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魂忽回乡（1 / 1）
“思君……”看到女儿这样，施无邪心中很是痛楚。
“爸爸，你与妈妈呢？你们之间怎样？”她背对着父亲，一脸向往地问出了这句话。
“你母亲，是世上最温柔的人。最善良，也是最好的。与她在一起的日子，足以令我终身无憾。”他说得诚恳，是绝对的真心话。
嫦思君回过头去，看着并不是辜负妈妈的爸爸，心中突生一丝甜蜜的感觉。
“爸爸，是爱妈妈的。”她说。
“是。”他应答了一声。
嫦思君又回过了头去，继续向前缓缓走着。她想起了自己手臂上的蝴蝶印记，想起了水碧潭边的表哥罗海。想起了，她和罗海似乎在过一起的那些片段。她知道，那一定也是父亲为她安排的，父亲想告诉她什么，她心里清楚。
缘来缘去，不过如此。剩下的那个结局，还重要么。
“思君，读过很多书是不是？你知道的很多。”施无邪忽然在背后说，她停下了脚步。
书。是啊，她唯一的成就，就是读了太多的书。话说回来，若不是读了那些书，她又怎么为自己编织出一个茧一般美丽的梦？此刻，她又想起了鱼江湖。
“乐本无意，听者有心。我痴迷读书，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寻求解脱的吧。然而却越来越发现，我与那些书之间产生的仅仅是共鸣。我没有找到归宿，更没有得到解脱，我的那些梦，全错了。”
她的一言一语说得平静，可作为她的父亲，施无邪还是深深感觉到了心碎之痛。如冰雪一般的心凉了之后的粉碎，只留下冰冷的感觉。
“你如今，还是坚持最初的选择吗。”施无邪平静地问。
嫦思君知道父亲问的是什么。若不是他，她早已玉碎魂消。现在，她知道了前因后果，还看到了自己的梦，那么现在，自己又该如何选择呢。
脑海中，心渊上，一片白雾茫茫。
茫茫中，一名葛衣绝丽的女子回眸浅笑。她似乎又看到了鱼江湖，她月夜下只为心上人的绝世舞姿，她走在雪夜中如玉树琼枝的孤凉身影，还有在秦宫中，在万千□□下，她毅然回身的那一份决绝……鱼江湖，时至今日，她猜想，父亲心里最爱的仍是那个女子。
“我现在想明白了。那些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怎么执着，也抓不住了，找不回来了。”她这么说的时候，眼前罗海的身影一闪而过。随即，记忆如雪片一般翻飞。“即使再回到原点，也不是自己梦想的那个样子了。原点，已经没有人，在等你。我根本，就不应该做梦，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想错了，也做错了。一切，都错了。但是，我不后悔，即使到了今天这个绝境，我还是愿意走下去，就是走不下去，我也要倒在我所到达的这个地方……”
嫦思君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嘴角边溢出了鲜血。这一次，没有喷薄，也没有腥甜心闷的痛楚。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拭去了那道血痕。
“他，为什么不救她……”
仿佛一声自语，她缓缓仰起头，一阵眩晕感袭来，她向后仰了过去。
倒下去之前，她的父亲接住了她。他们对视着，他平静，她淡然。
“爸爸，你与妈妈，还是会消失的，对不对？”她如一个孩子一样，轻声地问。
施无邪没有回答，他是默认了。
“爸爸，”她淡淡微笑，唇边残留着一丝血迹，“其实，我，很爱很爱你和妈妈。”
“我知道。”他微微点了点头。
“带我一起走，好吗？”她说。
“你，决定了吗？”他沉吟半刻，问。
“嗯。”她点头。
“那，你还有什么想见的人，想做的事吗？”
嫦思君眼神闪动，在她来的那个世界上，还有她牵挂的人。她想到了李追翼，想到了小蝴蝶。
她的目光看回父亲的时候，坚定地点了点头。
沈骏骢等人找到李追翼的时候，她正从她父亲的公司中走出来。嫦思君走后，她便离开了圣裁，在她父亲的公司做了经理。她遇到他们的时候才得知，他们的家业几乎在同一时间瞬间破灭。震惊之余，她也同他们一样想起了嫦思君那日说过的话，更是惊愕得沉默无语。
他们求她带路去找嫦思君，希望可以挽回些什么。就是平日里傲然八方的沈骏骢今天也低下了头。看到他们沮丧惊慌的那一张张脸孔，李追翼顿时心软了。虽然她也不知道嫦思君在哪里，但她答应带他们去那个地方试一试，她曾与嫦思君一起去过的枣林村。
嫦思君在枣林村的草地上睁开眼睛的时候，李追翼一群人正好赶到了。
李追翼第一个冲上前去，扶起面色惨白的嫦思君。看到李追翼的第一刻，嫦思君绽出微笑，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她从头到尾，没有看身边的其他人一眼。
