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与子同归（1 / 1）

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了，康庄一手托着腮，一手百无聊赖地在桌上弹着手指。她看了看手表，已经将近下午三点钟了，可萧桑仍围着那锅菜汤忙活着不停。以前听他说自己做饭慢，没想到真能慢到如此程度。康庄不由的在这一点上开始佩服萧桑了。

“我说，还没好吗。”康庄终于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还没有！”

康庄微微张开了嘴巴，表示惊讶。这个人，难道听不出刚刚的话是在催他吗？康庄无奈地叹息一声，准备将眼神转向他处的时候，一只手伸在她的眼下，手心里静躺着两块巧克力。

康庄仰起头，萧桑正笑盈盈的望着她。

“辛苦你了，再等一等！”

康庄接过巧克力，还没有吃心里却泛起了浓郁的香甜的感觉。

大约又是半个小时过去，萧桑的薇菜汤终于是大功告成了。当康庄端到汤碗的时候，她终于确定这些时间没有白花。虽然，他们两个都不是一味追求口腹之欲的人，但能像这样亲自动手，精心调成一碗平凡普通的野菜汤，他们都觉得已是无上的美味佳肴。就这样，与相依相守的那个人在一起，即使是这样一碗野菜汤，也能喝出这世上最浓郁的幸福的滋味。

他们的幸福，来之不易。去的时候，不知是否却会毫不留情。

入夜，他们坐在了茅屋后的水湖边。今天是农历的六月十七，一川明月，一斗明星。他们没有想到，在这河谷之中，竟能如此清晰地看见满天的群星，就是银河也分外清楚。看来，在这里留宿的决定是正确的。

湖水如镜，天上水中，一月两圆。这清幽河谷，因星月的无限清辉而无限光明，纯美无暇。两人仰视长空，各自任思绪驰骋，静默无言。

清风过处，草动虫鸣。这样的一个夏夜，着实让人想起无限的美梦，沉浸其中，不愿再醒。

“萧桑。”康庄缓缓开口，语软声轻，“你说，如果我们就在这里，土木其屋，山水其居，该有多好。”

萧桑转头看向康庄，康庄仍望着深邃的夜空，神色间显露出些向往。萧桑微微低下了头，应了一声：

“好。”

康庄回头看向萧桑，笑容仍在颊边。今天，是萧桑认识康庄以来，康庄笑得最多、最快乐轻松的一天。

“苍龙，朱雀，白虎，玄武。”康庄又望回了天空，他们正对的是北方天际，也就是在夏天中星星最亮显示出“玄武”天象的一面天空。康庄缓缓念出了四象名称，又平静说道，“苍龙，代表着雄心。朱雀，代表着方向。白虎，代表着力量。玄武，代表着寿命。”

说到“寿命”两个字，康庄低下了声音，也沉下了声调。似乎她自己，也不愿提起。萧桑看着她，说：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康庄，答应我，不要在意。”

康庄神色黯然，望着眼前的湖水，缓缓道：

“萧桑，你说当初，我是不是应该，再从思亲崖上跳下去。”

萧桑也将眼神转向那浮影泛金的湖面，平静地回答：

“你所希望的，不过是母亲和妹妹平安幸福，现在，她们已经在崖下安静沉眠，再没有人打扰，再没有人世的诸般苦楚，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康庄没有再说什么，微微一笑，当作是默认。

“康庄，”她转头，萧桑正望着她，“那天在逍遥间，唱的歌有名字吗？”

康庄思绪一转，想起了萧桑指的是哪回事。她点了点头，说：

“言他。”

萧桑沉默，只觉得此刻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萧桑！”萧桑看向康庄，见她正微笑着盯着自己，“回去之后为我写一首歌好不好？”

“写歌？”

“嗯，对你来讲不是难事吧？”

萧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康庄越发高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突见身边竟飞舞出许多蝴蝶，月夜之下，幽然生姿，美不可言。

“怎么，哪里来的这么多蝴蝶？”萧桑坐直了身子，望着遍野的蝴蝶，惊叹。

“可能它们原本就栖息在这个河谷中，因为白天太热，才晚上出来活动。”康庄欣赏着它们，忽然之间神色无比兴奋，对萧桑道，“我在一本书上看过，如果抓上百只蝴蝶入药，可以治疗许多绝症……”

