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1 / 1)
“所以,你宁愿让我在景山顶上从日暮等到清晨。”她替他说出他的选择,抑或是他们之间最终的结局。
“不是的!”他猛然揽过她,将她箍在怀中,“我保证不放手,永远不放手。”
宝璎点点头,在胤祯坚定的眼神里,她似乎真的看到了未来。
爱新觉罗胤祯,他总能说到做到,即便是面对乾清宫里高高在上他的皇阿玛。
“万岁爷,十四爷已在门外跪了两个时辰了。”李德全瞟了眼殿外石阶上跪着的胤祯,适时地递上一杯茶。
“嗯?”皇上揉了揉因劳累而肿胀的双眼,放下朱砂笔,端起茶盏,小口噎着,“李德全,这茶是你沏的?”
“回万岁爷,是老奴沏的。”眼见憋了一肚子气的皇上开口说话,李德全喜在心里,面子上却不敢露出来。
“年纪长了,手艺却越来越差,去,给朕重新沏一壶。”他随手将茶盏搁置一旁,继续批奏折。
瞧着万岁爷又重新埋头,李德全急了,“万岁爷,您让老奴找谁沏去?”
“啪”一声,皇上重重摔下折子,“你是成心跟朕怄气呢?”
李德全赶忙跪下,他是最了解主子脾气的,主子的气撒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
“老奴不敢,只是老奴瞅着外边天寒地冻的,石头都冻得跟冰似的,方才老奴路过十四爷跪着的地方,瞧着十四爷都冻得颤抖了,膝盖磕在硬石板上,悄悄扯着奴才说冷呢。”李德全故意说得抑扬顿挫,小心体察着皇上的脸色。
“是吗?这小子说冷了?”皇上的语气依然生硬,但李德全却嗅出一丝松动,他赶忙道,“是呀,十四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罪呀,这大雪天跪了好几个时辰了……”
“跪了几个时辰又如何?让他再跪几个时辰才好!”皇上呵道,“你想给他求情?”
“不是,这,老奴哪里敢?”李德全摇头摆脑,“老奴是怕万岁爷看折子忘了时间,让十四爷白白跪了那么久,奴才瞅着,万岁爷早就想让十四爷进屋了吧。”
“你这奴才,”皇上笑笑,并没有生气,“让他进来吧。”
李德全这才松口气,屁颠屁颠退下。
殿外,胤祯还挺直腰板跪着,一脸不肯认错的表情。李德全摇摇头,这小子,偏偏赶上皇上气头上,昨晚刚被宝璎那丫头吃了个钉子,今日又遇到这不管不顾的儿子,难怪万岁爷一怒之下罚他跪着呢。
“十四爷,万岁爷传你呢,”李德全一本正经道,又忍不住弯下腰轻声低语,“别再惹皇上动怒了。”
胤祯点点头,道一声“多谢李谙达”就起身大步迈进西暖阁。李德全摇摇头,“到底是年轻,身子骨好着呢,跪了几个时辰也不见喊疼,难怪总能把万岁爷气个够。”
“儿臣,向皇阿玛请罪。”胤祯刻意把声音压低,做出一副负荆请罪的姿态。
“臭小子,肯低头了?”皇上道,虽然心里还气着,但心底却越发喜欢这孩子的秉性。
“儿子错了,不该顶撞皇阿玛。”胤祯继续示弱。
“四十七年的时候,为了你八哥气得朕拔了刀,这次是不是打算把朕气得中风才甘心?”
胤祯听着皇上提起了四十七年的事情,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儿臣不孝。”
“孝?说得轻巧,做起来言不由衷吧。”皇上语带双关。
胤祯心里一震,原来他表面上为宝璎的事生气,心底却是另有所指,是八哥吗?
“你说说,朕的十四阿哥,你是如何做一个儿子一个臣子的?”皇上步步紧逼。
胤祯不敢多想,朗声道,“作为臣子,应当忠诚,作为儿子,应当孝顺。儿臣受阿玛教诲,定当忠孝两全。”
“忠孝两全?只怕是忠孝全无。”皇上故意把话说重些,他知道这儿子是最重情义的。
“儿臣不敢。”他叩首,或许自己太在意八哥,以至于忘了皇上才是真正的决策者。
“知道就好,如果有一日,你的兄弟之情与你的忠心孝心不可两全,儿子啊,你当如何抉择?”皇上挑明他的忧虑,逼得胤祯不得不作答,“你当如何抉择?”
“儿臣定力求两全。”胤祯咬牙道,不要逼他做选择,他不能选择!
