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荒谷忍氏（1 / 1）

服部慈溪心中一丝冷笑，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评价她的那位母亲。服部慈溪以前一直觉得她从来都不知道母爱是什么，只是，在她转头回身的那一瞬，她的心如刀割一般，泪水簌簌而下。这种感觉，叫做，骨肉分离。

服部丹子一个人跪在灵堂前的时候，服部慈溪向她开口道：

“姐姐，你真的决定嫁入百地家？”

服部丹子只静静流泪，并不答她。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似乎只在于一条血缘的纽带，她与姐姐，与妹妹，与她们之间从来没有笑语，也没有回忆。

“那么，你已经屈服了是吗。”

服部丹子依旧不答，也神色不动。

“你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做主——”

“如果母亲因为你的执拗死在你的面前，你要怎么办？！”

服部丹子突然站起来面对着服部慈溪说出这一句话，服部慈溪微微一愣。服部丹子的意思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你没有发言权。姐姐如风一样掠过她的肩流泪而去的时候，她心中一阵空蒙，只在唇边浅浅泛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服部丹子嫁入百地家的那天，小妹妹服部向月刚刚十四岁。她温文善美，什么都不知道，说了很多祝福大姐的话。

那一天，姐姐出嫁三个月。她回来的时候服部慈溪远远望见她，心中却有莫名的温暖与喜悦。她突然想蹦到姐姐的面前，甚至与她拥抱。然而，她还是没有过去，一个人回到了修炼的山坡上。

服部慈溪没有想过，她的姐姐会专程去找她。找到她的时候，她的手里捧着一束野花。

那天，姐姐与她在一起，一直微笑着。她们谈论了很多事情，修炼的事，花道的事，过去的事，唯独，没有说起她的丈夫。服部丹子跟妹妹说了很多，尤其强调插花对于东瀛女孩的重要性，她说她们东瀛的女孩子，如果不会安安静静地插出一瓶漂亮的花，一生就是白活。

那一天，服部慈溪觉得她们就像是真正普通人家的姐妹，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亲切舒心的感觉。只有在那一天，她觉得，面前的那个姐姐真的是个姐姐，她们之间，真的还有除了血缘之外的情谊。她们相互笑着，没有任何负担和目的。

姐姐突然捂着嘴巴想要呕吐，服部慈溪立刻运用她随父亲学习的医术为她把脉诊断，片刻之后，她告诉姐姐，她有了孩子。

那个时候，她清楚地看到，姐姐缓缓侧过脸去，眼神望着远处，双瞳中有清浅的泪。

服部丹子因难产而死的那天，服部慈溪在雨中静坐了整整一天。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姐姐在百地家生活得多么美满，而且到最后，服部家也没有得到《万川集海》和《正忍记》。

之后的一天，服部慈溪找到父亲，郑重地在他面前跪下。她的父亲看着她，仍似对这个女儿胸有成竹一般坐在椅子上。

“父亲，女儿不想再学武了。”她开口说，但并没有看她父亲的眼睛。

“那你，为什么还带着你的刀，寸步不离呢。”父亲看了一眼女儿手中的刀，淡然说。

她握着刀的手紧了紧，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她从三岁时开始修习忍术，练刀法是从八岁开始的，如今已有大成。与变幻莫测的忍术相比，她一直更倾向于这刀法与这把刀。在这已然十二年的艰苦修行路上，这把刀是她唯一的伙伴。虽然，无论在白天还是在深夜，刀都是无言的，冰冷的，但她一直都当它是所有的依托。或者，在这个世上，她只信任她手中的这把刀。

“慈溪，”不知何时，父亲离开椅子，跪坐在了她的面前。“你说你不爱练武，不愿练武，但是在你的心里，你真正想的，是这样吗？”

她仍是不语，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父亲怅然叹了一声，道：

“若让你现在废去你身上的所有武功，你肯么？”

她握着手的刀又紧了一分，她大概完全没有料到父亲会说这么多她一句也回答不了的话。服部赤九藏见女儿无言以对，便又淡然说：

“慈溪，我们服部家是忍者世家，曾经是那么辉煌，祖上传下来的我们后人没有理由葬送。为父知道，你一路走来很是辛苦，但是，人生来可以平凡但是不能平庸，为父想让你不平庸更不平凡。虽然你是女儿家，但是身上总要有些真功夫，不然，你将来准备倚靠什么？难道像你姐姐一样只靠一张脸么？你姐姐的下场你……”

