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豁然重逢（1 / 1）
嫦思君从圣裁皇家学院休学已经两年，李追翼在圣裁里也整整等了她两年。这两年间，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从未在李追翼面前出现过。
小青山还是小青山，四角亭仍是四角亭。一种定制若成为了定制，便不会在可预见的时间内有什么重大变化。或许，圣裁皇家学院也是这样一种定制，绝对的定制。两年了，圣裁几乎没有变化，至少看不出来变化，不论是里面的物，还是人。
四角亭中，李追翼一个人默默坐着。这一次，她的怀中没有任何东西，那本《天龙八部》也不在。这一次，她仅仅是依靠着栏杆静静坐着，眼神洒落在由半山腰平视而去的远方。遥远的方向，看上去与天空连接在一起，然而她清楚，天与地，从来都是遥不可及。
半山之上，清风不绝。初夏时节，气温渐高，这里是整个圣裁最舒适的地方。李追翼与这里，就像老友遇故人，这么久以来，她只喜欢这里，似乎只有在这里，她的心才能静下来。
心，静下来之后，看到的是一潭深沉的思念。
“思，君。”
不由自主而脱口的两个字，正好被刚刚出现在她面前的嫦思君完完全全听入耳中。李追翼看到那张久违的脸孔时，不知应该是激动还是惊愕，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缓缓站直了身子。然后，分别了两轮春秋的一对至交紧紧相拥。
嫦思君没在圣裁多待，李追翼和她一起走出了学校。
两人漫步许久，却谁也没开口说什么话。她们只是各自低着头，各自安静地踱步。
“李叔，还好吗？”
嫦思君终于开了口，“李叔”自然是指李追翼的父亲。她问出话的时候，李追翼仔细看了她一眼。她脸色惨白，几乎没有血色，看上去疲倦之极。但是，今天，她一直微笑着，嘴角边，眼睛里，一直荡漾着浅浅的笑意。
“当然好，你呢？”
终于问出了想问的话，心中既轻松又紧张。
“追翼，我知道，你一定还记得我最后跟你说的话。”嫦思君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改变表情上的什么，继续道，“嫦思君说过的话，李追翼都会记着。”
“因为是好朋友呀！”
嫦思君看了看她，抿嘴一笑，并不止步。她们一直向前走，一直向着嫦思君带领的那个方向。
“思君，”李追翼突然停了下来，认真地望着她面前的嫦思君，问道，“这两年，你去哪里了？”
“那两个管家，一定找过你。”嫦思君平静地说。片刻之后，出人意料的，她转过笑得明朗的脸一把抓住李追翼的手，说，“你跟我往前走，我告诉你一切。”
路途延伸辗转，脚步更不停歇。嫦思君一直拉着李追翼的手，即使在记忆中，这样温暖的牵手也搜寻不到许多片段。这一次，今天，嫦思君还是嫦思君吗？她好像是变了，难道时间真的淡去了一切，改变了整整的一个人么？
“我的家事，你是知道的。”一边牵着李追翼的手马不停蹄，一边目视前方的嫦思君淡然开口，“两年前，水玉出事的时候，我也消失了一阵子，为的是去乡下接我的姥姥。那一次，我接回了姥姥和名为‘小蝴蝶’的表妹，将所有寄托放在她们身上，可是，就在我们两人从蓝百合溪边分手，我回到家里之后，才发现她们留了一张字条便离开了。那个时候，我迷茫，恐惧，悲伤，整个人迷失了方向。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该怎么办，我害怕、无助到了极点。那个时候，你大概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了，不错，我进出迷离的幻境，莫名其妙地吐血，手臂上生出一只蝴蝶的印记……当时，我想过一死了之。”
抓着嫦思君的手紧了几分，李追翼的眼中满是看得到的愧疚与自恨。嫦思君淡淡一笑，没有停下脚步。
“可是我没有想法子自杀，因为想到了两句话：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不要黄金屋，不要颜如玉，但是，我想在书中找到我想要的，寻找一条说服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于是，我回到了自己的书屋，也就是我的卧室，一直待了两年。”
“你是说，你一直待在你家里？”李追翼不禁反问。
