧〈没有失去也没有得到的事物〉
帝国100348年三月，刚过了二十四岁生日的茴雪‧德尔根正在苦恼自己的婚事。
身为当今唯一未婚的皇女，她是不用担心娶不到丈夫，虽然她的大姊芷云娶了温格家的大少爷，带着自己的丈夫跟飞羽军团持续往银河开疆拓土，笼络了一批中高阶层的军官，虽然她的二姊萝雾娶了占有全银河一半肉食业的阿提米思家的小少爷，据说光是陪嫁的嫁妆就能买下三分之一个帝都。
其实她的选择还是很多的，例如在中下阶层文官当中也有相当势力的赫米斯公爵家的三少爷与她就还算年龄相当，例如银河最大粮食供货商的狄米特家的二少爷虽然年纪小了点，但听说人长得漂亮个性又温柔，再不然佟恩家或特莱家也有不少旁系的男子可以选择。
如果她想要争取帝位的话。
可是她不想啊。虽然艾恩三世的教育还算成功，没有让她成为不负责任的浪、荡、女，但因为年龄差距，从小就被两个姐姐欺压的茴雪，对于跟那两人争夺帝位实在一点兴趣也没有。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从小跟流岚混在一起的缘故，她对那些表里不一的贵族少爷也没有太多兴趣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对粗鲁野蛮的乡下男孩就有兴趣。
她的要求并不高，只要对方能够看得顺眼，彼此也能包容着生活的就够了。
当然，她没有意识到，通常说着自己要求不高的人，往往都最挑剔……
其实，如果只是单纯不想继承帝位的话，放弃自己的姓氏也好，或是离家出走也好，都是比烦恼丈夫人选更直接了当的作法。但是，当整个银河都是妳家的时候，其实就很难有离家出走的想法……况且，她与父母的感情也不错，两个姐姐虽然常常欺压她，但其实也教了她不少东西，她可不是寂夜那样的受虐少女，干嘛要放弃自己的姓氏？
简单来说，她之所以不想要争夺帝位，只是因为懒惰而已……
而当每次走在帝都街上，总有莫名的男士找机会与她攀谈，更是令她厌烦。
她没有看不起那些人的意思，只是她清楚的知道，那些人真正想要的东西——财富、权力——她不是给不起，却不想给，而且也满足不了那些人的贪婪。
既然出不起对方要的价钱，又何必硬要买对方的货？或许这种想法有物化男性之嫌，但她的确是这样想的，当然，她也不是认为全银河的男性都这样，只是主动贴过来的男人当中，十有八个是这样的人，剩下两个可能跟她有血缘或姻亲关系，她自然而然就这样想了。
不，或许还有一个例外——
坐在沧河号舰桥的茴雪，看着将电子公文面板夹在腋下从通道走进来的副官，不禁瞇起了双眼。
唔，腰很细、腿很长也很直、火红色的长发看起来很滑很亮很好摸的样子、眼睛虽然藏在眼镜后面，但她有一次见过他因为疲倦拿下眼镜的模样，那略带迷蒙的灰蓝色双眼看起来令人想摸摸他的头安慰他、虽然整张脸看起来说不上特别好看，但其实也算顺眼，而且她知道他放松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可爱的虎牙——虽然那笑容不是给她的，而是有一次她的妹妹来探望他时她看到的。
个性虽然不算温柔可爱，可是正是她欣赏的坚强独立。老实说，如果未来和他这样的人度过的话，好像也不算太糟？
至于家世，印象中她的母亲只是勋爵，而在她九年前过世之后，他家只能算是公民——虽然去年她的大妹好像因为在监察署揭发一桩弊案而受封勋爵，但比起帝都那些大贵族而言，根本清寒无比啊。
哦，这么完美的人选就在自己眼前，而自己四年来居然没有发现，真是太失策了！
沙兰特‧布雷兹觉得今天自己的长官眼光很诡异，让他背上窜起一股寒意——这可不太妙，或许自己应该去医务室检查一下有没有被不明病菌感染？
看着茴雪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的眼光，沙兰特轻咳了一声：「长官？」
茴雪回过神来，露出爽朗灿烂的笑容：「布雷兹中尉，今晚一同共进晚餐吧。」
