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乱世为谁红妆(1 / 1)
这个冬天因为战火燃天,在所有人眼里已经变得不那么冷了,只有一双阴鸷的眼,透着万年寒冰,饶是大火在前,也烧不化那眼里的冷冽。
“回营。”
常将军冷冷的说了句,带着那样的一双眼睛率先走出了乌烟瘴气,留下身后熊熊大火和残垣,抬眼瞟过空中疾驰而过的飞鸟。
全军又开始整顿休息,那些士兵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各个武器不离身边,席地而坐小憩着,一有响动便又立刻睁开眼睛四处打量,颇有点眼观四方耳听八面的味道。
“奶奶的,这些人都疯了不成,哪个国家的都杀,到现在老子都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我呸,老子打过那么多次仗,这是最莫名其妙的一次,居然除了我们自己,都是敌人!”
……
终是免不了要骂骂咧咧一回,有的士兵却是疲乏之极,面色竟如干涸的田地,嘴唇皲裂开来,别说参言,就是点个头表示附和这一丝力气都不愿浪费,只有那起伏的胸膛表示着这还是一个活人。
一个后勤小兵端着刚烧好的茶水就要进主帐,两个侍卫把剑一横:“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
声音冰冷僵硬,不容一丝质疑,说完都把剑一收,各自又放空,仿佛不愿再说第二遍。
“……那我一个时辰之后再来……”
小兵说完跑得飞快,这里谁都没有心思开玩笑,不然该说他像个跑堂的小二了。
若是有人强入或许可发现,这帐中其实没有一个人。
飞鸟再次展翅远走,常将军抚掌一磨,那张字条自然也就化在了空气中,他嘴角噙着一丝邪佞的笑,自语道:“真是废物,老婆孩子的仇都不报了,妄想抽身……谁都逃不了,包括我自己,哈哈哈哈哈哈……”
笑过一阵,毕竟是一个人的欢喜,无法持续,他那双冻结一切的双眼却又红起来,像鲜血滴了进去又燃烧了般,胸口急速起伏,似乎情绪再也忍耐不住:“哼……为什么都这样,师老头也这样,皇帝老儿也这样,假仁假义,什么狗屁为了天下百姓……师老头,你可是最早说要复位的人,不是说梦玄德的帝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么,不是说要为死去的贤王讨伐么,结果你却要放弃,所以你必须死……风华帝国,妄自称帝,却妇人之仁,想要放弃也由不得你,你们都要死,不,不止你们,都要死,都要……”
他的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可正好让一个接近他的人听得一清二楚——红妆就在他十丈内的草丛里,本来是发现了一些甘甜可口的野果准备多采摘一些,奈何最近乱军的袭击实在太过频繁,竟累得睡着了,刚醒来便听得如此一段话,当下屏息凝神,确定常将军走后方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若不是自己先前睡着,气息融入了草丛,怎会不被他发现!
她神情恍惚的几近跌倒的站起来,抱了一手的野果也尽数洒落,她只能确定那个人确是常将军无疑,但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都要死是什么意思?师将军难道是……!
红妆突然觉得一阵心寒,渐渐的四散开来,遍布周身,甚至指尖,她再也顾不得疲乏,顾不得可以果腹的野果,身形一展,便用了十成功力向着阿信的营帐飞去。
刚至目的地,却发现常将军正待进帐,她的惊慌失措显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常将军一步步走来:“发生何事?”
“……无,无事。”红妆忍不住的后退道,她手悄悄的在自己身上掐了一把,用刺痛逼自己冷静下来。
“你脸色不太好,注意身体才是。”
“……谢将军。”
红妆走向一边,常将军看了看红妆来的方向,声音又响起:“不是要找少主吗?”
“……无甚要紧,将军有事先请。”
红妆渐渐的恢复了常态,她第一次觉得常将军的眼神是那么的可怕,她自强撑着,常将军皱眉看了她一眼,却抬步渐渐的逼向了她:“有事何不说出来?”
“将军。”恰巧左竹走了过来,常将军只得深深的看了一眼红妆,然后进了帐。
左竹本是径直走向的红妆,却刚走近时看得红妆脚下一软,赶紧扶了扶,这是他与红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可红妆的神色显然没有让他想到另一面的欢喜:“你怎么了?”
“……”红妆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她惨白着脸,摇了摇头,他已经怀疑自己了……
“你……”左竹担忧的还想说些什么,但营帐里传出唤他的声音,正是常将军,只得先应了一声,在红妆的示意下慢慢移向那边,仍是满面忧色。
红妆闭了闭眼,这个天下变成怎样,不重要,生灵涂炭也不重要,自己是生是死更不重要,重要的是跟阿信有关的一切,师将军对阿信的死是多大的打击,自己亲眼目睹,可这一切却不是这样,或许远远不是这样,或许这战争……不,不可能,他一个人怎么会有那样的本事,他只是有他的目的,虽然这个目的她还不知道是什么……
不行,一定要告诉阿信!