“说哪里话。”萧桑握住了康庄的一只手，“为我一条命，要害这么多美丽的生灵。”

关心则乱，康庄自知失言，低下了头去，一丝黯然。萧桑心中过意不去，抬手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安慰她道：

“我知道，康庄，永远是最善良的。”

康庄眼眸微湿，缓缓地，她将头靠上了萧桑的肩。那一刻，她脑中闪现无数她与萧桑之间的画面。从江桥相逢，到思亲崖上他紧紧拉住她的手，再到他们之间清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到上帝征客，到伏慈溪，想到所有所有他们的相识相惜，他保护着她的画面。所有的种种，化作一滴眼泪，在月夜的群星之下，由康庄缓缓闭上的眼中，落下碧草。

“与子，同归，与子，如一。”

萧桑望向康庄面庞的时候，她已然睡熟了。萧桑知道，她一直很容易累，也一直很累了。他望着她，咀嚼着她最后说的那八个字。与子同归，与子如一。这是两句生死相殉的誓言，是她对他所有的牵挂。萧桑心中怆然，缓缓望向北方天际上的闪烁群星以及诸星所形成的“玄武”天象，眼神深处黯然生凉。

第二天，康庄睁开眼醒来的时候，萧桑已经不见了人影。她找遍了所有的角落，依然没有找到。她确定，萧桑消失了，萧桑，再一次选择了离开她。

乐极生悲。康庄从来不敢多笑，因为每次她多笑了，都有厄运在后面等着她。日久天长，索性便不笑了。昨天，她竟然忘了，她笑了整整一天。

现在的她，没有方向，也似没有了灵魂。

在那个荒谷中，她缓缓蹲下了身子，深深地，埋下了头。

深夜寥城，华灯四起。康庄在一片苍白的灯海中步入了逍遥间。萧桑不见已经十天，十天来，她没有找到关于他的半点消息。

逍遥间的客人永远不会少，形形□□，只是与她都没有关系。她径直走到了酒柜前，望着贴在柜台里的一枚枚酒牌。她很少喝酒，但是今天，她想喝一点。

“Bowmore 18。”康庄望定了那个酒牌，喃喃念了出来，“苏格兰，威士忌。”

“女士！”这时，一个年纪不大的阳光男服务员立在了康庄面前，一脸灿烂的微笑，“你很会喝酒哦！Bowmore 18是苏格兰威士忌中最好的麦芽酒之一，被放置在橡树桶中超过了18年哦！要品尝一杯吗？”

威士忌，六大烈酒之一。Bowmore 18更是全球13烈酒品牌之一。康庄自知酒量不大，但喝一杯应该没有关系，于是，她点了点头。

很快，服务生送来了康庄要的酒。厚重玻璃的古典杯，液面只到杯子的一半。康庄缓缓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虽然是烈酒，但Bowmore 18带着巧克力和成熟的果香气息，味道她也还能接受。半分钟，一分钟，她的身子和脸开始发烫。此刻，她或许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她真的快要哭出来了。这些日子，她在心理无数次的骂着萧桑，她自己也不相信，她会如此深刻地爱上某个人。她不相信，她会为了他而失魂落魄，她会为了他跑到这里来喝酒。然而，她不相信的都是事实，全都是事实。

身体发烫，头也晕沉了起来。康庄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劲，她酒量不高，如果喝多了应该会恶心想吐，但是此刻她只是想沉沉睡去，只是想要昏迷。她使劲甩了甩头，尽量使自己保持清醒。这时，柜台里的那个服务生见她似乎身体不适，便走过来询问道：

“女士，你还好吧？”

听到是那个服务生的声音，康庄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死死揪住。服务生吓得面色大变，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说！”康庄一边紧抓着服务生的衣襟一边努力保持着清醒喝问道，“你在我的酒里加了什么？”

服务生神色惊慌，吞吞吐吐答道：

“因……因为……是烈酒，所以，加了3倍的苏打水……”

“不对！还有什么？”服务生的回答显然不是康庄想要的，她再次喝问。

“还，还有，冰块……”服务生被吓得够呛，瑟瑟道。

“不对，不对，到底加了什么……”

她渐渐支持不住，松开了服务生的衣领，服务生立即逃之夭夭。办昏半醒间，康庄闻到身边一缕幽香，随即一声女音响在耳边：

“只是，一点点作料而已。”

再往后，康庄便不再有一点意识，完全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