沙兰特被那洁白的牙齿晃花了眼，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点了头，觉得背上的寒意更重了点，但又觉得自己太过紧张，本来所有高级船员就是一起吃饭的——以沧河号这种小型运输舰来说，就是茴雪、身为副官的她、轮机长与通讯官而已——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等到他发现今天的晚餐地点在船长的起居室而且只有他和茴雪两个人的时候，他才发现，何只没什么问题——问题简直大到不能再大了！
＊＊＊
沙兰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室的。他的长官居然向自己求婚！虽然她向自己很诚恳地说明了并不是因为爱情而只是因为觉得适合，但他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茴雪‧德尔根——帝国的天之骄女——居然觉得自己适合她？这句话说出去谁会相信？就连怀抱着灰男孩梦想的青涩少年都不会相信。
可是——他看着自己手中握到已经有点发皱的羊皮纸卷轴，觉得分外沉重。
厚重光滑的羊皮纸，以粉红色的缎带绑着，这种古老贵重的纸，现在在贵族当中只有两种用途——求爱用的情书与决斗用的战书。
茴雪自然不会向他挑战，虽然他为了确认茴雪是不是恶作剧还特地打开，但一看到上方以高雅流畅的花体字写着「结婚请求」之后，他再也没有勇气看下去，只能落荒而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他在心里哀叹，他以为自从九年前母亲意外过世，刚生下最小妹妹的父亲也因为缺乏恰当的调养与哀恸随之而去之后，他人生的最大危机已经过去了。
沙兰特‧布雷兹，原藉炽风星，下面有四个妹妹与三个弟弟，九年前母父双亡的时候，只有他堪堪成年，最大的妹妹图兰妲也才十二岁，更别提最小的妹妹乌兰妲才一个月大。丧葬费与父亲的医药费一下子淘空了家里，其余的亲戚不是想要那剩下空壳的房子，便是以施舍不屑的眼光看着几个孩子，真正同情她们的没有几个，也无力一次收养这么多的孩子。
而与沙兰特在幼年定下婚约，比他大上五岁的未婚妻，却拒绝帮助他，对方的家长甚至明言婚约作废。
那时的沙兰特自己知道，如果不想出办法，自己不只要面临与弟妹分离的境地，在无法对浮空都市做出足够贡献的情况下，她们甚至可能会被赶回下城——先不提从来没有到过下城的她们要如何生存，一旦回到下城，要再获得浮空都市的居留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牙一咬，便参加了烈火星的士官学校招生——每个星系都必须提供帝国足够的兵源，虽然皇族将当兵视为荣耀与义务，一般的公民对于当兵的意愿并没有那么高，除了不够自由之外，也因为真正重要的职位百分之八十都被皇族与大贵族把持，公民在军队相对来说前途并不怎么光明。因此越是富裕的星系，就越缺军人，给士官学校的学生待遇也最好，在当时沙兰特负担得起考试费用的学校当中，烈火星的奖学金是最高的。
在以高分录取后勤管理科之后，沙兰特一狠心与军队签了十年的约，然后拿着奖学金与军队的补助将下面的七个孩子一起带到烈火星去。
那是相当艰苦的日子。沙兰特自己得住在军校，剩下的七个孩子就得挤在虽然有了居住津贴但依然狭小的房子里，不仅要自己照顾自己——她们连最老旧的机器人都负担不起——七个孩子当中最大的图兰妲与纳兰特在念书之余还想办法打工赚钱，而更小一些的芙兰妲与玛兰特还要照顾最小的优兰妲、拉兰特、乌兰妲。
或许真的是逆境促使人成长，也或许沙兰特想要让家人不离散的决心感染了其余的孩子，几个孩子各自的表现都很优秀，甚至也懂得隐藏自己家庭的特殊之处，避免社会福利局的人来查探。
而沙兰特一开始最为担心的，也就是因为自己住在军校而导致和几个孩子疏远的情况也没有发生。
如今图兰妲在监察署表现良好，获得了勋爵爵位，似乎也颇受上级赏识，有可能再度晋升，或许再过几年就能成家立业。十九岁的纳兰特如今已经从学院毕业，在一家民间企业找了会计的工作，也已经适应。十七岁的芙兰妲即将从学院毕业，擅长星网科技的她，已经在一家研究机构找到了职位。十五岁的玛兰特虽然选择了文学科系，但因为成绩优异，加上图兰妲的关系，勉强进入了给贵族就学的皇家学院，而他已经匿名发表了一些短篇小说，可以算是未来的文学新星。十三岁的优兰妲、十一岁的拉兰特、九岁的乌兰妲虽然还没有从幼学院毕业，却也是不用令人操心的孩子，令沙兰特倍感欣慰。
