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鱼忘江湖(1 / 1)
行着行着,三个不正经的青年男子横在了他们面前。他们一见便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荆楚拉了嫣儿绕道准备离开,可立刻被三人拦了下来。
“你们干什么?”荆楚冷冷地问,紧紧拉着嫣儿的手。
“唉,大哥,这就是天天跟着鱼姬的那小丫头!”个子最小很是猥琐的男子对前面一脸横相的健壮青年说。
“嗯,这模样,进了舞榭坊肯定有前途!”健壮青年点点头,笑道。
“那还等什么,抓回去!”剩下的那个青年大喝一声,立马向嫣儿扑去。
荆楚将大惊失色的嫣儿推到一边,自己与那三个人混战了起来。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并不懂武功,虽然对方也是用蛮力,但他明显处于下风,不一会儿便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也流出血来。嫣儿在一旁惊呼,荆楚不肯示弱,仍是与那三人死死纠缠。墙角处,鱼姬微微探出身子,默默看着街道上混战的情况。她仍是一样,面无表情,不动声色。
荆楚终于寡不敌众被三人抓了起来,他已被打得满脸全身布满灰尘与细小伤口,只剩一双眼神还是无比倔强。
“你服不服?嗯?”健壮青年笑着问他。
“呸!你们这些下三滥!国家有难你们不去救,兄弟们战死沙场你们却躲在这里为非作歹,根本禽兽不如!你们为什么不去打仗,大好的青春浪费在这里!为什么不去保卫你们自己的家园?”荆楚向他们咆哮着,怒火中烧。
“嘿嘿!”青年笑得很是无所谓,“我们的事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外国人管!”
他们说着,又是一拳狠狠打在了荆楚的脸上。荆楚立刻又回过了头来,死死盯着他们。嫣儿在一旁无助哭喊,无法上前一步。
“切!我们保护好自己就可以啦!我们跟着那些大人们,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管旁人死活?你这外来的野小子,要你瞎操什么心!”小个子的猥琐青年尖声说了这些,并一脚将荆楚踢到了嫣儿身边,嫣儿立刻扶住了他。
荆楚一把擦去了嘴角边的血迹,瞪着那三个人的眼神中满是憎恶与愤怒。
“你们这些没骨气的人,只配做那些狗官们的走狗!”
荆楚说着,扬起拳头又向三人进攻,显然仍是以卵击石。当三人再次围住荆楚狠手踢打的时候,角落里的鱼姬缓缓抬起右手,指间示出三根银针。
银针射出的一瞬,三个人立即各自捂了右手仓皇逃窜。荆楚迷惑不解中,嫣儿垂着泪为他擦了脸上的血与尘土,他们相视着,太多沉浸在了不言中。
不知什么角落,隐隐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似乎是又有一个生命降生在了这赵国,这人间。
天空,忽而飘起了纷扬的白雪。
雪,从白天一直下到夜晚,似要将什么东西净化,似要将这整个人间净化。
夜色深沉,漫天白雪似飞花,她则如雪中一琼枝。
记忆中,自四年前学成了“锦绣一方”的杀人绝技,鱼姬就没有再见过她这位一贯面纱斗笠、执剑黑衣的师父。
鱼姬八岁进入舞榭坊,因为性格倔强,不肯学舞,几乎每天都挨韫藏玉的打。她这师父出现的那一天,她正被韫藏玉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关进了柴房。
她一个人待在柴房里,不哭,不喊人,连动也不动。
就在那时,这个人出现了。他问:你为什么宁愿挨打也不顺她去学舞。她没有回答,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良久,他问:你愿不愿意随我学武功。又是良久,她才将目光转向了他点了点头。
从基本功开始,这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秘授了鱼姬七年武艺。轻功,内力心法,以至后来一招足以毙命的“锦绣一方”。
鱼姬当日被赵大夫招入府邸,一曲舞毕,他当然便露出了不怀好意的本性,于是,她便取下了一直藏在发间的银针射向了赵大夫的心脏——这便是“锦绣一方”。中了“锦绣一方”的人,不会立刻死去,而是因为心痛不能呼吸而生不如死。赵大夫就是这样痛绝而终的。当初学成之际,她答应过这个人,要以这一门武艺杀尽天下不忠不义之人,尤其是贪官恶吏。
他是她的授业恩师,但她从未开口叫他一声“师父”。只是,在这个世界上,仅仅有他与李牧两个人知道,鱼姬真正的名字是她母亲给她取的三个字:鱼江湖。
“你不该再来见我了,也不该再出现,应该,守在家中。”鱼江湖背对着他,淡然道。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他平静地问,听得出是一名中年男子的浑厚声音。
“聂村聂店,埋名神剑。赵先生,久仰。”
这位她口中的“赵先生”沉吟了半刻,又开口道:
“你,准备去秦国?”
