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节：情为何怯（1）（1 / 1）
“我来了。”萧逍笑道，“啪”的一声，黑暗中传来打火石的声音，微弱的亮光立刻在黑暗中拉出一条光线，萧逍走上前把油灯点燃，室内瞬间变得明亮。
“石头，你管她鬼叫什么，只管拿被窝蒙住脑袋睡觉就好。”千雪略带着恼怒之意瞪了珍品一眼。
“反正，我还醒着。”萧逍笑道，看了一眼珍品高高撅着的嘴，目光下移，又看到珍品踩在地面的两个光脚丫，“珍品，你不冷啊？”
“冷啊！”珍品委屈的嘀咕一声，两只光脚丫彼此磨擦了几下，但这个动作却似乎更加能够让她感受到冬天的寒意，两手抱着双肩，珍品微微颤动着。
“冷就穿上衣服和鞋子啊。”萧逍道，瞟了一眼被撕裂的棉被和散落在地上及床上的棉絮，她好笑的摇头，“半夜三更的，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呃？”
“我睡不着！”珍品道，看了千雪一眼，愤愤地道，“想和她说一下话，她却一脚就把我给踹到地上了！还扬言武功比我好，要割我的舌头！萧逍，我不喜欢她！不要和她睡一间房！我去你那边好不好？”
“珍品，现在可是晚上，你做什么白日梦？”千雪笑了起来，表情看起来很无辜，仿佛正和珍品说着玩笑话，“不喜欢我，不要和我睡同一间房，这可不难解决……痕家的大门在东面，你转个身，再拐个弯，速度再慢，也只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就可以出去了，珍品啊，不如趁着月色不错，现在就回你的支流城吧。”
珍品一跺脚，恼怒地道：“我说了，你们可以一掌劈死我，然后把我的尸体扔回支流城！”
千雪轻笑一声，刚要开口说话，萧逍却抢在了她前面：“珍品，你睡不着，想找个人说话是吧？我陪你说说话好了，你累了，你再回来睡觉，等明天……我想千雪姐姐会替你另外安排住的地方。”
“不要，我要和你住一起。”珍品却带着几分任性的开口，仿佛不久前，那个拿着两把短剑拼了命追着痕四和萧逍砍的人并非她，而是另有其人。
也许是珍品冷得有些抵抗不住了，她开始穿外套和鞋袜，一双明亮的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盯牢了萧逍，好像怕萧逍跑了。
“呃……和我住，可能性会很小。”萧逍微微发笑。
“为什么？哦……你怕我，怕我趁你睡着时偷袭你！”珍品道，表情立刻变得微有得意，甚至挺了挺胸膛，直差没拿手拍上去以示自己的厉害。
“嗯，确实有点怕……”萧逍竟不否认。
萧逍承认了，珍品反而置疑起来：“可是看起来，你不像真的怕我，要不然，怎么笑得这么怪异？”
“呃……我是真的怕你，是真的。”萧逍却道，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如果真的让珍品和她住，估计从此她房间的屋顶之上，从此夜间便会多出一个夜行之人，每晚在她的房顶游荡不去，今天可能是雨青，明天或者是千雪，后天兴许是陈冰，没准星影也会掺上一脚，虽然还只是可能，但萧逍却怕极了这种可能，见珍品已经穿戴整齐，萧逍朝她伸出一手，笑道，“珍品，虽然不能让你和我同住，不过，你睡不着时，我倒是可以陪你聊天。”
“呵呵，这样也行呃！还是萧逍最好！”珍品天真无邪的笑声顿时响起，她上前一步，拉住萧逍的手便朝门外走去，快到门口时，不忘回头朝千雪吐了吐舌尖，一脸要惹恼千雪的得意表情。
“石头，你……”千雪看着她们的背影，欲言又止，连她都看出珍品来意不善，而且针对的人正是萧逍，她就不信这么聪明的萧逍会没有察觉，是因为珍品很多的地方，都在刻意的模仿萧逍之故吗？所以萧逍因此没有警觉……可是无论珍品如何去模仿，纵然她有一张还带有稚气的年幼面孔，纵然她的声音里还有未脱的童音，纵然她会撅起嘴做出孩子气的委屈模样，但珍品的眼睛里，早已没有真正的纯真，这和萧逍不同。
