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雪迹墨龙(1 / 1)
深夜,河港。水泛玄波,一如夜色,深沉浓郁。农历六月已到尽头,天空里见不到月亮,只是几颗干涩的疏星。康庄独资凭在港口的栏杆上,听着水流的声音,回想起东海边的那一天,黯然神伤。
忽然,康庄觉得背后有人,惊喜转过身“萧桑”二字呼之欲出的时候,她看到,孙栖夏正立在自己面前。他一身白衣,颇显青春的朝气。
“你怎么看着,又憔悴了许多?”孙栖夏仔细看了看她,问道,一改他往日蒙在脸上的轻浅笑语。
康庄没有回答,又低下了头去,回转身扶上了栏杆。
孙栖夏也走到栏杆边,背靠着立在了康庄的身侧。
“杨立召,他的父母知道消息了吧。”康庄低声问。
“嗯。你放心,他们还好。”孙栖夏淡然回答。
康庄沉默,孙栖夏看了看她,又问:
“你这些日子,是不是都没有回家?”
康庄不答,孙栖夏也沉默了半晌,终于又问:
“你知道,罗蝶去哪里了吗?”
提到罗蝶,康庄自然想到了那日在标本室外发生的一切。那天,她挨了康百慕一巴掌,撞破了额头,也是自从那天之后,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出事,一个一个离开了她。
“不知道。”关于罗蝶,她在标本室最后似乎见到了一道白影,但她现在没有心思去管,自然也不想认真回答孙栖夏。
孙栖夏看着她黯然转过了身,一步一步沿着河栏走了下去,没有去追,也没有再追问。
东海沿岸,在凡人面前永远隐其形状的蚕丝林中,罗蝶和青花仍待在空心桑里。空心桑内,直如蜂房一般,除了西北角挂一潺瀑布,瀑布下一潭清泉,便只有东南方一张树藤织结的绿床,别无他物。此刻,青花立在清潭边,看着水中映出的孙栖夏的落寞神情,罗蝶则一如既往,呆呆地坐在藤床之上,双手抱着膝,似在梦中还没醒来,双眼中没有一点神采。
距离上次的事已经很久,可罗蝶大哭之后一直是这样的状态,青花一直陪在她身边。
“喂,丫头,姓孙的小子好像很思念你啊。”青花看了一眼潭面,看了一眼罗蝶,说。
罗蝶微微将眼神向青花那处转了转,没有答话,又转眼到了原处。
青花叹息一声,缓步走到罗蝶身边,坐了下去。
“我看得出,孙栖夏很早就喜欢你了。丫头,过去的事还需要那样执着吗?不如向前一步,尝试去开始一段新生活?”
罗蝶眼神微微闪烁,仍是不答也不动。青花望了她一阵,终于又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罢,随你。”
河港处,夜更深,一个黑衣的青年缓缓扶上了栏杆,默默望着港中的波浪。一层一层,推来滚去,再一层一层,再推来,再滚去。
瞬间,青年抽出了裤衣口袋中的刀,由身后挡住了正欲指向他后背的枪口。枪收回,刀回手。
“不愧是使刀的行家。”
北溟湖倚上栏杆,侧脸看着他身边的那个持刀青年,正是萧桑。
“你怎么找得到我。”萧桑冷然问,视线仍在水面上。
“别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这点情报小意思。你呢,搞什么鬼,为什么躲起来。你知不知道,她为了你跑去喝酒。”北溟湖看着他,有些责怪之意。
“你不懂。”萧桑低头回答。
“嗯。不过我想,你不是故意的。”北溟湖转身面向河港,也望着水面,说。
萧桑转头看了看他,似有些感激他的理解,淡淡一笑,又转回了头去。
“你不恨我了么。”萧桑问。
“你以为你是谁,值得我恨。”北溟湖回答。
“为什么放过我跟康庄?”萧桑又问。
北溟湖淡然一笑,道:
“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就是一个朋友,而一个光明磊落又旗鼓相当的对手,就应该是一个最好的朋友。我看上的,是上帝征客。”
“哦,”萧桑也是一笑,“你难道就不恨我葬送了烛龙么。”
“你还没那么大本事,是我自己放弃了烛龙。”
“哦?”萧桑微微震惊,“说起来,你是怎么从监狱里逃出来的?”
北溟湖淡然一笑,道:
“你以为你那几招针灸穴道治病医人的功夫对我有用吗?在警察来之前,我已经离开了。”
“那你,岂不是抛弃了你手下的所有人?”萧桑愕然,惊问道。
北溟湖沉下了脸色,平静说道:
“你不懂。我手下的那些孩子们都还不到二十岁,都由我祖父训练出来。我不想他们小小年纪,误入歧途,白白赔上一生时光。他们并没有犯下什么大罪,而且自首的从犯,应该会从轻发落。我希望他们经过改教之后,都可以好好的重新做人。”
萧桑余光看了看他,抿嘴微笑,说:
“你这个大哥倒很像样,你也很勇敢。不过,从一开始就戴假面具掩藏身份,你还真够狡猾。你真正的年纪是多大?”