常将军从军营出来却已不见了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他不由皱眉暗想,以自己的功力,四周有人断不可能不被发现,但她……也罢,计划就提前吧,反正都逃不了……
“敌袭!”
随着一声呐喊,群军出动,常将军几不可见的弯了弯唇:“来的正是时候~”
左竹终是放不下心,没有立即跟着出动,他好不容易找到红妆,急切的说道:“你不舒服便待在这吧,我会一直守在少主身边,寸步不离!”
红妆看着眼前眉宇间尽是关切的男子,原来他都知道,他知道自己无论大战小仗都要跟在阿信左右,他知道自己不在意战争结果,只在意阿信是否受伤,他知道……
也只有他知道……
红妆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从一个大家闺秀走到如今,每一步都是一个巨变,她承受和得到的永远不成比例……
红妆蹲着的身子微微颤抖,她抬头去看头顶上的那张急得直冒汗的脸,她第一次发现了这个男人如此高大,竟也可做一片天!他给自己的,从来不亚于她对阿信,她缓缓站起身子,伸出手拥了一下左竹,轻声道:“对不起,谢谢你。”
一颗珠泪便如此划落。
也许红妆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此举带给左竹的意义,但在左竹的脑海里,已经深深烙印下了这含泪的一笑。
左竹那早已失了颜色的世界,就因此笑,从此五彩缤纷。
他知道她还是要去,他从来就拦不住她,他也从来就知道,她始终是要站在少主身边的。
等到两人赶到战场,看着来袭的兵马,他们立刻知道,这又是一次小规模的乱战。
红妆终于杀到少主身边,左竹开始一如既往的清理后方。
但渐渐的,阿信发现此战极为奇怪,来战的仿若有两股势力,他们也相互厮杀,但是有一股势力分明是冲着自己而来!
阿信看了一眼常将军,却发现他并不在马上,来不及巡视,那股冲着自己来的兵马已经杀过来了,阿信面色一沉,跳入敌群:“左竹,保护红妆。”
红妆听罢心里一惊,在马上的她一回头却看见阿信已然被包围了,正要飞过去,却是坐骑被攻击,她连带着摔了下去,滚了几滚,一个翻身,但置身人群,哪里还找得到阿信的踪影,她不由得心里大急,正是这一急让她手下一慢,肩上便挨了一刀,一直看着她的左竹也一急,正待前去相助,四周却莫名围了一圈人马。
此刻,迟钝如左竹,也看出这战的诡异了。
红妆自挨了那一刀便发现,来人远远不止普通士兵的功力,是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虽是未再挂彩,但心下却越战越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想各个击破?!
难道……是他?!
“师将军是我所杀。”
一道声音冷冷传来,红妆望向那声音来处,正是常将军踏步而来,与此同时,乱军被灭,留下的人虽军服各异,却都在常将军的示意下不动声色的停了手,三人连忙趁势靠在了一起。
“徒劳。”
常将军看着他们的动作,仿佛看戏般神情自若:“果然红妆已经知道了。”
阿信看向红妆,又看向常将军,虽有茫色,却是一语不发。
“阿信不想知道?”常将军踏着尸体,一步步逼近:“你肯定还是不知道的,与其让她来告诉你,不如我亲自说。”
阿信只是看着常将军,苍白的脸上未有任何表情。
“你不是已经开始怀疑了么?”常将军叹息一声,痛心疾首的样子:“我将你养大,到头来,却敌不过仇人的三言两语,真真叫我痛心。”
“阿信早已说过,师父愿意说,阿信就愿意相信。”
常将军哈哈大笑一声:“真是好徒儿~为师这就为你道来。”常将军一边拂袖一边欣赏着他们各自的脸色,其中当以左竹的最为好看,似疑惑似愤怒似震惊又似不敢置信:“不错,师将军是我杀的,他要背弃地下城,我故意支走他,他却还是知道了你和莫璃的事情,所以他想成全你,其实如果不是你也有背弃的想法,何须他死呢,他死既能逼回你,又能成全我,何乐而不为呢?”
“那陆续死去的老将军呢?”
“自然是在大大小小的战争中壮烈牺牲了~”常将军一副叹息英雄的表情,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喊了一声:“啊,忘了告诉你,莫璃也是我杀的~唉,为了你能成才,为师真是煞费苦心呐~”
阿信苍白的脸上仍旧未有过多的情绪,但心里的汹涌不亚于海啸,只有站在身旁的红妆看到,那握紧的拳头和顺流而下的血滴。
“你想得到什么?”
“你以为我想得到什么?”常将军反问道:“若不是你想放弃,我也不会这么做,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复位大业!”
“你!……”却是左竹说话了,他现在有一腔的怒火,却一个“你”字过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阿信闭了闭眼,声音透着无尽的疲惫:“此时将我包围也是为我?”