“是，我发现自己不食不饥，不饮不渴，好像所有生理系统都停止了，只是活着。就像，不再是一个人类……”说到这里，嫦思君有些颤抖，脚步不由放慢了些。
“所以，你一直没有出房间，因为你什么都不需要，你家里人也一直没找到你。”李追翼缓缓补充说。
“嗯。起初回去，其实还在情绪之中，什么都做不下去，每天就坐在窗台前，发呆，苦思，吐血。”
“吐血？”李追翼失声重复这两个字，望着嫦思君。
“是啊，已经很久了，有时候觉得，身体里已经没血了。”嫦思君面容平静，只是脸色看上去更加惨白。
李追翼没有再说话，眼中默默含了泪。她微微低头，手还与身边的她紧紧相连。
“不过后来，我的心还是在书中静下来了。每一天，我研读各种书，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净土。”说到这里，嫦思君显得有些兴奋。
“嗯？”
“追翼，我觉得，也许我并不属于这个时代，我想去一个朴素、自然但是人人有修养有境界的时代！在那里生活的人，不求荣达，不论富贵，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少私寡欲，善良淳厚。那里的人，崇尚心与灵魂，追求所有的美丽与高尚，他们不在乎生死，每个人的人生都洒脱无憾！我想，在远古，有过这样的时代，我想回到那里去，再不管这里的纷纷扰扰，离合悲欢。追翼，这就是我的梦，我相信的梦。”她看着李追翼，眼中满是坚决与肯定，透出希望与欣喜的光芒。
“思君，不想去找爸爸和妈妈了吗？”
这一句话，消失了嫦思君眼中所有的光芒。这一个如茧一般的梦，说到底只是两个字：逃避。究竟在逃避什么，她们两个人都很清楚。
如果，从出生的时候起，嫦思君就是个正常家庭中的孩子，她，何至于此。如果，她身上没有那些变化，她也不会害怕，而想逃入茧中。
李追翼深深感觉到了嫦思君心中的悲伤和恐惧，但或许，此时的她会更觉得哀伤与悲凉。嫦思君不是说过吗，要一起去寻找乾达婆城，要一起守护梦想吗？现在，为什么逃避，为什么这样选择了呢？李追翼，又被一个人忘却了吗？她是不是注定被所有人忘却，即使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努力。
“追翼，这是我的梦，理想，并不是茧。”
“我们，不可以一起面对吗？”
“你不会懂的！”
嫦思君甩开李追翼手的那一刻，李追翼苦笑了一声，低下头去。
“我们，究竟去哪里呢。”李追翼低声问，好像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声音。
“我，想再见她们一面。”
李追翼抬头望向她，她的视线撒向远方，伴随着憧憬与期待。
“谁？”
“姥姥和小蝴蝶。我要和她们道个别，然后就去追寻我的梦想。这是我选择的路，即使不存在也要去走。”
“走吧。”
李追翼没有叹息，没有落泪。她迈开脚步，心中如铅一般沉重，沉重中无限酸楚。身边的这个人，她日日夜夜地等待了两年，再相逢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和她的距离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这么远。距离之后剩下的，还是什么呢。是，完完全全的情感。就是这些纯粹的情感，折磨着世间所有善良的人，所有柔弱的心。
嫦思君，已经忘了，说过会和李追翼一起走下去的吗？一个，没有母亲，没有父爱，善良而柔弱的女孩子。
嫦思君的背影，永远那么孤单，那么孤独。也许，她真的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是这个世间的人。与其在这里如此痛苦，她或许更应该回到她原本属于的地方去。至于她身边的这个女孩，不会怪她的。李追翼从来不会怪任何人，也不会恨任何人，即使被遗忘了，她也是一个人默默地在角落里哭泣，就如现在一样。
李追翼，当然也有梦想，谁没有梦想呢。梦想，似乎不属于当代，又或者，哪个时代都没有梦想。
依旧无数追梦人，在月与泪之下，沉眠，在水与火之中，蜕变。
选择，不在于你就在于他人，唯一的真理是，必须接受。
那一抹孤独的，却如芙蓉一般清丽绰约的身影，将沉眠还是蜕变，她要接受的又终究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