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999句对话(1 / 1)
一阵风过,一物从天而降,伴随着战战兢兢的喊叫:“哎……哎哟……”
正是国师大人是也。
风扔下国师便静立一旁,等候吩咐,妙无空看着风,眼睛闪了又闪。
方芜血红着眼,正恨恨的看着梦玄德,咬牙切齿道:“我败在何处?”,话音刚落就看到抱头落地的国师,一时颇有点不知所谓的样子。
梦玄德枕臂而立,踢了一脚昔日国师:“好久不见啊,国师大人~”
国师老脸灰败,却是看都不敢看梦玄德,眼睛睁了睁,一眼寻到方芜所在,哆哆嗦嗦的求道:“将军救我!我还有利用价值,还有价值!……”
同样失败的方芜虽不失狼狈,相比之下可也算得上好神采了。只见他早已站得笔直,眼里透出万种沧桑:“我隐忍二十年,说来不长,但人生又有多少个二十年,败了便是败了,即便我有心再蛰伏,岁月也饶我不得,走到这步,我早已没了选择,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
国师一听这话,灰败的脸死白死白的,两眼无神的盯着大地。
众人一阵感慨,我也跟着叹气,这方芜是连自己一块儿恨了的,早就没了求生的意念,所以在这方面比起国师来倒是平静得多。
“既如此,我便告诉你吧。”梦玄德摆出他那招牌似的无邪笑容,看得众人一阵寒意,只见他慢慢的指着国师说道:“其实你算败在他的手上。我一纸诏书将他派往战场,他果然带着大军逃了,事有利弊,没有他,如今的你也不会手握如此规模的大军,他方方面面的关系倒真是没叫我失望,你也接受得很欣然……当然,我自然不能白白‘派’给他那么多大军不是,不过也无法叫个个士兵都成为我的心腹,只需要在适当的位置放上适当的棋子,你也知道什么叫做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么,同样的道理,你的兵败便是如此,你是服也不服?”
众人哗然,帝王心当真是海底针啊。
就算他不曾知道方芜的目的所在,甚至在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但无人可以推算出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计算,开始布局……
早在宫中他便决胜千里了!
这样一想,我不禁惊得一阵战栗,说不好,我或许也在他的棋局之中……
方芜听此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起波澜,他杀气凛然的瞪着国师,国师脸青了又黑,黑了又红,红了又白,颜色多彩,几经变化后崩溃的大叫:“我……我只是不想死而已……每个人都会犯错,更何况我每次上朝,那龙椅就在眼前,就离我几步之遥而已!……谁人不想,谁人不想啊,我有什么错啊!”
季长青摇了摇头:“心魔深种,魂梦所系,无可救药。”
梦玄德听得此话嘴角竟有一丝嘲讽,有人居然魂牵梦绕的希望坐上他无时不刻都想离开的位置,真是嫌命长。
这国师真是太过天真,那哪里是几步之遥,根本就是天地永隔!可笑可叹的是,人们永远不会满足于已经拥有的东西,所以世界上无论哪个时代朝代,杀不尽惩不完的贪官污吏,那是层出不穷,前赴后继。
我正自感慨,不想抬头间却对上了国师的眼,他居然正直愣愣的瞪着我:“莫璃莫姑娘!我虽挟持你弟,但从未虐待过他!一直好吃好喝对待他!不信你问他!你救我一命,你救我一命啊!”
“……”
这是死马当活马医么,一个男人竟然转而求上了一个女子?!众人看向国师的眼中少了一分同情,多了一分嫌恶。
他要不提这茬我倒还忘了计较,我眯起眼睛,笑得邪气:“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了?”
“是谢谢你在我最重要的人身上下毒呢,还是谢谢你让我不顾生死的替你联络地下城?或者,谢谢你带小祺上战场,让我箭雨里来去,终于几经生死,化为一缕轻魂来这战场上救你一命?!”
