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再见康心（1 / 1）
大雨如泼。李追翼独自立在蝴蝶馆她房间的落地窗前，毫无兴致地望着窗外那座城市。蝴蝶馆中只有她一个人。这样的大雨，突然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她还是一个小学生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待在她父亲的大房子里，做什么，都是一个人。父亲，似乎是一个与她完全无关的人，然而，她却还是什么都必须听他的，包括她的学业，包括，她嫁的这个人。
在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雨夜，不过是在冬天，雨中还杂着雪花。那一晚，她突然很想很想已经半个月不见的爸爸。当她得知父亲在某家酒店正跟人谈生意时，她就一个人打着伞在那家酒店外等着。她希望，爸爸可以在走出来的第一眼就看到她，惊喜地将她抱起来，与她一起回家。想着想着，她开心地站在雨中微笑。可是，她等啊等，一直没有等到她的爸爸出来。那时正值寒冬，她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冷得在雨中不停的打哆嗦，手与脸冻得发紫。很多次，她想干脆跑进饭店，或者转身回家，但是，为了营造那个惊喜，她全都忍下来了，一次又一次地克制住了自己。终于，她看到爸爸酒气冲天地从店中走出来，但是，爸爸没有看见她，径直和他身边的一群人上车离开了，谈笑风生。爸爸他们的车，就从她身边疾驰而过，她就那样，在雨雪中呆呆站了一夜，直到被冻僵了之后倒在了大路边。
在医院中醒来的时候，李追翼看到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钟点工。她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哭，默默随钟点工回到了家。
窗外的雨势，丝毫不减。李追翼心中沉郁，哽咽想要痛哭却已流不出眼泪。她从四岁渐懂人事，为从未见过的妈妈哭。成长的路上，她为对父亲的无限思念而哭。交友的途中，她为梁水玉哭，为嫦思君哭。认识康百慕后，她又一次一次为他而哭。这二十多年来，她更无数次因为在黑暗孤独中恐惧而流泪。她的泪，早已流干了。真正情到深处，她已经无法为自己，痛哭一次。
顺着窗子，李追翼一点一点瘫坐了下去。这个家，已经空了。丈夫不见了，康庄不见了，罗蝶也不见了，只剩她一个人。一直以来，她所渴望的，不过就是一个完整的有爱有关怀的家。一直以来，她都很努力，她已经很努力。可到头来，她还是什么都没有，父亲失踪了，朋友们都死了，丈夫，不在乎她。亲情的家，友情的家，婚姻的家，她一个也没有守住，没有得到一点点眷顾。
父亲失踪了，没有想过再找她。丈夫不见了，婚后基本见不到他几次。朋友死了，死时记忆里最重要的，全都不是她。她突然笑了，笑自己。
“李追翼，原来，这么大的世界，你对谁都没有价值。”
她笑着，伏在地板上，伏在窗边，竭力地大声而哭。窗外，大雨倾盆。
沉没岛，水碧潭边，康心突然睁开眼睛，心神一阵恍惚。身边的罗海立即关切地问道：
“怎么了？”
康心定了定神，看了一眼罗海，随即捡起一颗石子在地面上划出四个字：姐姐伤重。
“难道你又要去？”罗海满面忧色，立即问。
康心坚定地点了点头，罗海知道劝她不住，只是万分地为她担着心。
第一医院的病房中，康庄的伤经过初步手术抢救，还未度过危险期。此刻，她还昏迷在病床上，靠氧气罩维生，一边还输着血。
“还好AB型血库里不缺，最近要输血的病人可真多。”一名皮肤白皙的护士一边记录着心电图的数据，一边说。
“她伤得这么重，心电图看来希望不大，输血还管用吗？”另一名肤色稍黑的护士看着输血管，也说。
“那能怎么办？她也可怜，连个家人都联系不到。要不是警察局先出了医药费，肯定连这会儿都撑不到。”白肤色的护士停了笔，又说。
“她还算幸运，那个杀人魔终于落网了，真是天网恢恢！听说，是这个女孩儿扎伤了那个人，报的警！”皮肤稍黑的护士接着说。
“嗯，希望她能好起来吧。”两个护士一起向门外走了出去。
“嗯，也该有个家人来看看。”
病房的门被轻轻带上，一身银色衣衫的康心立即出现在了病床前，身上笼罩着一层淡白光雾，朦胧而绝美。康心看着姐姐惨白的脸，神色怛然。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康庄的面颊，微微笑起。而后，她握起康庄的手，慢慢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空心桑中，青花也感觉到了康庄生命气息的逐渐微弱。她想起了母亲叮咛她的话，也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与康庄多少建立起来的交情，当即拉起仍坐在藤床上的罗蝶的手，说：
