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与子如一（1 / 1）

罗蝶拉起青花的手，青花却没有动。罗蝶回头，见青花眼神中满是泪光。罗蝶沉默，青花开口道：

“对不起，小蝴蝶。你要找的人，一个都没有找到。”

罗蝶仍旧沉默了片刻，而后淡淡一笑，轻声道：

“也许，我从一开始要找的，就不是他们本人，而是一种结果。走吧。”

青花点头，两人转身而去。

转身的那一刹那，罗蝶仿佛觉得，身后有一双目光，温暖而熟悉。她不禁回头，可是，什么也没有。

风吹，云散。

左额边的血迹已渐渐风干，再多的痛楚，康庄此时也应该感受不到了。

难得的一片旷野。这里，没有丛生璨丽的牡丹，没有苍黑古老的巨树，天地一色，不辨东西，有的，只是双膝下一片茫茫无际的白沙。孙栖夏跪在沙地中，黯然失神。怀中，康庄终于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跳。她以她最后的力量将司国的束缚硬生生撞开，她最后的反抗，最后留下的，给身边人的守护。

缓缓地，孙栖夏将康庄紧抱在怀中，以她丈夫的身份。

许久之后，孙栖夏回过头，望向身后已静立了片刻的罗蝶和青花。

三人都没有说话，孙栖夏缓缓抱着康庄站起了身，向着茫茫无际的前方，迈开步子。

“等一下！”

青花跑到孙栖夏面前，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了头。接着，她将手中的茧蛹塞进了康庄的手中，并对孙栖夏说：

“这个，只能救她一次。记得，让她一直握着，直到出岛为止。你们一直向前，不要停，就可以出岛。”

“谢谢。”

青花走回了罗蝶身边，孙栖夏回头望向罗蝶。这一次，罗蝶没有回避他的眼光。孙栖夏微笑，向她点头作别，仅仅是作别。

而后，孙栖夏迈开了步子，一点一点在天地白沙间远去了身影。

“青儿，孙栖夏他，是不是也受了重伤？”

“他要是男子汉，就能走出去。”

不知走了多久，怀中的康庄回转了微弱的气息。孙栖夏喜出望外，放慢了脚步，轻唤道：

“康庄？康庄？”

缓缓地，康庄睁开了眼睛。

两人相视无言，此刻，他们再无别的心情，只想立刻离开这座岛，回到他们的寥城去。从此，开始他们的新生活。

“我，怎么会……”

“是青花，她用她的蛹救了你。你千万别松手，要握到出了岛才可以。我们加快速度，快点离开这个鬼岛！呵呵！”

看到孙栖夏如此欣喜的模样，康庄不禁也淡淡笑起，将额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水潭边，司国的眉头锁得更深。此时，她的心里已经燃起了扑不灭的怒火。她仍旧不打算放过这两个人，于是，在孙栖夏兴高采烈地抱着康庄一路犹如飞奔时，地面突然下陷，他们一起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牡丹如玉，水潭如璧。这个地方，就这一寸土地，仿佛住着这世上最美丽的灵魂。沉没岛也好，整个世界也好，没有哪一处像这里一样，只是弥留着一缕花香，一缕单纯的花香。别的，什么也没有。水碧潭中的水澄澈如初，而这里，再也见不到罗海和康心的身影。

淡淡的花香中，康庄隐隐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微微睁开眼睛，她看到了那一双熟悉的永难忘怀的面孔。康庄已经忘了，他们之间究竟分别了多久。回想江桥上的初遇，直到东海荒谷中的那一夜，一切就如梦魇一般，挥不去，也不能挥去。他曾给过的信任，保护，理解，似乎每一样，都比快乐珍贵得多。

也许，只有在萧桑面前，康庄才会哭得像个孩子。萧桑微笑着将她揽在肩头，任她哭泣。他知道，她心中的恐惧，悲伤，疲惫，他知道她很想这样哭一场。一直以来，康庄觉得，他们之间的爱是平等的，对等的，如今，在这生死之境，在与他分别了这么久以后，她明白了，男女之间的爱从来不是对等的，也不是平等的。她，还是习惯被他保护着。他们之间的共鸣，那些惺惺相惜，无人可取代，无人可超越。

泪光中，康庄睁开了双眼。

转过头去，孙栖夏正躺在她的身旁。脸上，身上随处可见灰土与血痕。孙栖夏睡得沉静，康庄看不出来，他的手已经冰冷。

康庄不是没有看出，孙栖夏早已受了重伤。然而这样一个时刻，她还是不太相信，这个一向阳光开朗、洞悉人心深藏不露的的少年再也醒不过来了。孙栖夏，这个得天独厚、太子一样的人，为什么一定要跟过来瞎搅和呢。又或者，如果不是他跟着自己，他怎么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耳边，响起了他之前与她说过的句句话语。眼前，浮现出了他们拜天地时的情形。康庄缓缓伸出手，轻轻为孙栖夏擦拭脸上的尘土，并摊开了另一只手掌。

