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痴女如樱(1 / 1)
朝中,数名忠谏之臣相继暴卒,但是,这对严篱的大婚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与贺伏菱相处的日子,每一天都与以前不同。严篱如冰川一样冷藏的心逐渐消融,寄居在他身体中的嫦思君可以明显感觉得到。此时的他与初见那天已经大不相同了,感觉上,他正逐渐变回记忆中的青襟男子。现在,严篱不会草率杀人,也不像先前那样看似冷血无情。他的脸上虽然没有笑容,却已远远不像以前那般冰冷。看到他这样,最开心的自然是严嵩、欧阳氏和严世蕃。无论在他人眼中这三个是怎样的人,对于严篱,他们是彻心彻肺的疼爱。
大婚之夜,严篱缓缓推开洞房的门,新娘却不在房中。
花园深处,小池塘边,已与严篱拜了天地的贺伏菱身着红绸嫁衣,凤冠已然除去,长发披散在身后。夜色中,她美得动人。
她回过身来的时候,严篱心中微惊。刚才的那一瞬间,他竟不敢肯定眼前这个女子是否是他的新婚妻子,那个天真爱笑的少女。此时的贺伏菱,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且十分冷峻,与先前截然不同。最令严篱吃惊的不是贺伏菱的表情,而是,在她怀中冷然横卧的那柄东瀛□□。
她以前说过,她的东瀛名字叫“千贺地伏菱”,她也曾问过他,为什么不揭穿她的异国身份。现在这一刻,严篱想,那些话应该另有玄机。
“你是谁。”严篱冷静地问,与她隔着半丈的距离。
“以前告诉过你了,千贺地伏菱。”她坦然回答。
“你身上的杀气很重。你要杀谁。”他依旧冷静。
千贺地伏菱没有回答,她缓缓拔出了刀,缓缓地笔直指向了严篱。夜色下,严篱与她一样,身着鲜红颜色的礼服,俊逸出尘。
“最近,朝中死了很多高官,你也是知道的吧。”她的刀一动不动,问。
“是你?”他不动声色,淡然问。
“是你的父亲。”
严篱微微一怔,他并不惊于这个答案。父亲严嵩,为了在朝中铲除异己,从来不择手段。这其中,最突出的便是夏言事件。夏言也可以除去,别的人根本不足为奇。这是父亲的做事原则,他从不过问。只是,这一次与面前的这个人扯上了联系,他已经不能不管。
“你与他……”
“我是织田信长麾下的武士。原本,是伊贺服部家的女儿。我的本名是服部伏菱,因为祖先有一段时间改姓千贺地,我便也随之改了。”她说到这里,垂下了手及手中的刀。“我们与严嵩是合作关系,双方从中获大明朝的利。你的父亲不是什么好人,你自己心里很清楚。那些官员,都是我替他杀的。我与他,原本就认识,与你相见,是被安排的。”
“你为什么要与我相见?”