珍品的眼睛深处，只有隐藏的冰冷和残酷，这与她的武功或高或低并没有关系。不是所有的武者，都会死在比自己更强的武者手里。所以千雪觉得有点担心。
…………………………………………痕……四……公……子…………………………………………
屋顶之上，夜空如黑幕没有尽头，月亮西去，身影渐渐朦胧。
冷冷的北风吹得不算狂乱，但很寒冷。
萧逍和珍品坐在屋檐之上，两人统一的抱着双膝仰望着漆黑的天空。
“萧逍……”珍品问，“你有弱点吗？如果有，是什么？实话。”
“当然有。”萧逍浅笑着，“我怕死呵，怕自己死，怕自己喜欢的人会死，用四个字形容，就是贪生怕死。”
珍品愣了一下，往上仰的脑袋微垂下，她看着萧逍。
萧逍知道珍品在看自己，她却继续看着西去的月亮，只是笑容在瞬间变得甜美起来：“是真话。”
“怕死还让我留下来。”珍品似乎极为不解，“萧逍，是因为你太自信，根本不屑我低微的武功吗？”
“不想让你留下，可也不能真的把你的尸体扔回支流城，所以只好任你为所欲为了。”萧逍道，“无论对什么，我都未有过不屑，所以……这和你武功是好是坏无关。”
珍品轻哼一声，一脸不以为意：“你和我根本就是对立的，我不信你会在意我的生死。”
萧逍并没有反驳，她不说话，只是看着西去的月亮甜甜而安静的微笑。
“说话呀。”珍品催促道。
“珍品今年几岁？”萧逍终于不再看月亮，而是微垂下头，认真的看着珍品。
“再过两个月就十六岁了。”
“再过两个月十六了？可是珍品看起来，好像只有十三、四岁。”萧逍轻笑，她继续打量着珍品，又问，“那珍宝呢？比珍品大了多少？一岁么？”
“不，珍宝十九岁了。”珍品摇头，她猜忌的看了萧逍一眼，问，“萧逍，你问这些做什么？”
“只是有点好奇。”
“好奇？好奇什么？”珍品追问。
“好奇你和珍宝这么小，心中的恨意是如何而来。你们痛恨痕四，甚至是痕四身边所有的人，你们都恨……”
“当然恨，十六年前，痕四和迹无影屠城龙源……”珍品徒然闭紧了嘴，她自知失言，却已经无可奈何，只好将头扭向一边，一声也不再吭。
“十六年前？呵呵……”萧逍却仿佛没有发现珍品的懊悔和无奈，“十六年前珍品还没有出生，就算那一年发生过不共戴天之仇，珍品也不该有那种设身处地的恨意啊。”龙源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之前知道和龙源有关系的人有一个小慧，现在，又多出个迹无影。十六年前，到底在龙源发生了什么？仅仅只是屠城两个字，便可想像当年的血腥会有多浓郁。不知为什么，萧逍却无法相信痕四真的屠杀过一座城池。
珍品低头看着屋上的瓦片，沉默着。
“珍品虽然还要再过两个月才满十六岁，却对十六年前发生过的事情了若指掌，想必在你们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刻意的要把仇恨强加在你和珍宝思维中……”萧逍轻声道，“珍品，人的生命如果只剩下仇恨，那么其实她是一无所有的。珍品，不要这样生活……”
“你说错了，我并不是一无所有。”
“不是一无所有？那你有什么？除了仇恨，莫名其妙的仇恨……”
“不是莫名其妙的仇恨！”珍品怒道，她“呼”的一声站起，在夜里居高临下的瞪着萧逍，显然因为萧逍的话，已经惹毛了她，“十六年前痕四屠城龙源，杀人无数，致使整座城池血流成河，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那年我还在我娘的肚子里，只差几个月就可以出生，可是，痕四残忍的屠城，让我一出生就没有父亲！”
“说到十六年前珍品不幸过世的父亲，珍品的愤怒与悲伤真的很……强烈。”凝视着珍品，萧逍语气低沉但柔和，她道，“可是我不明白，珍品如此的在乎不曾蒙面过的父亲，为何却对相处十几年的亲生姐姐的死，如此漠然？”
“我漠然？！”珍品一脸不置信，也不服气。