李追翼只觉双手与她越握越紧，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只有泪水无声如泉涌。
她们对视着，仿佛双方只想停止在这一刻，想将这一刻化成永恒。
胸中忽而一阵炙闷，喉中腥甜的感觉再次泛起，随即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李追翼哭出了声。两年前，她已亲眼看着一个好友惨死在自己眼前，她怎么也不愿，让这个与她相知相伴已经六年，已在生命里几乎占了最重要位置的嫦思君，这样痛苦地在她眼前再度消逝。她只是一个十九岁大的，没有妈妈自己一路走来的柔弱女孩，她不知道自己所能承担的极限究竟是多少。
“我，要见，小蝴蝶……”已经太明显了的无限痛楚中，嫦思君以颤抖的声音向着李追翼说出了这几个字。
“好，好，我去找，我这就去找她！”
李追翼的手与她的手分开，身影在她眼前迅速一闪而消失的一瞬，嫦思君的笑意浓了些。
嫦思君的身子摇摇欲坠，几乎坐也坐不稳。身旁的沈骏骢等人看到，立刻去扶，却被她冷冷地甩开了手。他们面面相觑，嫦思君则摇摇晃晃站起身，一扬手拭去了嘴边血迹，向着远处的一片小树林子缓缓走去。杨蕊仍想上前去扶，沈骏骢拉住了她。
于是，在他们的目光中，嫦思君孤凉的背影逐渐远去。
已是初秋，林中的树头上硕果累累。最多的，是酸枣树。此时此刻，嫦思君已经不惧去承受她即将面对的结局了。相反的，她有些高兴，也有些自豪，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她更像是，反抗了自己的命运。想到此处，她不禁浅笑了起来。
视线转到眼前的几棵树上，不觉发现，枝桠间有两三个鸟巢，已经长大了的新雏似是恋巢一般飞回来，在已经陈旧的巢中扑腾着翅膀。林中树木高壮茂密，空气清新宜人，在不知名处还有虫鸣鸟语，真是大自然中的一片乐土。
嫦思君微笑着闭上眼睛，静心地感受这里草木的呼吸，虫鸟的歌唱。似乎，她的一生，从未如此轻松过。
与此同时，李追翼一步不停地飞奔向她记忆中小蝴蝶的住处，途中不时因奔跑过快而猛然绊倒在地。她趴在地上吃了点点灰土，她想哭，却仍是爬将起来，继续向前跑去。她洁白的小礼服与白皙的脸上沾满尘土的时候，小蝴蝶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小蝴蝶正在用筛子晾晒绿豆，乍见到李追翼自然吃惊，但立刻又平静了。李追翼拉起她的手便准备带她走，她却立刻缩回了手，似乎是在拒绝，并有些恐惧。李追翼好说歹说她也并不为之所动，只是手中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李追翼终于说出了“她要死了”四个字，小蝴蝶两手紧紧攥着筛子，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哭着扔下筛子奔了出去。
罗蝶跑到嫦思君身后的时候，她仍闭目倾听着，脸上洋溢着轻松自由的笑。
“姐……”
听到声音，嫦思君缓缓睁开眼睛，转过身去。她久久看着身后那个她唯一的妹妹，缓缓地蹲下身，伸开双臂。小蝴蝶奔跑着冲入了她的怀中，准备说什么，却听她轻“嘘”了一声，食指中指贴在唇上。随后，小蝴蝶的耳边传来了轻柔的声音：
“听，秋天在唱歌。”
她所指的是这里的一派虫鸣鸟唱。现在在她看来，此处尽是天籁。
李追翼站在距离她们很远的地方，远远望着，只是流泪。她知道，此刻不该去打扰那一对姐妹。
沉默良久，嫦思君的脸上才终于消失了那浅浅的笑容，一字一句地对肩头的小蝴蝶说：
“小蝴蝶，可以选择，好好的，活下去。”
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她在小蝴蝶的背上轻轻拍了一掌，随即便停止了呼吸。伴随着最后一滴泪由脸颊上缓缓滑下。
“姐——”
小蝴蝶放声大哭，远立的李追翼泣不成声。宁静秋日，悄声旷野，只回荡着那个孩子痛了太久的哭喊声。那只新长成的雏鸟仍在巢中，草丛间的小虫仍在低唱，只是，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嫦思君了。小蝴蝶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个姐姐，李追翼也再不会有任何一个好友。
李追翼呜咽得几乎窒息，她悲伤地以右手捂住嘴巴的一瞬，看到远处的小蝴蝶颓然与嫦思君一起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