竟对一个女子下如此毒手?!众武林豪杰听了各个义愤填膺,欲除之而后快。
看着国师说不出话的脸,我终是一叹:“其实,我想杀你很久了!”
国师看看梦玄德的脸,又看看方芜的脸,再看看我的脸,终于满眼绝望,悲愤之余两眼狂睁,竟胆裂而死!
他居然就这样死了,机关算尽,竟落得如此下场!
手中一暖,我扭头看向温暖的源头,小祺的桃花眼竟如春风般温暖,他弯了弯唇角又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他是想安慰我,告诉我他没关系,我全身尖锐的感官终于放松下来,渐渐的感觉到手脚冰凉。
左手却突然也一暖,我诧异的转过头去,小八关切的看着我,眼里毫不掩饰的心疼,手心中的温暖很快的通过血液循环到了心里,我不禁微微笑了。
梦天信站在远处,看着那和谐温情的三人,心里冰冷一片。
他缓缓收回目光,打定主意,手中握紧长剑,还未动身却寻不到方芜的身影!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方芜身在半空,两手向那个比人还高的巨大炮仗抓去!
所有人的表情都惊呆了,方芜的意图很明显了,他是要引爆那个巨大炮仗,与众人同归于尽,众人一想起最初亲眼见到的那个爆炸就惊骇不已,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
眼睁睁的看着突然而至的方芜从天而下,我突然想起妙无空还守在炮仗旁边,拜师以后我便知道他除了轻功卓绝外,其他功夫都很一般,方芜这一扑实所未料,我怕的便是妙无空缺心眼儿似的跳上去跟他拼命,是故心急之下只得往炮仗边上赶,所幸我离那炮仗本就不远,几步赶到却发现妙无空根本不见踪影,还未从惊异中反应过来,那方芜抱着炮仗,抬手便朝我挥过来!
避无可避,我眼睁睁的看着那掌向我袭来,掌风凌厉,刮得我的脸生疼生疼,我只好闭上了眼睛,等着预想中的疼痛。
只听得“噗”一声响,有什么落在了我的肩上,我睁眼一看,小八正抱着我喷出一口鲜血,那一掌竟生生的拍在了他的后背!
“阿璃,你……没事吧?”
“……!”我回抱着越来越沉的小八身体,惊怒莫名:“我没事,这个时候还管我有没有事做什么,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渐渐的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小八的鲜血像烙印一样的在我肩上,火辣火辣的疼。
本能跑远的长风与商景立马飞身过来帮忙把小八放下,运功为他疗伤,剪烛与南云儿更是手忙脚乱的擦着小八嘴角的血,而小八,那双温和的眼睛紧紧的闭着,仿若再也不会睁开一般。
“假的?!”一声怒吼将众人目光引向场中,方芜一掌碎了那个巨大炮仗,里面的木屑漫天飞舞,随即梦天信等人已飞身上去,场中顿时打作一团。
众人看着那碎裂的炮仗通通松了一口气。
那自然是假的啊,这种过年才有的玩意,在这么短时间内能收集到一些已经很难得了,更何况为了震慑众人,还都被我拆了做了那个大爆炸,这个炮仗只是虚张声势,我是担心妙无空才跑过去,可在众人眼里却成了保护炮仗了!
“都怪我!”一阵心慌过后便是铺天盖地的自责,我并未对人言明那个炮仗是假的,为唱一出成功的空城计,就连我身边的人我都没说,所以看到方芜夺炮仗大家才逃得那么快,不然以长风的身手也不至于被动挨这么一下。
说到底,话说得再好听,我对长风等人始终有所防备。
“我……没事。”
听到我自责,小八费劲的睁开双眼,荡漾着如春水般的柔情,艰难的吐字。
被我坏了事,方芜那一掌是想要了我的命的,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想着安慰我,还舍不得让我自责!
“笨……蛋!”
两个字说出,两行泪落下,我蹲下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握着小八的手,坚定的说:“你会没事的!我保证!”