常将军摇了摇头:“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是如此的了解你,你不会与风华结盟,出兵攻打梦幻,其实我早该杀了师老头,若不是他,以我对你从小到大的熏陶,你的心中应该没有爱的……”
顿了一顿,常将军重又说道:“如今他们都希望停战,特别是梦幻与风华的沟通,梦玄德竟然以退位为诱,黑甲军因此动摇,如今你不死,黑甲的真正威力又如何能发泄出来。”
“你口口声声为了复位,若少主不在了,这位是要复给谁,你么?!”左竹终于怒吼出声。
“你倒是跟师老头一样,愚忠,他若懂得变通便不会妄想复位,你若懂得变通,该知推翻了梦玄德便好,这位子谁坐都一样,不一定要是你的少主。”
“我看根本是你想坐上那个位置,你狼子野心,这就是你的目的!”左竹恨恨道,他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愚笨,以至让少主和红妆落到如此地步。
常将军根本不看左竹,他只看着阿信:“我的目的么……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但是……”随着话语的转折,包围着阿信三人的众人将兵器一推,直指中间三人。
“事成之后,我会烧钱告诉你的。”
随着话音的落下,众人开始动手,左竹跟红妆都是拼尽全力,周旋在阿信周围,因为阿信没动,他缓缓举起血手对天立誓:“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再见之时,我必夺你性命。”
“哈哈哈哈……”常将军一阵狂笑,笑罢冷声道:“你我永无再见之日。”
阿信终于动手,与常将军斗作一团,左竹与红妆应付着自己的对手,无暇他顾,只听得常将军一声叹息:“阿信,你忘了么,你的武功是我教的……”
随着这一声落下,阿信被击退三步,喊了一声:“杀了他。”
左竹与红妆以为阿信喊自己,正欲冲上去,却见与自己缠斗的众人皆倒戈相向,对着常将军冲了过去!
事情突变,连常将军都面露惊诧,终是笑了一声:“不愧是我的徒儿。”
也是在这时,左竹和红妆才知道常将军的武功有多高,那些与自己不相上下的人在常将军手下片刻殒命,就跟切菜一样。
“左竹,带红妆离开,快走。”
“……!”
“不,左竹,阿信是你的主子,你必须保护他,你们快走!”
情况危急,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常将军,左竹看了看阿信,又看了看红妆,一个是自己忠贞不二的主子,一个是自己唯一深爱的女人,这情义居然不能两全!
就在左竹痛苦挣扎的时候,红妆已经飞身扑了出去,她这一动等于替左竹作了选择,左竹一咬牙,拉着阿信就要走,却发现阿信跟着也扑了出去,留下一句:“我已欠她太多。”
左竹心一横,也加入了恶斗。
“找死。”常将军看着飞身过来的红妆,冷冷吐出两个字,果然不过片刻,红妆便被一掌击落,飞退数步,倒地吐出一口鲜血。
“红妆!”
阿信与左竹同时惊呼一声,赶至身前,左竹看了一眼红妆,恼恨的冲向了常将军,而阿信将红妆抱起,问道:“你怎么样了?”
看着那张苍白容颜上的深切关怀,红妆嫣然一笑,唇上的鲜血衬得她肤色更白,眉目更精致如画,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缓缓解开自己的铠甲军衣,露出里面的红色衣袍,温柔的问道:“你可知我为什么终日穿着这种颜色?”
阿信皱着眉头:“因为你叫红妆……红妆你先……”
后面的话语被红妆的一根手指堵住,红妆摇头道:“听我说,这些话我再不说便没了机会。”
红妆缓缓站起,脱了那军衣,拆了那头盔与束发,一头青丝下是一袭火红的衣裳,这一瞬间仿佛万物失了颜色,徒留她那一抹红。
她终是忍不住的流下泪来,伸手死死抱住阿信,用尽全力大喊着:“我这一身红妆皆是为你而穿,我一直在等,等着你娶我,我爱你,我是如此的爱你啊……”
阿信心中如遭重锤,他的心仿佛为了此刻而停止,不止他的心,世界万物都像停止了,只有这一刻,只有他们是鲜活着的。
红影一闪,阿信身上一空,还未来得及反应,左竹便被扔到了阿信的身边,伴随着红妆的话语传来:“带他走,别让我恨你。”
常将军只觉万千青丝飞扬至眼前,还有那飞舞的红袖,红妆死死缠着常将军,常将军一阵眼花,转了几圈,他连续出掌拍在红妆身上,红妆终于拼尽所有,倒地不起,常将军再看那阿信与左竹,哪里还有半点影子!
“贱人!”常将军恨恨的骂道,手中几动,杀死了最后几个人。
红妆躺在地上,望着天空咧嘴一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只愿追随着你,一直到我生命的尽头,如今,倒似圆满了……
天色动容,不多时竟开始冬雷阵阵,下起雨来,不远处的山中却传来一声钟响,在空山中慢慢散尽,而那缕轻魂便也在此雨中渐渐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