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得见生父(1 / 1)
施无邪没有言语,只是一边抚着女儿的头发一边任她在父亲的怀中尽情宣泄。十九年了,她从一个婴儿长到这么大,他从未有一天以父亲的身份保护过这个女儿。他,满心的愧疚。
良久,他才轻轻对怀中的女儿道:
“思君不哭了,眼睛肿起来就不好看了。”
嫦思君渐渐止了泪,抽噎了数声,缓缓从父亲的胸膛上离开。她不再是那个冷傲群芳的公主,仅仅是个孩子,受了委屈的孩子。轻轻抹去泪痕,再看向施无邪的时候,她发现,他浑身上下的感觉当真是一位慈爱的父亲,虽然外表上看着那样年轻。
“来,”施无邪拉起她的手,将她拉到玉床边上让她坐下,接着说,“爸爸告诉你,所有的事情。”
嫦思君微微仰望着他,点了点头。他立在玉石床边,视线转向石洞中最为繁丽的牡丹花丛,平静地开始述说。
“这座岛叫做沉没岛,形成于黄帝时期。我们中华民族被称为炎黄子孙,因为在神话传说中,我们都是炎帝与黄帝的后人。在上古,有一段神灵们活动频繁的时期,我们称之为神话时代。那个时代,后人只得凤毛麟角的记述,便已足供千万代人津津乐道了。炎黄之后,随着时空发展,神话时代隐去,黄帝为了给子孙守护与祝福,便将神话时代里的元神精魂存留在了这岛上,化身为,绿蝴蝶。”
“绿蝴蝶?”嫦思君已经对这三个字相当敏感。
“是。天地初始,气分阴阳,蝴蝶主动,属阳,花卉主静,属阴。所以,沉没岛上,阳气化为绿色蝴蝶成为岛主,传承守护留存在岛上的元神精魂,蝴蝶是卵生动物,她们可以积聚灵气化为蝶卵,一代一代传承,你所见过的司国便是这样诞生的。”
“想不到,这个岛上有这样大的玄机。那么,我,我们,又与这些有什么关系呢?”她终是更加关心与自己相关的头绪。
“绿蝴蝶代代单传,当然会有出问题的状况。其实,元神精魂在这岛上以一种意志的形式存在,每一代岛主都可与之对话并接收使命等等。从一开始,元神精魂为了以防万一,就想出了弥补策略,即在阴气所化的绿色牡丹上做文章。”
“什么?”
“元神精魂自己化生出一个人类,去人间寻找一个妻子,他们的后代,便是牡丹仙。”
听到这三个字,嫦思君又是一怔,神经也跟着紧张起来。
“那么你……”
“不错,我,就是元神精魂所化的那个人类。虽说是人,却又是神族所化,长生不死地活了几千年,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了。”他说到此处,脸上显现出无可隐瞒的怅然,“我从公元前260年化生出人形,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赵国的那位鱼姬。我当时,只是初涉世事的少年,对于那个神女也不若的女子,真的是爱得刻骨,虽然,她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神灵们给我定下的规则是,我要找的妻子必须两情相悦,所以,当我在鱼江湖的回忆中看到她为李牧起舞的时候,我便知道,我们没有缘分。即便这样,我还是想待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直到沉没岛给我的百日期限到达为止。”
“所以,那天在咸阳宫,你想出手救她,却被什么力量强行拉走。那便是你的百日期限满了?”
“不错,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回到沉没岛以后我才知道,自那之后,每隔250年,我都有一次机会去人间,寻找一个能与我两情相悦的姑娘。可当时的我已然心灰意冷,即刻便化身入了牡丹丛中,开始沉眠,一睡便是千年。”
“千年?不是说250年就要去人间一次吗?”
“原本是的,可是,抱着对鱼姬的爱,一直因失去挚爱而心碎的痛,我觉得自己在牡丹丛中,心和血,都渐渐变冷。我渐渐陷入了似无法再清醒的长眠。直到1590年,距上一次应去人间的日期已经过了100年的时候,元神精魂的意志对我说,我若再不出去,便会完全消失。于是,我睁开了眼睛,再一次走向了人间。”
“于是,你变成了严篱,变成了一个与一开始完全不同的人。”
“那个时候,我真的感觉我的心和血都已经冷了,一直到遇见那个东瀛的女子。”
“千贺地伏菱,对你的影响很大。看来,当时那片白光是爸爸你救的我,我去见鱼姬和千贺地伏菱也是你的安排。”嫦思君忽而轻松了一些,望着父亲,说。
“是的。不过,思君莫要觉得,我的完全转变仅仅是因为伏菱,其实,真正为我脱胎换骨的,是你的妈妈。”施无邪的眼中闪动着柔和的光,说。
“妈妈?”听到这两个字,嫦思君心中一阵酸楚的温暖,很想流泪。
“嗯,就是阿絮。”他的脸上一片柔情,接着道,“对鱼姬的情,伏菱对我的义,又将我折磨了很久。之后的500年,我没有再出去过。直到1990年,元神对我说,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让我出去尝试一下。我无奈,只得又走了出去。那时的我已经不像严篱那样冰冷,多少回复了一些本性。原本,我以为那一次出去也只是枉然,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我的身形刚刚落地站稳的那一刻,我迎面看到了微笑回身的嫦絮。当时,我的心如凝固了一般,只怔怔地望着她。她与鱼姬与伏菱都不一样,但我又好想能从她身上看到她们的影子。无论如何,我们的第一面算是一见钟情了。沉没岛为免节外生枝,竟免去了百日期限,直接安排阿絮嫁了过来。”他顿了一下,环视了四周,幽长地道,“这里,便是我们的家。”
“什么?”嫦思君“腾”地从床上站起了身,“这里,是你们一直住的地方?”