“当年先生授我‘锦绣一方’,也是意在让我诛尽天下昏吏暴君。对于赵国来说,此行我无所逃避。又或许,是命中注定。”
“怎么说?”
“聂村是个世外桃源,先生还是守护好那个地方吧。”
“你,不想说?”
鱼姬低头,浅浅一笑。
赵先生又沉吟了片刻,开口说。
“你的锦绣一方是我所传,其实,应该去秦国的人是我。”
“听说,你家成儿才刚刚出生。先生,时辰不早了,不要让妻儿挂念,请回吧。”
“你……”
赵先生不知所言,于是又是一阵沉默。终于,他长叹一声,缓缓转过了身去。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鱼江湖转身向着他的背景单膝跪在了皑皑的雪地中。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十多年来,鱼江湖从未感激过先生一句,今日一拜,请先生领受。”说罢,她深深拜了下去。“师父,鱼姬感激您的培育之恩。”
赵先生依旧没有回头,没有说话。白雪落了两人一身,雪越下越大。
鱼江湖缓缓起身,最后说:
“最后,鱼姬还有一个不情之情。如有可能,请先生关照一下荆楚小子。”
“你身边的,那个少年。”
“是,这是我唯一还能为那两个孩子做的。”
这一句话,满是悲苦与凄清,她深深低下了头去。赵先生仍旧没有回头,也不再说什么,伫立了片刻,径自消失了身影。
白雪,飘扬得越发潇洒。这个一身葛衣厚承白雪,一支古玉短钗微挽长发的女子,犹如冰雪中的玉树。玉树之上,微光闪动。
鱼江湖盛装坐上前去秦国的玉辇时,荆楚与嫣儿站在赵国的高冈上,远远地眺望。嫣儿无声垂泪,闭上了眼睛,低下了头。荆楚一手拉着她,另一只手则紧紧握成了拳,咬着牙关,胸中愤然回荡着两个字:秦国。
玉辇一路向西,一点一点与赵国远去。辇中轻纱蒙面的鱼江湖缓缓睁开原先闭上的双眼,余光微微向后看去,随即又闭上眼睛,微微低下了头。
鱼江湖一袭银白舞衣立在咸阳宫的时候,嫦思君也立即出现在了宫殿之内。嫦思君自第一天来到这样一个世界,便时时刻刻与鱼江湖与那个青襟男子联系在一起。鱼江湖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他们经历了鱼江湖这段时间经历的所有事情,甚至她的回忆思绪,他们也能自由出入。
嫦思君本抱着必死之心,却莫名其妙的来到这样一个环境中,遇到这样一个女子,原已惊异万分。渐渐地,她对鱼江湖由欣赏到钦慕,甚至欣羡,她甚至因为遇到了这样一个女子而对自己的人生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只是,事情越发展到后来,她的心里越是凉凉的。她没有想到,鱼江湖的结局,会是如此。
咸阳宫,宝殿上,高坐明堂的正是如今威震四海的秦昭襄王。他的身边,侍立的是秦国最重要的两个名臣:范雎和白起。
鱼江湖仍旧是鱼江湖,身着银白的华丽舞衣,只是这一次,她披上了那条水色的纱绫。她立在殿上,不卑不亢,不发一言。
嫦思君为她担心,她忽的想起了什么,四下张望,她在寻找那个青襟男子。已经有多日,他没有出现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闻,赵国出了一名神仙一般的舞姬,今日一见,方知传言太虚!鱼姬风姿,就是神仙也不可相比!呵呵……”
宝座之上,已入暮年却风光得意的昭襄王仰面长笑。鱼江湖听了他的话,并不回答什么,只是将环在身前的双手缓缓垂下在身侧。动作方毕,大殿四面便涌出了无数的弓箭手,所有箭矢指向同一目标,鱼江湖。
她,依旧立着,不动声色。
“寡人看来,这世上最美丽诱人的事物有着两种本质:一是极其危险,一是极其低趣。寡人觉得姑娘,是前者。”宝座之上,昭襄王幽幽地说。
“我们已经查明,你其实是一名刺客,鱼江湖。”范雎上前一步,朗声说,“弓箭手!”
“慢!”昭襄王扬起手,范雎退了回去。“鱼姬,你既然来了,不若为寡人舞上一曲,何如?”
鱼姬还是鱼姬,不动半点声色。
在众人的静候中,她缓缓地竟回过了身去。回身的那一瞬,嫦思君没有听到叹息声,她只是面向殿外的一片青空,面上浮现出几缕向往与超脱。
无数箭矢离弦而发的时候,嫦思君看到殿门处出现了青襟男子的身影。他面容痛楚,伸手欲搭救已成为众矢之的却仍伫立不动的鱼江湖,却又在片刻间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摄住,消失了那无奈与不屈的面容。嫦思君转头看向鱼江湖,眼见众矢已至,欲开口惊呼,起身去救,却也在一瞬间被无形之力捆住,无处动身。随即,那一抹如玉树琼枝般美丽的身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