“严嵩虽然奸佞,对你的确是一片父子情深,他是真的希望我对你能有些影响,以你未婚妻子的身份出现也便于我隐藏身份。至于我,与你相见则有更重要的理由。”
“什么。”
“你觉得我被织田大人派来只是为了杀几个官吏吗?我,是来找你的。”
严篱猛然盯住她,他自然清楚自己不同于人的身份。他只怕,她正是冲着他这个身份来的。
“我们东瀛,只是东方小国,国土狭小,国中的人日日都在为生存、为权贵相互残杀。不得已,我们需要扩充版图以缓解这样的矛盾。不过,在东方天府之地的中原之国,现在被称作‘明朝’的这个地方,太过强大,我们不但损夺不到你们一分,反而受你们的制约,时常被你们压制。我们知道,想要处理你们的问题,仅仅用武力无法解决,必须另外寻找方法。我们的巫女灵力很高,她预测出中土某个地方蕴藏着你们民族的元神精魂,若是可以除掉这个,中土必然从内部土崩瓦解。巫女说,我会在中土遇到那个由元神精魂化身的人,也就是你。”
严篱现在反而更平静了,虽然他体内的嫦思君很是惊诧。严篱与青襟男子同为一人,若按千贺地伏菱所说,他们岂不是……嫦思君不敢再想下去。
“那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人。”他出奇的平静,问。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知道了。你身上丝毫没有人世间的味道,不是你,又会是谁呢。”她怅然道。
“你想怎样。”他依旧平静地问。
千贺地伏菱深吸了一口气,闪电般又将手中的刀指向严篱。严篱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刀势已然攻了过来。严篱手上没有兵器,只能左躲右闪,但他毕竟不是凡人,移形换影不在话下。交战到现在,两个人没有再说一个字。一对新婚之喜的璧人,生死相搏。
千贺地伏菱的功夫十分古怪,刀法是正大光明的□□法,只是她的身形步调毫无章法可寻,动作宛如幽灵魅影,轻灵矫捷。她一开始出刀,便占着上风。严篱虽说身份特殊,但毕竟不是实战家,相比这个刀法与忍术尽皆精通的高手,他很快便无力抵抗。
严篱被她的刀势逼倒在地的时候,她并没有一刀直斩下去。严篱和嫦思君都看到,她握着刀的手在颤抖,眼中流出了泪。
“在东瀛,为了生存,很多孩子很小便要接受惨无人道的训练,而伊贺服部,是忍者世家,我们从小,是在生与死之间的夹缝中长大的。九岁那一年,天正伊贺之乱爆发,伊贺,从此几乎消失在了历史的卷册上。我被迫,从一个忍者变成武士,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孩子一代又一代,仍旧痛苦地挣扎。如果,我可以,我当然要改变这一切!”她已然泪流满面,执着刀的手不断颤抖。
“你要杀我,便动手吧。”严篱此时此刻,依旧显得平静。只是,他微微低下了头。
执着刀的手再次垂了下去。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半躺在地面上的严篱,面上无奈痛苦,眼中一片柔情。
“可是,我从未想象过,我会爱上你。”
严篱抬起头,抬起了他的一双眼神,看向他的新婚妻子。她的眼神告诉他,她说的是实话。
“与你举行婚礼是我要求的,你父亲没有这项计划,织田大人更不会允许……我只想,在名份上,哪怕只在名份上成为你的妻子。以后,不管怎样,伏菱不后悔。”
他又低下了头,低声叹了一个字:
“你……”
“但是我知道,你心里有爱的人了。你永远在想着她。我感觉到,你变成现在的样子,就是因为你爱的那个人。那位姑娘,一定是一个完美的人,才值得你这样对她……我,只不过是一个东瀛的孤女,逃脱不了被人操控的命运。所以,我感谢上天让我遇到了你,遇到了你以后,我终于觉得是为自己活了这一世。”
严篱没有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还可以再说什么。她再次扬刀的时候,他微微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个结局的时刻。刀光闪过,额上生风,刀并没有结束他的生命。在即将斩到他的一瞬,千贺地伏菱抽回刀反刺向了自己——她切腹了。
千贺地伏菱倒下的时候,严篱终于越身过去将她抱在怀中。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可是心中的湖开始翻腾。
“伏菱,你何必……”
“如果,我没有遇到你便爱你了,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我们相信,灵魂,宿于腹中,请让伏菱的魂,伴随着你吧……”她的脸色已经苍白。
严篱不说什么,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支钗,我很想,很想戴一下,可不可以……”
她虚弱的话音落幕,严篱缓缓从腰间取出了那日他们初见时争夺的玉钗,他一眼便认出的属于鱼江湖的那支钗。他注视了玉钗半刻,将它轻轻地插在了千贺地伏菱头上简易的发髻中。她不是鱼江湖,即使戴上了她的钗也依旧不是她。但是,千贺地伏菱只是千贺地伏菱,就已经很好。
“我的那支舞,其实是为你跳的。篁深,你还愿不愿,与我回东瀛看一看樱花?”
话音散尽,她的所有生气也消弥了。她去的时候,脸上留着明朗、幸福的笑意。
严篱抱着她,一个人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良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良久,良久,他抱着千贺地伏菱一起倒了下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