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甲贺伊贺（1 / 1）

服部慈溪转身看着萧桑和康庄，眼神处是淡淡的不屑，说：

“我们忍者，从来不在乎‘武士’这两个字。我们忍者家族的孩子，从三岁起就进行艰苦训练，没有任何地方比不上武士。但是那些武士，却永远残无人道地对待忍者。天正伊贺之乱中的那位姐姐，一定是为了她弟弟的性命，才会屈身武士。当时，她的弟弟还是婴儿，因此是受武士的教育而长大。不过后来，他还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千方百计从织田家脱身，从此隐居，传承了我们伊贺服部，并且，竭力搜寻丧失了的忍术，仍将服部家族培育成为忍者世家。数百年后，武士早已在历史中埋没，可忍者，却还在我们服部。”

服部慈溪的脸上有自豪之色，萧桑与康庄对望了一眼，显然都因她的话有些惊讶。关于历史上的武士和忍者，他们也都略有所闻。武士是正规的武装，而忍者只是搜集情报、暗杀等地下任务的执行者。忍者为武士所痛恨，一旦被擒，定会受尽苦痛，更有活剥人皮之类惨绝人寰的酷刑。然，正如服部慈溪所言，武士的时代早已过去，而忍者，他们面前正有一个。

“你们一直隐居在哪里？”萧桑问，“几百年都没有人发现吗？”

“若是有人发现，那个山谷便不会没有名字而被叫做‘荒谷’了。祖先既然决定隐居，当然不会选择会被人找到的地方。我们的家族一直在谷中延续了几百年，全然没有人发现。”说到这里，她忽然显露出了莫大的怅然，似有无限的阴郁涌上心头。“这数百年间，我们的家族一代一代在谷中传承，全然不知道外界的变化。到最后，竟连为什么学忍术的原因，都不清楚了。大家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去做忍者，并没有人还需要忍者去做什么，可是，大家还是那样，让每个孩子从三岁起就开始训练。曾经的伊贺，有三家闻名于世，就是你们所知的服部、藤林、百地三家。天正伊贺之乱以后，三家人四处逃散，直到后来，我们才相互取得联系，也互通往来。”

“所以，你的母亲是藤林家的人。”康庄低头，轻声说。

“是。我们三家人，每天各自修炼，却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小孩子会问他们的父母，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父母总是回答，这是祖上的规定。就这样，很多的孩子在艰辛的血泪中成为忍者，再什么也不做地老去、死去。死之前，再将他们的孩子培养成这样的忍者。我，我的姐姐和妹妹，就是在这样宿命的网中出生的。”

“你还有姐姐妹妹？”萧桑抬头问道。

“是啊，姐姐服部丹子，妹妹服部向月，不过，她们两个的命与我是不一样的。”说到这里，她竟一声讥笑，似自嘲，也似嘲讽这个世界。“作为服部家独代单传的父亲，竟没有一个子嗣，着实是一件可笑的事。我想，他一定郁闷半生吧。也许，正是因为这份郁闷再加上母亲的强势，他才逼得我十五岁之前便已是上忍，还命我出谷寻找甲贺派柔刀的传人。”

服部慈溪说到这里，康庄与萧桑都是一震。康庄看向萧桑，萧桑看着自己眼下的地面。

“其实甲贺，比我们伊贺败得更早。1563年，观音寺骚动之后，甲贺只有六角家还有顽抗之力。当时，甲贺望月家的传人，也就是身负柔刀绝技的人，逃离了观音寺，逃离了日本，去到了，中原嵩山的少林寺。”她说到这里，盘坐地上的两人显然又是大为震惊。服部慈溪转身将目光完全转在了萧桑脸上，说，“你的刀，已经暴露了你的身份。不过你大可放心，知道这一点的只有我们服部家，也只有我们服部家才是劲刀的传人。”

服部慈溪微微扬起她的刀，萧桑看着她，一点一点站起了身子。他的手中，是他那柄已收回鞘的刀。

“不错，我是柔刀的传人。你要找我，为什么。”萧桑问道，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庄重。

“甲贺，伊贺，从两方对峙的第一天就是对手。柔刀，劲刀，总要在刀下有个高低。”服部慈溪冷淡地望着萧桑，坚定地说。

“你们疯了吗。”两个人的余光下，康庄站起身。因为低血糖，她的身体有些颤抖摇晃。康庄看了萧桑一眼，又看了服部慈溪一眼，有些无力地说，“你们，难道要决战吗。”