“父亲！”她听到这里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一般，扬声向父亲道，“不要忘了姐姐的死是因为什么！”

服部赤九藏见女儿如此反应，先是一惊，而后又回过了神，恢复了平常姿态，叹息一声，道：

“你姐姐，是为了我们服部家族而奉献了生命的。”

“为什么，”她看着父亲，情绪有些激动，“为什么一定要拿到那个秘籍？我本以为父亲会比母亲通达，为什么……”

“这件事，我是支持你母亲的。”父亲这一回也坚定地看着她，道，“《万川集海》和《正忍记》虽然是百地丹波的两个儿子所作，但是你知道，藤堂采女大人是我们服部家的人，若不是这位大人扶持百地丹波的儿子保武，他哪里有命写出这样的秘籍呢。所以说，这两部书归我们所有是理所当然。只不过，天意弄人，你姐姐她……也许，这就是她的命。”

“那，我的命呢。”服部慈溪黯然看着地面，幽幽的说。

父亲看着女儿，缓缓将双手扶上她的肩，语重心长地说：

“你的命，就是完成我们服部家所有的使命。慈溪，为父觉得你是我的骄傲，你的刀，一定可以战胜所有人，最后超越你自己。”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眼神，看着她的父亲，冷淡开口问道：

“那所谓的使命是什么。”

“我们服部家世代相传的，也是我与你母亲最大的心愿。出去东京，到中国去，找到甲贺派最强柔刀的传人，与他一决生死，不，应该说是将他击败！慈溪，你还不知道吧，你一直修炼的就是我们伊贺最强的刀法，劲刀。”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她缓缓站起了身，缓缓回身拉开了门。当时，她只觉得有些可笑，一十二年以命相抵的修行，原来只为了去找某个人与之一决生死。

拉开门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屋外樱花树下正闲读书本的小妹，服部向月。这个小女孩总是这样的，总是捧着一本名叫《天龙八部》的书，看得神往。服部向月爱笑，性格乐观，似乎从来没有忧愁，但她身体太弱，几乎每天都在病着，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消殒。

对于这个小妹，她是怎样一种心境，怎样一种情感，她不清楚。或许，她也恨她，嫉妒她。又或许，她也希望她一直这样快乐地生活下去，永远不要知道痛苦是什么滋味。

“慈溪，”在她即将迈出门的时候，父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当你提刀而起，迎风而立的时候，你就不觉得你已经超越了众生，你与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吗。”

她迈出步子，没有再回头。

一路走来，没有亲情，没有友情，没有人生路上所有的传说和美丽。于是，这个女孩越来越冰冷，一直到她十七岁。

十七岁那年春天，樱花盛开的时候，服部赤九藏突然叫两个女儿换上和服去东京的浅草寺参拜游玩，两个女孩都很吃惊。

服部慈溪和服部向月从来都没有出过这荒谷，虽然她们都对外面的世界有过无数次的憧憬。父亲这样说，不提服部向月，就是服部慈溪，她冰冷的心也微微漾起些波痕。

和服，是日本少女心中最美最神圣的服装，一般到寺庙参拜穿和服很显虔诚。两个女孩都精心装扮了许久，才在父亲期许的目光下出了谷。

小妹向月一直淑婉温柔，如今看来更是美丽可人。一直以来，服部慈溪都像男孩一样，无论是穿着还是肩上的重担，她从来没有尝试过像今天这样将自己仔细打扮成一个正常的女孩子。照镜子的时候，她竟呆呆的看了自己很久。原来，自己也生得如此好看。少女心性，有谁不想成为各自心中的那个美丽幻想，谁又愿意天天流血流汗刀光剑影呢。

一路之上，小妹唧唧喳喳个不停，都是什么“龙王”“乾达婆城”“迦楼罗”之类的话。服部慈溪不懂，也不愿懂。

在浅草寺，她们姐妹只分开了一小会儿，服部慈溪再找到服部向月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