掌中，是青花白色的蛹。

忍着浑身的剧痛，康庄抬起上身，向孙栖夏挪近了一些。缓缓地，她将孙栖夏的手掰开，将自己手中的蛹塞了进去。

“孙栖夏，谢谢你。康庄不爱你，只是，有点依赖你身上的快乐。你的父母正等着你回去，别跟着我瞎折腾了。回去之后，给我烧份休书，去追寻你自己的爱吧。”

说完这些，她拼着最后的力气站起了身。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失魂地环视着这个地方，这片天空，这个世界。凄然一笑。

“我并不想死啊，看来是不行了。我挣扎了半生，深掘的却全是痛苦，越深越痛苦。人类的悲伤不是希望一起走向灭亡，而是探求改变。我一直很努力，努力想改变这一切，可是，我失败了，什么都没有变，而康庄，却累得再也爬不起来了。”

她缓缓迈开步子，缓缓抬起头，温婉而笑。

“天行，慈溪，你们，还在等着我吗……”

这一倒下，应是永远。永远的沉眠。

许久之后，孙栖夏清醒了过来。他的第一感觉便是触到手中多出的东西。当他看到那颗白蛹时，立刻坐起了身，也随即，看到了不远处躺下不动的康庄。

只能救她一次，不能让她放手。这是青花叮嘱孙栖夏的话。然而现在，蛹，握在他的手中。

孙栖夏爬到康庄身边将她抱起的时候，她惨白的脸上余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孙栖夏轻轻抚了抚康庄的面颊，微笑着说：

“康庄，你知道吗，你相公我，珍惜生命，但是不吝惜。”

蛹，被孙栖夏向后抛去，正好落在水碧潭中。当孙栖夏抱起康庄一步一步向前而进的时候，水碧潭中无风起浪，流水相激。瞬间，无数只蝴蝶从潭中飞出，飞向了它们可以到达的每一寸空间。在这样的背景下，孙栖夏仍旧迈着步子，他想带着康庄走出这个岛，即使走不出去，也要倒下在最后一步。

终于，他倒了下去。这一片空间，只有千万只蝴蝶，展翅翩飞。

万蝶穿飞中，一名银衣少女缓缓走近康庄的身旁。康庄睁开了眼睛，站起了身。她的头发衣衫有些凌乱，脸上沾了灰土，布满细细的伤痕，然而，她面前的康心仍望着她会心的微笑。这一抹微笑，陪伴康庄成长，也给她坚强的勇气，任何时刻，她不曾忘记过这抹笑容。没有忘记，她这从未谋面的妹妹，康心。

望着康心清丽温暖的笑脸，康庄也笑了。缓缓地，她抬起手来，与康心的左手合掌在了一处。水碧潭边，千万只蝴蝶织成人间最美的云霞。云霞中，康心与康庄各自生出一对血红的翅膀，她们一起化成了一只血色蝴蝶，翩飞远去。这只蝶，无论到任何时候，任何时空，不死，不灭。

罗蝶因为不放心孙栖夏和康庄是否能安全出岛，便一路折回寻找起了他们的踪迹。当她们找到水碧潭边的时候，潭水已经干涸，蝴蝶已经飞尽。水碧潭边，默默立着一袭绿衣的司国。白沙尽处，静静躺着已然逝去的孙栖夏。

“栖夏……”

罗蝶跪倒在了孙栖夏的身旁，小心地抚上他的手，手已经冰冷。

罗蝶无言，青花看了看她，又看着司国的背影，喊了一声：

“妈妈？”

司国颓然回身，面无表情，似笑非笑地向青花说道：

“女儿啊，沉没岛啊，再没有指望了。呵呵，呵呵……”

司国苦笑，像是自怜，也像是自嘲。

“你该清醒了吧。”

司国不再发笑，青花也望向了罗蝶。罗蝶从孙栖夏的身边缓缓站起，转过了身来，面朝着司国一边迈步一边说：

“你不是神族吗？你不是这一岛之主吗？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除了杀人还干了些什么？你不是应该庇佑这些人类的吗？怎么能因为一个没有丝毫把握的理由，去骗，去折磨，去下杀手？这样的岛，不如让它沉了，也罢！”

“罗蝶！”

青花挡在司国面前，正视着罗蝶。罗蝶将眼神从她身上陡然移开，缓缓跪在了白沙之上，喃喃好似自语道：

“姐，你在这里对不对。你出来见见我。我们谈一谈。你凭什么封住我的记忆，凭什么让我忘记你，就算我还是个孩子你也没有权力……姐，我是你妹妹，我跪在这里求你，你出来见我一面好吗？姐……”

罗蝶面前，忽然出现一道虚幻的门，门的另一边，缓缓走出一个长发长袍的美丽女子。即使时过九年，即使那时还小，罗蝶也能一眼认出，嫦思君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