萧桑没有说话，只紧紧握着手中的刀。服部慈溪转过身去，似有些兴奋，朗声道：

“当然！明天早晨，落日峰见。”

她显然有了逐客的意思。康庄望着萧桑，萧桑没有说什么，突然拉了她的手，转身向外走去。康庄回头看了服部慈溪一眼，看到的却只是她的背影。

良久，服部慈溪转回身去，眼光望着那两人消失的那个地方，黯然垂下了双臂。

梧桐街上，康庄突然停下脚步，随即挣开了她与萧桑牵在一起的手。萧桑缓缓回头望着康庄，望着康庄的眼睛，看到了她眼中的伤怀和疑问。

萧桑低下了头，轻声说：

“康庄，这一次听我的，回家去。”

康庄没有去追萧桑逐渐远去的身影。额间的伤痕因夜风的吹拂而隐隐作痛，泪水从颊边顺流而下。

服部慈溪一个人盘膝坐在自己家中，面目神情有些僵滞。她似根本不知道刚刚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没有向那两个好友说出一切，她更没有向她的萧桑哥哥下战书。

甲贺，伊贺，柔刀，劲刀。与她究竟有什么关系呢。究竟为什么，让她来承受这一切。

与很多孩子一样，她从三岁起便在父母的严苛督教下，艰苦修行。她曾无数次问过自己，问过父亲，为什么自己要做这么辛苦的事情。然而，没有答案，她就是要做，而且，一个人做。

她的姐姐，服部丹子，天生温柔美丽，且是长女，从小体弱。只看在这个份上，父母便没有让她学习忍术，她从小到大只是学习一些女子的功课，专心一意奉养父母，且一直颇受父亲母亲喜爱。当时，服部赤九藏并未料到自己会没有儿子，只得三女，当他接受了事实之后，所有的重担便都落到了服部慈溪这个次女身上。服部慈溪比姐姐小三岁，比妹妹服部向月只大一岁。服部向月从出生起几乎就一直病着，身体比服部丹子还要病弱十倍。如此弱女，自然无法经受忍者的苦训，于是，就如天意一般，服部家所有的使命落在了服部慈溪一个人的肩上。

许，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吧。服部慈溪的身体十分健康，就是一般的男孩子也不能比。如此，服部赤九藏即使没有儿子，也觉得欣慰了。父亲加在她身上的训练自小就比同龄人要重三倍，足见服部赤九藏期盼苦渴的心境。每一日，服部慈溪带着一身的伤和痛，经常是一边流着血，一边窃听姐姐悠闲煮茶插花、妹妹无虑读书作画的笑语。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这十数年的漫长岁月中，她是不是对这家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心底埋藏着深深的恨意。

服部慈溪的性格坚忍倔强，从来都不是屈服示弱的人。在修炼的十四年间，她反抗过，质疑过，也与父亲当面起过冲突，也与家长和平谈判，然而，一切都无法改变她的命运。她还是被迫成了一个忍者，被迫着从东京来到了这中国，寻求那些历史留下来的线索。以，自己的生命作为码柱。说到这个使命，完全是因为她母亲的关系才引生的。她的母亲藤林知世，是伊贺藤林家的传人，她虽然也因幼时身体太弱而无法修习忍术，然心性却是甚强甚高。自她嫁入服部家的第一天，她就下定决心，找到一种方式一统伊贺三家，并让“忍者”这两个字，重新在世上卷起洪流。为了这个目标，她想到了如今封存在百地家的忍术秘籍，《万川集海》和《正忍记》。只要得到这两本古籍，伊贺服部一定可以掀起惊天狂澜，她是这样想的。

为了得到这两本神秘古籍，在服部丹子十八岁的时候，藤林知世便勒令她嫁入百地家。她的意图很明确，也将这意图毫不掩饰地告诉女儿服部丹子。然而，毕竟是终身大事，百地家的传人百地耀宗服部丹子是见过的，她无法对那个人产生好感。服部丹子秀外慧中，如今十八年华，对她未来的另一半也有过幻想与憧憬，决然不是百地耀宗那般其貌不扬且毫无进取心的浪子。于是在起初，服部丹子一直跪着表示她的不愿意，然而，她没有想到母亲会以自杀的方式逼她出嫁。当短刀插入藤林知世的腹中时，当服部丹子惊慌地聆听母亲的遗言时，服部慈溪正好隐在门外。

藤林知世最后的三句话是：你，嫁入百地家。慈溪，好好修炼。照顾向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