小八转动眼珠,扯起一抹笑:“别哭……没有人值得你为他哭……我也不值得……”
我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父亲的!”
场中梦玄德、季长青、左竹、梦天信与方芜、萤闹、妖长缠斗了一会儿,在梦玄德的示意下,季长青将萤闹和妖长拦在自己的攻击范围内,其余三人合围方芜,方芜做梦也没想到这个一国之君的武功竟出奇的高,几十个回合下来,终于挂了彩。
较之方芜的惊异,合围的三人才是震惊不已,这武林盟主的位置可真是坐实的,一时半会儿这方芜虽处弱势却仍未败!
梦天信见缝插针,一剑一剑的伤了方芜:“这是师将军的!”
梦玄德却是故意的退敌,不出杀招,让梦天信发泄着,他游刃有余的还拿眼去看季长青,却见季长青剑舞九天,萤闹与妖长根本不是对手,遍体鳞伤的跌倒又满是伤痕的爬起来,继续举着剑袭来,季长青的眉头于是皱了起来。
众人看到这里,谁都不敢动,谁都明白这情势趋向,更明白这青衣男子根本不想伤了这一男一女的性命。
“这是万千死去将士的!”
伴随着此句落下,方芜一口血喷出,倒退数步,剑插入地,已是举剑再难。
梦玄德收了手,立在一旁,左竹见势也停了下来。
梦天信步步逼近,剑指方芜心口位置,语气却变得温柔起来:“而这一掌,是红妆的……”
“噗”方芜结实吃下梦天信一掌,双膝跪地,胸前血红一片!
“这一剑……”梦天信缓缓扬起手中的剑,目光变得凄楚沉重:“是我的……”
方芜颓然倒地,心口却迟迟没有中剑之痛,眯起眼睛一看,那剑尖闪着寒光,就在心口一寸处停下,像被冻结了一般。
静默片刻,那剑猛然抖动起来——梦天信低着头,没人看见他的表情,但他全身剧烈颤抖,渐渐扬起的脸上是沉痛的笑容:“哈哈哈哈哈……左竹,你看,认贼作父二十年,这是毁尽我一生的人,而我……而我竟下不去手!……可笑啊,可笑啊!”
凄绝空茫的笑声回荡在众人心中,却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就在这气氛沉闷之时,空中剑光一闪,一人从天而下,直劈方芜!
竟是长风!
长风目光中带着狠绝,一把剑舞得又快又准,众人都道这方芜是死定了,却不料寒光一现,只听得兵器相交的清脆声一响,长风退后一步,持剑而立,看向那阻拦之人。
却是季长青!
此时季长青收起剑来,慢慢走向梦玄德,众人再看那萤闹与妖长二人,都已倒地不起,却并未断气。
梦玄德得意的挑挑眉,冲着季长青挤眉弄眼了一番,这世上,知我者果然计囊袋子也~
季长青不动声色,无视过去。
梦玄德也不在意,径自走到梦天信面前,低声道:“你若不手刃仇人,许多年后,必有遗憾。”
然后对着长风抱歉一笑:“这是他的选择。”
长风听罢收起剑来,定睛看着梦天信,他不管这是谁的仇人,谁的选择,他只要方芜死,如果梦天信不动手,他就自己来!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都齐刷刷的看着梦天信。
梦天信忽然就想起了许多人,想起师将军的慈眉善目,想起莫璃笑着摸鼻子的表情,想起红妆温柔的陪伴,想起地下城……最后他想起了鹿城迎来送往客栈里的自己。
他侧过头,手一扬,剑插入心,方芜没有反抗,嘴角反而噙着一丝古怪的笑容。
“这一生,悔也好,恨也罢,终于到头了……”
随着方芜的断气,梦天信茫茫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谁也不曾注意到那远处的白衣女子轻轻吟出一个名字:“阿信……”
梦玄德拍拍手,众人看过来时,他已经坐在马上,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梦玄德突然春暖花开的一笑,众人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只见梦玄德缓缓举起了兵器,再对着对面的联军道:“各位武林好汉是走是留与我梦幻无关。大家可能都快忘了吧?不过孤王可还记得,这是战场!”