老实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底下的妹妹弟弟成家立业，自己却从来没有考虑过结婚。而且，虽然二十三岁的他，还谈不上老处男，但在普遍早婚的军队里头，其实没有那么容易找对象。
——反正军队的退休金也还过得去，他不介意就这样单身到老。
他不能否认，这种想法跟他被退过婚有极大的关系，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对那无缘的未婚妻有多大的感情，只是单纯觉得，在没有血缘的羁绊之下，对任何人都不该抱有任何期待而已。
想到抛弃过自己的未婚妻，沙兰特心情不由得更加阴郁，对方几年前娶了炽风星某位勋爵的儿子，靠着关系居然也到了帝都。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并不以为意——如果不是今年新年假期居然在帝都巧遇的话……
那真不是什么值得令人回忆的美妙场景，沙兰特抹了把脸，转开视线，却又看见那光滑的羊皮纸。
「我一定是在作梦，醒来后就好了……」他这样喃喃自语，决定逃避现实一般地躲到床上去，连军服都没有换下，便睡着了。
＊＊＊
沙兰特是被请求通讯的讯号吵醒的。他闭着眼睛从床头摸到眼镜戴上，睁开眼睛之后命令AI打开室内光源，这才稍微清醒过来。
个人终端一直发出请求通讯的声音，他看了看时间才赫然发觉自己只睡了两个小时不到，而今天正是平常他与家人联络的日子。
沧河号正在前往翡翠星系的路上，这已经是沧河号的固定航程了。虽然翡翠星系与第零号基地是管制区域，但沧河号在路途中的时候并没有通讯沉默的规定，当然所有讯号都要接受监控与纪录就是了。
沙兰特揉揉脸颊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才接受请求。
讯号一接通，图兰妲的脸就出现在虚拟屏幕上，她与沙兰特一样——或者说所有布雷兹家的孩子都一样——有着炽红的发色与灰蓝的瞳眸。图兰妲的红发修剪成清爽的短发，虽然没有戴眼镜，但唇角的微笑与端正的五官让她看起来相当和蔼可亲——事实上，几个大点的孩子或许是太早接触社会的关系，都是这副温和圆滑的模样，收敛起心中的棱角，这也是为了生存。
至于几个小一点的孩子，在接触到外界的时候，已经无须低声下气，小心翼翼隐藏自己的心情，虽然不至于成为叛逆憎恨社会的少女少年，但各个在态度上不免就显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
图兰妲看着脸上有着疲惫之色的沙兰特，不禁关心说道：「大哥，工作很累吗？」
沙兰特下意识摇头，然后在视线接触到桌上那摊开的羊皮纸时，不由得僵住。
图兰妲就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大哥，那是——？」
沙兰特叹了一口气，把羊皮纸拿过来，让图兰妲看清上面的文字，然后说道：「把大家叫过来吧，我想和你们所有人一起讨论这件事。」
图兰妲点头，匆匆离开，不到一分钟沙兰特眼前就挤满了一堆红色的头颅，他将虚拟画面拉到最大，发现背景是图兰妲在帝都的住所——也是现在七个孩子的住处——客厅，看来图兰妲是把讯号接到那里去了。
沙兰特还没有说话，几个孩子先是齐声喊了「大哥好」，然后纳兰特快速说道：「大哥，刚刚二姐说有人向你求婚？」
沙兰特点头，纳兰特接着说道：「刚刚二姐好像受到很大惊吓的样子，对方是谁？」
沙兰特也觉得很难说出口，他吞了吞口水，说道：「是第三皇女，茴雪‧德尔根殿下。」
几个孩子不由得大喊：「什么？」
纳兰特瞟了几人一眼，因为沙兰特一直在军中，纳兰特在家里一直担当着煮饭公的角色，无形之中在众人当中拥有相当大的威信。
因为他这一眼，众人安静下来，纳兰特才看向沙兰特：「之前没有听说你们在交往？不会是你瞒着我们吧？」
沙兰特苦笑：「怎么可能。」
这时一旁的图兰妲似乎终于镇静下来，但从放大的画面中，沙兰特可以看见她握着一杯空酒杯，这大概是刚刚一直不见她说话的缘故。