“嗯。新婚之后一年,我们一直住在这里,直到,你出生之后。”
“我出生之后?”
“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与阿絮只是棋子,他们要牡丹仙是为了釁神,令牡丹丛中再降生一只绿蝴蝶。我知道真相的时候非常愤怒,可是,我的力量与这个强大的岛比起来太过微弱,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带走,看着你妈妈被抓住,我无能为力。后来,我听说他们要处死你母亲,我只能燃尽生命化作一道光柱护住她。至少保证,没有人近得了她的身。”
“你说,禁锢妈妈的那道光柱其实是你用生命……给她的保护?那爸爸你……”她看着眼前的父亲,眼中满是惊愕和凄然。
“我现在只是一缕意志。我想见到我的女儿,我的思君。”说着,他缓缓抬起手抚上女儿如玉的面颊。嫦思君的泪珠正好滚落。
“原来,把我安排在那座城里的并不是爸爸,他们戏耍了我们一家人,最后只是想要我的血……这究竟算什么呢。这个地方,究竟算什么。”她凄怆地喃喃自语。
“思君。”
“爸爸,我觉得,我并不是为了给他们血祭才出生的。”她忽然坚决地看着父亲,“我有我的梦,有我的思想,有我的人生,我不是他们的棋子!”
施无邪看着女儿,淡然看着,没有说话。
“可是,我的梦,已经支离破碎了。”她又深深低下了头去,落下一串晶莹珍珠。
“思君的梦是什么?”施无邪问。
嫦思君抬起头,缓缓转过身,背对着玉床,向前方一步一步漫然走着。她的脸上,没有神采。
“我的梦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好像,曾经跟某个人说起过,但还是没有说清楚。或者,当我第一眼见到鱼江湖的时候,我知道了自己的梦是什么,那时突然感觉,她的梦就是我的梦,我的梦就是她的梦。鱼江湖,对了,爸爸,她后来,是死了吗?”她有些急切地反问,很关心结果。
“你转身来看。”
嫦思君转身看去的时候,只见玉床之上泛起一片白色光幕。光幕上,沧海泛浪,绿波悠悠。无尽的水波之上,一叶扁舟随水而逝,舟中坐着一个蓝色衣袍的俊秀男子。男子怀中,是已然安眠的鱼江湖。那个男子,赫然正是李牧。
嫦思君不由地走近几步,看到鱼江湖安详地躺在李牧怀中,身上的血痕已经与衣衫融为一体,不刺眼,也没有凄惨的味道。他们就那样在小舟中飘荡,李牧的眼神一直投在远方,一任鱼江湖水色的纱绫一角落在水中随舟逐波。
鱼江湖,永远逝去了。可这样一幅场景,却不使人悲伤,反而觉得心中惬意萌生,似乎是为她而高兴。似乎,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一点不坏。
“他们……李牧他不是,不是已经……”她看向父亲,寻求解疑。
“你可还记得教授鱼江湖‘锦绣一方’的赵先生?他其实是李牧的师父,收鱼姬为徒是李牧所求。只是这些,鱼姬她不知道而已。当日李牧被押赴刑场,只是金蝉脱壳的计策,他并没有死。”
“他,是否便是后来赵国的大将李牧?”嫦思君忽而沉静下来,淡然问道。
“不错。他从出生起,就有那样的使命。”他又是一阵怅然,叹道。
“鱼姬,一直爱着他。最后在咸阳宫,她不选择突围逃走,却像是很累了一样转过身去,那个时候,她一定是在想他。”
看着女儿黯然的神情,施无邪不禁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么,千贺地伏菱,你对她的事情,后来都了解了吗?”她接着又问。
施无邪也是一阵黯然,缓缓回过身去,与嫦思君一起看向了那白色光屏。
光屏上,大队武士人马包围了一座城池,他们带来的,是毁灭性的攻伐。嫦思君大概猜到了,这正是天正伊贺之乱的最后一幕。为首的马上将军正是织田信长。
“千贺地伏菱,是怎么从伊贺忍者变成武士的?”她问。
施无邪没有回答,嫦思君立刻在屏幕上看到了变化。城池开了门,门内走出一个看似不足十岁的白衣小女孩,小女孩的怀中,抱着一个哭泣的婴儿。
小女孩灰头土脸,身上还有血迹。但她的眼神坚决、坚定,无所畏惧。小小年纪,如此摄人的眼神,让人吃惊,包括马上的织田信长。
“传说天正伊贺之乱的最后,织田以三万大军包围小城柏原,明明胜券在握,他却下令不许强攻,进行和谈,让伊贺的人带着残兵退去,避免流血。当时,没有人知道他下这道命令的原因,难道说……”嫦思君娓娓叙述,推测着问道。
“对,就是因为伏菱。巫女预言,这个女孩将来可以为东瀛完成神圣使命,所以,织田就撤兵,留下了她和她还在襁褓中的弟弟。他们,是服部家最后的血脉。她之后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能让她弟弟活下去。”
“那她弟弟活下来了吗?”
“服部家到现在仍是有传人的,可见当年她的牺牲并没有白费。”事又关己,他又是怅然,“只可惜,他们算错了,我只是一枚棋子,伏菱就是杀了我,也达不到他们想要的目的。”
“天意弄人,伏菱却偏偏爱上了你,牺牲了自己。命运之局,当真可怖而又残酷。”嫦思君不再流泪,她的心已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