北溟湖神秘地望了萧桑一眼,回答:
“跟你,差不多吧。”
“那,你真正的姓名是什么。”
“啊?”北溟湖愕然望着萧桑,脸上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从来只有这一个名字。”
萧桑微微低下头,似乎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北溟湖”三个字是化名,没想到真的是这样叫。这个人,或者这世上的所有人,萧桑都觉得或许应该重新认识。
“喂,”萧桑转头,见北溟湖向他伸着手,“给我看看,你的刀。”
萧桑将刀递给北冥湖,北溟湖拔刀出鞘。刀身通体黑色,仅长二尺,刀上布满细小花纹。窄身,直刃,很像环首刀形状,但刀柄呈长方形,竟是一直到底。
“嗯,花纹刃。虽然是日本的刀,但经过了中土的多次锤炼改造。有名字吗?”北溟湖看向萧桑,问。
“墨龙。”萧桑回答。
“墨龙?呵呵,”北溟湖将刀插回萧桑手上的鞘,笑道,“为什么不干脆叫‘乌龙’呢?”
萧桑狠狠瞪了北溟湖一眼,北溟湖陪笑一声,又说:
“你的裤衣口袋应该一直延伸到膝盖的吧,所以,你的刀一直藏在你的身上。你总穿宽松的长裤,就因为刀在衣袋而怕被人发现。你呀,还真是煞费苦心,装得真辛苦。”
萧桑淡然一笑,问道:
“你呢?你的那把枪,似乎很有名堂。那天在学校里,怎么不向我开枪?”
北溟湖微微扬起手中的枪,深深看了一眼,神色沉静许多,道:
“这把枪是我祖父一手设计的,名为雪迹。世上只有两把,另一把在我妹妹手里。祖父造它成功的时候,在雪地里狩猎,一枪中的,不发出声音,对方也感觉不到痛楚,只留一股淡淡的火药味。祖父看到鲜血一滴一滴融在雪上,像花一样漂亮,便取了这个名字。雪迹是单发式□□,只装一颗子弹,出枪必须中的。也就是说,这一颗子弹是留着穿过目标的心脏用的,我并不想射穿你的心脏。”
萧桑微微怔然,又问:
“现在□□不都自动化了,为什么只能打一发子弹?”
“我们的枪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打仗的。杀人,一颗子弹就够了。而且,我祖父说,他喜欢拉枪栓的感觉。”
萧桑默然无言,北溟湖也沉吟了一会儿,又略带些淡淡伤怀,说:
“烛龙,始建于战国时候,那时是一个刺客团体。一开始,烛龙的武器是剑,后来也用过刀,直到火器出现,我们便一直热衷□□。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成员,担负的都是相同的使命。但是,你用过刀,你应该也发现了,杀人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利器,也不是达到目的的保证。我的枪,你的刀,□□也好,冷兵器也罢,不过都是孤独的符号,从来都是。”
萧桑因为他的话而心弦激震,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是对的。萧桑看了看手中的刀,突然笑了,轻声道:
“我想,你的枪是冷的,我的刀是热的。”
北溟湖先是不解,随即便明白了,笑道:
“你是想用你的刀,保护那个人?在这个时代,用刀,保护她?”
萧桑不答,北溟湖却长叹了一声,说道:
“说起来,康庄也有一把枪吧。全自动的□□,警界的一份子。”
萧桑转头,说:
“她不是。”
北溟湖撇嘴一笑,突然神秘地向萧桑说:
“不过,关于她,我也许比你还要幸运。”
“什么。”萧桑下意识的沉下了脸,问。
北溟湖有些乐不可支,缓缓凑到萧桑耳边,轻声说:
“我,看到了她……”
萧桑脸色骤然大变,举刀便要砸下,北溟湖立即抽身,以枪口抵住了刀鞘,脸上大有得意之色。
“你,真的,全都看到了……”
北溟湖忍不住笑场,加力以枪口抵回了萧桑的刀鞘,笑着道:
“放心啦,她当时用被单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只挨了两巴掌。”
萧桑松了老大一口气,斜目向北溟湖道:
“该。”
北溟湖耸了耸肩,又转身扶上了栏杆,望着河港中的水。
“怎么觉得,这水少了一大层。”
萧桑听他这么说,也转身看了看水面,赞成地道:
“嗯,好像,很久没有下雨了。”
两人默然。片刻之后,北溟湖微微向萧桑转过脸,说:
“喂,你真的打算就这样让她天上地下去找你吗。”
萧桑默然不语,良久开口问道: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北溟湖又回望水面,脸上一片豁然,说道:
“像我们这样的人,怎样活不下去。再看吧,说不定会做个小生意,也说不定去当清洁工。”
萧桑默然一笑,不知是该佩服他的超然还是该将他踢下水去。许久,他看着手中的刀,低沉着声音响北溟湖道:
“喂,你愿不愿,学我的刀?”
“啊?”
北溟湖惊疑而又懒洋洋地回望萧桑,萧桑只握着自己的刀,低头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