图兰妲白皙的脸染上一层微红，但双眼却不如以往温和，锐利地看向他：「她胁迫你吗？」
沙兰特噎了一下摇头：「她只是很慎重地向我提出请求，并请我考虑——而你们看到了，她提出相当丰厚的条件。」
沙兰特将两人在晚餐时的讨论一字不漏地重复，包括茴雪之所以选择他的考虑。而事实上，与茴雪结婚会有许多好处，包括几个尚未成年的孩子的生活费学费、包括图兰妲几个大一点的孩子的前途与婚姻。
等他说完后，几个孩子沉默半晌，因为长时间在屏幕面前工作而戴着眼镜的芙兰妲说道：「大哥，你已经为了我们牺牲你的人生与事业了，不需要连婚姻也要为我们牺牲。」
她说完这句话，其它孩子也纷纷点头，图兰妲更是说道：「事实上，我相信，就算没有殿下的帮助，我们家的人也不比别人差，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并且为之努力。所以，大哥，你不用为了我们答应她。」
其它孩子纷纷点头，沙兰特不禁微笑，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了湿意，他一直因为自己的妹妹与弟弟而骄傲，现在更是如此。
然后虽然才刚十五岁但向来对人心观察敏锐的玛兰特突然说道：「除非，你喜欢她。」
沙兰特脸上微微红了起来，他双手交握，看着几个孩子认真的脸庞，就连才九岁的乌兰妲也神色认真，丝毫没有不耐或迷茫。
沙兰特笑了起来，他们家一向实行诚实这项传统，因为他们太过弱小，必须要团结一致才能生存下来，只要有所隐瞒，即使是善意的隐瞒，也无法保护到想保护的人，只会带来危难。
他今天也不打算说谎。
沙兰特温和地说道：「的确，我喜欢她，虽然可能还不到任何浪漫感情的地步。但是殿下是很难令人不喜欢的人，虽然一开始会觉得她有些不负责任，但她同时也是亲切且开朗的人。但我对她的感情并不是我现在之所以犹豫的原因。虽然我本来觉得独身到老也没什么不好，但我也无法否认，这或许是我一生当中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有人向我求婚，如果就这样放弃，似乎有些草率——而且也太可惜了？」
说到这，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说道：「另外，假期时我在街上巧遇了卡密拉‧厄莎与她丈夫，那实在不是很友好的场面，尤其是她似乎误以为我之所以没有结婚是因为对她、呃、依然有点感情……」
他话还没说完，十三岁因而依旧血气方刚的优兰妲暴躁地说道：「她也配！真是不要脸！」
图兰妲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让她冷静下来，说道：「看来，我们的『世交』需要有人提醒一下她自己的身份了。」
芙兰妲推推自己的眼镜，冷酷地说道：「说得没错。」
沙兰特苦笑：「你们可别做什么危险的事啊。」
图兰妲笑得非常和蔼可亲：「大哥，你说什么呢，我身为帝国公务人员，怎么会知法犯法？我只是听说，厄莎小姐家的采矿企业，似乎在矿坑的安全标准上有些问题罢了。」
沙兰特叹了口气：「好吧，我想你们都知道分寸。不该做的事情，千万别做。」
芙兰妲推推眼镜，笑容非常亲切，跟刚刚的冷酷模样判若两人：「当然，我们都是守法的帝国人民呀。」
纳兰特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把两人推开说道：「好了，妳们收敛点。大哥，我想，关于殿下的求婚，只能你自己决定是否接受了。但我希望你知道，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我们都支持你。当然，我们不介意有聘礼，至于爵位与未来——我们只需要亲手摘取的荣耀。」
他的这句话换来其它的孩子一致点头，沙兰特微微一笑：「我知道。」
纳兰特点头，再度吩咐了他要照顾自己之后，几人切断了通讯。
沙兰特看着已经消失的画面，将视线转到手中的羊皮纸，是否，应该尝试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