“但愿如你所说。”皇上乐呵呵道,这答案似乎不可能令他满意,但皇上挥挥手,“下去吧。”
他就这样放过自己?胤祯疑惑不解,强忍着膝盖的疼痛,道,“儿臣斗胆求皇阿玛一事。”
“你下去,朕不会答应。”他干脆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之前已经闹得不欢而散,他不愿再提,这事早已刺痛了他。
“儿臣要说,求皇阿玛成全。”胤祯一股子劲上来,不吐不快。
“退下!朕今日乏了不想听。”他示意李德全让胤祯退下。
胤祯却不肯走,长身而跪,“儿臣要说,儿臣求皇阿玛将乌雅氏宝璎……”
“胤祯!”皇上目光冷然,冷冷盯着他,那是种君临天下的气势。
“儿臣,斗胆……” 胤祯没有说下去,仅已这四个字表达自己的愿望。
“你若想做朕的好臣子,这件事就永远别开口。”他收起方才的怒气。
“儿臣不认为这会影响我做一个好臣子好儿子。”他不退让。
“如果朕告诉你,要做一个让朕引以为傲的十四阿哥,就要放弃宝璎……”他适可而止,自信他的儿子已经明了他给出的选项。这是他们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谈起宝璎,也会是最后一次。
“胤祯不会,胤祯既不会背叛皇阿玛,也不会放弃宝璎,胤祯有信心,能做一个让您骄傲的儿子,但绝不表示我要放弃她。”
李德全在一旁听得这父子俩一来一往,毫不退让,正担心着,只见皇上忽而笑了,许久,他才对困惑中的胤祯道,“晚了。”
他微笑着让胤祯下去,他的儿子,并没有完全按照他的想象去做,但至少,还不算太失望。
熟谙宫廷生存之道的德妃特意去慈宁宫求见了太后,为了保护她一手养育的孩子,她人生中第一次违背了夫君的意愿。这或许不是她最好的方式,但却是她尽自己所能最大限度的安排,至于后果,她懒得去想,一辈子小心谨慎如履薄冰,这一次,是不是可以随性一点呢?
当胤祯逐渐参透皇上那句“晚了”飞奔到永和宫时,熟悉的绿纱窗紫绡帐已经人去楼空。
慈宁宫里终日萦绕佛堂的木鱼声,退隐此处的老太妃们在檀香与经文中了此残生,陪伴她们的惟有安宁。
生长在紫禁城的宝璎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住到这个属于先帝后妃的地方,上次落水尚未复原,又在雪地里站了一夜,刚进慈宁宫,宝璎就病倒了。
身旁没有别人,惟有绿桐侍候着。
“格格,该吃药了。”绿桐话不多,每日除了按时侍奉她吃药,从不多言一句。
宝璎总将她端来的药喝下,一滴不剩。
她以侍奉太后的名义来到这里,走进慈宁宫却从不曾见过太后,她明白这只是一个幌子,一个让皇上不能召见她胤祯不能找到她的幌子。她这样想着,不觉已近年关,看来要在慈宁宫里过年了。
宝璎一度疑惑为何不是相伴多年的冬青,但当她面对一成不变的生活略有困顿时,绿桐依旧保持着永恒不变的淡漠,她明白,姑姑的选择是正确。除此之外,绿桐还有个更大的优点,守口如瓶。
她本以为自己会住在佛堂之类的地方与青灯经文相伴,但出人意料,慈宁宫给她安排了一处僻静的院落,装饰典雅,清幽古朴,一草一木却透着点道家风骨。表面上看,几乎是心甘情愿,她打算将余生埋葬在这里。
偶尔遇上来此的娘娘们对她保持着警惕的冷淡,或者说视而不见更恰当些。起初宜妃还有些颐指气使,到后来,干脆都当她是摆设,和御花园的山石花木一般无二。倒是嫔妃们的丫环,在宝璎背后指指点点,小声讨论着发生在她身上的离奇经历。
大病初愈,她开始仔细打量自己所居之处,门前匾额上写着“知鱼”二字,屋内陈设简单,但并不简陋,一笔一砚皆是精致至极,从川蜀的夹江竹纸到端州的胭脂砚石,却不像为她专程准备的。
墙上挂着一幅装裱精良的字,工整的手书,比她的字更秀丽三分,写的是《庄子》中的《秋水》篇,宝璎的眸光掠过一笔一画,定在卷轴一角的落款上,“知鱼珞翁”。
宝璎心中诧异,从字迹看,分明是一女子所书,却以翁自居。想来此人是先帝妃嫔,颇有几分才情,想到这里又不免可惜,宫里的女子又有几个是幸福的。
冬日初晴,宝璎靠在院中的软塌上晒太阳,绿桐特意在石桌上摆着茶水和点心。卧病在床多日,她的面容因缺少阳光照射而略显苍白。阳光洒在脸上,如照在冰封多年的霜雪山石上。
身后传来脚步声,宝璎回头,意外地,瞧见蓝色蟒袍下温和淡然的高贵王爷,宝璎几乎忘了请安,“五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