话音落下,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梦玄德兵器一落,直指联军:“杀!”
梦幻众将士齐声吼道:“杀!”
联军听此顿时明白过来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了,不由得纷纷骂骂咧咧:
“罪魁祸首都死了,还打什么打啊!”
“奶奶的,盟主都死了,老子可不淌这趟浑水了!”
“他梦幻是想吞并诸国啊,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
“打就打,难道我无锋国还怕了他不成!”
……
联军大乱,梦幻军完好如初,列队整齐,势如破竹般向联军涌去!
我看了看离去的阿信,又看了看重伤的小八,耳中杀声震天,在长风等人的帮助下,与一众人等迅速的离开了战场。
走出好远还忍不住回望阿信离开的方向,我知道,他现在一定很难过……
千军万马呼啸而来,马蹄踏上的不只是湿润的土地,还是那活生生的血肉,无人在意方芜最终竟是死无全尸,他们只顾得自己眼下的生死和安危。
“值得么?”
妖长匍匐在地上,看着数不清的马蹄,它们将会践踏在自己的身上,血肉横飞,尸骨无存,从此灰飞烟灭。
并不是没有逃生的力气,他们却都躺在地上。
萤闹看着妖长,第一次鼓起勇气,毫不掩饰的认真的看着这个与自己一起度过无数芳华岁月的男子。
妖长吃吃的笑,闹儿还是老样子,问十句也不见得就会回答一句,可即使很多时候她不回答,自己也知道她的答案,于是这二十年间,他们的对话加起来,竟只有……竟只有……
“九百九十九句。”
萤闹疑惑的看着妖长,那细长的眉眼,修长的脸角,薄细的唇瓣,都是熟悉的样子,就算此时已是一脸春泥,却也难掩他的风采。
是个好看的人呢。
“我们的对话,二十年,只有九百九十九句。”
妖长又重复说了一遍。
于是萤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她恍然想起自己这一生就落下过两次泪来,第一次便是在那条流萤小径上,那个牵着自己的大手,仰头看,正看见那大手的主人笑得一脸爱怜,于是低头落下泪来。
妖长那波澜不惊的心潮便滂湃起来,他从未见过她落泪,他几乎以为她不会哭泣,可是现在她哭了,眼泪大颗大颗的往地下掉。
他的心里痛极了。家破人亡的那天都没有这么痛。
但他还是笑:“闹儿,我们都是不信来生的人,所以还有一句话,此时不说便再也没了机会,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回应。”
萤闹哭得都快看不清楚妖长的脸,她猛的眨着眼睛,仔细的看着妖长,不住的点头。
“我爱你。”
“我也是。”
妖长心里一惊,继而笑了,他与萤闹不同,萤闹从来不笑,他却从来都将笑容挂在脸上,因为他觉得,他们之间,总得有一个人要快乐点,哪怕是假装的。
但这个笑容不同,这个笑容里有甜蜜,幸福,欣慰,快乐……等一切美好的东西,妖长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笑,他以为他们都丧失了爱的能力,丧失了这样去笑的能力,可是天可怜见,他们没有,没有……
萤闹也笑,仿佛妖长的笑容感染了她一样,他们都想不到发自内心的笑容在旁人看来是有多么的寻常普通,但他们视为珍宝,他们匍匐前进,两只手伸向彼此,一点一点的靠近,既然选择死亡,那么便死在一起吧。
就在指尖将要触碰在一起的时候,天空一黑,两人的世界轰然倒塌——铁蹄之下,那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化为乌有。
一声春雷响彻天际,大雨倾盆而下,老天仿佛在说,洗洗吧,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重新再来过。
雨幕中,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战场。
真正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