“我问珍宝几岁时，珍品的回答那么平静，很难以想像，一个只比珍品大三岁的亲生姐姐如今和你已是天人相隔，珍宝那样的年轻，然珍品的语气里，却半分悲伤与惋惜都没有……这样的珍品，难道除了仇恨，还会有其它？”萧逍问，在珍品极度诧异又愕然的眼神，萧逍缓缓站起身，“你有什么好恨的？因为你根本连爱都不会。”
“什……什么？”珍品还是一脸诧异，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迷惑，也许她是真的听不懂萧逍的话，又或者只是被萧逍的话给彻底打击到。
“你和珍宝，被百里焰调教得不错，可惜……那并不应该是你们真正的人生。”萧逍转过身，不再看珍品，“我想你现在累了，回去睡吧。”
珍品呆呆的站在原地，不语，也不动。
萧逍侧过脸看了她一眼，足尖一点，轻身掠下屋顶，她落在院子的走廊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了片刻，直到屋顶之上突然传来珍品的一声大叫：“不是这样的！不是！萧逍！萧逍！”
萧逍摇了摇头，举步离去。
珍品连叫了两遍，萧逍走到走廊的拐弯处时，珍品才安静下来。
白衣飘舞，白发飞扬，就在走廊的拐弯处。
“痕四。”萧逍愣了一下，痕四什么时候来的，她居然没有觉察得到，如果不是自己绝佳的听力退步了，那么就应该是痕四的轻功要比她知道的更好，“你……怎么不睡？”
“你还没睡。”痕四淡淡回答。
萧逍甜甜的一笑，道：“我正准备回房睡觉了。”
“哦……”痕四淡淡应了声，侧了个身，挡在萧逍前面的削瘦身姿挪出一小块通道。
萧逍看了痕四一眼，也不知道她和珍品的对话，他究竟听了多少……萧逍笑着跨出两步，就在要与痕四擦身错过时，却听到痕四蓦然又开口：“萧逍，我不记得了。”
“嗯……”萧逍点头，她停下脚步，侧过身仰起脸打量着一脸淡漠表情的痕四，柔声回应道，“我知道。”
“我不记得十六年的事情，什么都不记得。”痕四淡淡重复着。
“痕四很在意吗？”萧逍柔和地问，“我的意思是说，痕四不记得十六年前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你不记得它们，痕四很在意吗？”
“因为我觉得萧逍好像在意……”
听他这么说，萧逍笑着摇头：“痕四忘了十四岁之前的事情，但这十六年以来的事情，却没有忘掉，对吧？”
“是。”
“这十六年来，痕四杀过几个人？”
“半个也没有。”痕四淡淡道，因为没有谁能够引发他杀人的兴趣。
“这样很不错……痕四，过去的也好，忘掉的也好，都不如现在重要，你觉得呢？”萧逍偏着头看着他。
“萧逍说得对。”
“呵呵……如果痕四不在意之前听到的我和珍品的对话，那么我现在要回去睡了。”萧逍道。折腾了大半夜，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我送你。”
“好……”萧逍点头，脑袋向上仰着还没来得及落下，蓦然间她便感觉到两脚一空，她整个人已经被痕四打横抱进怀里。
“呃！痕四，你……”萧逍顿时有些意外和无措。
“我送你。”痕四重复一句，抱着萧逍便转过身朝萧逍的住处走去。
萧逍有些傻眼的看着痕四，月亮虽然已经西落，光芒弱了很多，而且他们身处屋檐底下的走廊，可是此时此刻，萧逍还是能够清晰的看清楚痕四脸上每一处，平日里那张很冷淡平静的脸，此时仿佛正在溶化冰霜，渐渐显出其柔和温暖的一面。
“萧逍，你好轻。”
“呃……”
“萧逍，我以前是不是这样抱过你？”痕四又问，对他而言，这样的萧逍轻到几乎没有重量，仿佛不经意都能被寒冷的北风刮走，莫名，痕四心中闪过一丝似曾相识的酸楚，又有着担忧，他不自觉中将萧逍又抱紧了些。
“有呃……”萧逍讶异的看着痕四脸上突然间变化出诸多情绪的表情，“百里焰找上门的那一次，你从他手里抢回我，就是这样抱着我呃，不过……一口茶的时间也没有，你就把我扔在地上了，扔得好重！”
听萧逍这么说，痕四不由轻笑了一声。
“痕四，你除了冷笑，还会懂其他的笑法哦……”萧逍立刻快活的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