“有一个人快死了，你救不救。”
青花和罗蝶隔空进入康庄的病房时，康心仍坐在床边以自己的神力为康庄治伤，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人的存在。罗蝶看到康庄面色惨白躺在床上，立即想去看看伤势，可青花一把拉住了她，并示意她不要出声。罗蝶与青花不同，肉眼人类，看不到病床边的康心，青花却为那两个人相同的容貌以及她们的怪异状态而惊诧不已。最奇怪的，青花从康心身上，闻到了一丝沉没岛的味道，绝无仅有的绿蝴蝶的淡淡花香。罗蝶不解地望着青花，青花则笔直地望着康心，眉头紧皱。
康心缓缓睁开了眼睛，但仍握着康庄的手不放。青花看到，康心的眼神越发疲累迷离，而罗蝶则发现康庄的脸上突然有了血色。握着康庄的双臂微微松开，康心再也无力支撑俯身倒在了床边，并在倒下去之前散做了几缕白色雾气，片刻间消散无踪。
青花脸上一丝愕然，罗蝶终于开口问她：
“你怎么了？不是说来治她的伤的吗？”
青花抬眼看了看心电图，说：
“她已经没事了。”
罗蝶一声惊疑，青花看了看她，回头走到了康庄的病床前，罗蝶立刻也跟了上去。
“她好像，经常受伤啊。”青花凝视着康庄，说。
“好像是，但这一次，怎么伤这么重。”罗蝶看着仍旧昏迷的康庄，一丝忧色，说，“对了，你不是说她……”
青花眼神一阵闪烁，道：
“呃，也许是你们人类的医术好吧。她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那……”
罗蝶还想说什么，病房的门猛然被推开。两人惊愕转头，看到了一脸细汗大声喘息的孙栖夏。
看到对方，他们相互都有些吃惊，相互眨着眼睛。
“你们也知道了。”孙栖夏缓步走到了病床前，仔细看了康庄一眼，又看了看心电图，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怎么，你刚知道吗？”青花脸上堆出笑意，问向孙栖夏。每次看到孙栖夏，她的心情似乎都很好。
“是呀！你们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啊！她……”孙栖夏又仔细看了康庄一眼，“不会是你们救的吧？”
青花耸了耸肩，罗蝶则面无表情。
“青花，我们走吧。”罗蝶突然说，转身就要走。
“喂，你们要去哪里！”青花还没开口说话，孙栖夏抢先问了一声。
罗蝶没有回答，青花则凑到孙栖夏身边，嬉笑道：
“她住在我的神境仙府里，你若想见——我的话，在心里一直想着‘空，心，桑’三个字就可以啦！”
说完，青花呵呵一笑，拉着罗蝶走出了门去。孙栖夏追望了片刻，又转回头，怔怔地望着康庄，心中为她涌出无限苦涩。
青花和罗蝶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罗蝶突然拉住了青花，青花回头看她，问道：
“怎么？”
“我想，去见一个人。”
似乎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气，罗蝶向青花说了这一句话。青花感觉她拉着自己手臂的双手正微微颤抖，她明白，罗蝶是想去找李追翼问明白关于她表姐的事。青花反手握了罗蝶的手，微笑着将那个水晶蝴蝶的戒指又取出套上了罗蝶左手的中指。
“丫头，以后的事还是要自己努力面对的。”青花说着，看了看罗蝶手上的戒指，又说，“这个以后你就戴着，无论我在哪里你都找得到我。去吧，我在空心桑等你。”
罗蝶认真地点了点头，青花微笑着离开了。罗蝶深深呼吸，向着蝴蝶馆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蝴蝶馆的门打开，罗蝶与李追翼对视的那一刻，双方都面无表情，只是相互注视，良久无语。
水碧潭边，已然心急如焚的罗海终于等到康心回来了。只是，这一次，康心虚弱到了极点，似乎已然耗尽了所有元气，很快便要烟消云散了似的。
“康心，康心？”
罗海呼唤着，让康心倚在自己的肩头。康心渐渐恢复了意识，望着罗海浅浅微笑，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已经累到了极点。
“康心？怎么样？还好吗？”罗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生怕一眨眼她便会消失。
康心望着罗海，只是微笑。在她那一双清澈的眼眸里，罗海分明看到了诀别之意。
“康心……”罗海凄然，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