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孤女扶柩(1 / 1)
嫦思君回到她和姥姥曾一起居住的小屋时,夜已经很深了。小屋门掩着,屋里看不见光。看到这样的情形,她的心里顿时凉了几分。
推门进屋,她首先开了灯。屋子里空无一人,也没有什么物品。小小的空间,这个时候看起来尤为空荡。嫦思君的心空空的,眼神望向桌上的一张白纸。缓缓移步过去,轻轻拿了起来,慢慢读完纸上的字。
表姐,我们还是回去了,谢谢。再见。
幼拙的字体,落款是小蝴蝶。
低低的,浅浅的一声冷笑后,她又喷出了一口热血。这一次,她没有哭,只是任接了血的手掌垂下在身侧,任掌中的血一滴一滴积到地板上,积成小小的一个血泊。
枣林村的嫦槐家中,嫦思君姥姥的遗体停在客厅中央,旁边跪着嫦汉和小蝴蝶。
小蝴蝶面如死灰,神情黯然,脸上的泪痕一直没有干。嫦汉不时偷看她一眼,而她没有任何反应。
外婆是在与小蝴蝶返乡的半路上突然倒下的,也就是今天白天的事情。昨天夜里,雨下得很大,外婆住在嫦思君的小屋里等着嫦思君,夜半忽然听到敲门声,打开之后却见是浑身淋了湿透的小蝴蝶。
“外婆,我想回家……”
小蝴蝶是哭着用乡音说了那句话的。小外孙女儿就那样站在她面前,跟她说了那样一句话。她知道原因是什么,小蝴蝶是个穷孩子,在这个地方天天被陌生人管着、束缚着,不适应,很委屈,幼小的心很受伤。小蝴蝶越哭越凶,像是要在她面前,哭出心里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悲伤。
老人只能蹲下身,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并且做出带她回去的决定。这个地方,她们两个谁都不适合,不属于。之后,老人就带着小蝴蝶离开了,一路上背负着对嫦思君的,沉重的忏悔。
然而就在快到村里的那条泥巴路上,老人骤然倒下,昏迷过去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从此之后,小蝴蝶便住在了大舅家,整日整夜的看那身材高壮的大舅的阴沉脸色。嫦汉表哥已经读小学三年级,可小蝴蝶再也没有上学。大舅不许,她自己也不愿意。每天,她帮舅妈干所有力所能及的活儿,与小花猫泡泡为伴。生活虽然辛苦,但是她的心里觉得很舒畅。常常,她会一个人坐在外婆的坟头,数着长在坟边的枣树上结了几个枣子,而一点也不害怕。
午餐时分,天气阴沉。
餐桌上正好围着四个人,桌面上三菜一汤。菜都是家常菜,但是王大兰的手艺好,什么材料经她一双妙手都是美味。嫦槐照例喝着他的小酒,其他三人默默吃饭。几乎每一天,嫦家饭桌上的气氛都是如此。
小猫泡泡围着桌腿转来转去,等待着主人丢下的残羹剩菜。泡泡是小蝴蝶一手养大的,与小蝴蝶最亲近,每顿饭时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总是盯着小蝴蝶打转。泡泡还是只幼猫,正是长到最可爱的时节,每当看到它那精灵一样的眼睛,小蝴蝶都心情大好,什么样的烦恼都没有了。此刻,她看到它乖巧地蹲在她脚边眼巴巴地望着,立刻就心软了。她偷看了一眼大舅,发现他正专心地在菜碟里挑拣着什么,她便小心地夹了几根芹菜丢给了泡泡。泡泡与别的猫不同,不吃生肉,只吃蔬菜。
“咪呜!”
凄楚的一声悲鸣,泡泡立即箭一般缩到了远处的角落里,警惕地观望着四周。是嫦槐,狠狠地给了它一脚。
“人都养不起,还天天养个畜牲!”
还没等其他三人反应过来,嫦槐的呵斥声便劈头盖脸而来。王大兰和儿子望着他,小蝴蝶低下头,碗中的米饭逐渐在视线中模糊。
“你干嘛?”王大兰白了丈夫一眼,却问得很小声。
“养这个猫要干嘛?马上我就把它扔掉!”嫦槐像是故意不肯罢休,仍是大声嚷嚷。
“爸,干嘛要扔泡泡?它又没惹你,我和小蝴蝶都很喜欢它!老师教我们要爱护动物!”这时,嫦汉向着父亲理直气壮地说。
听到儿子这样说,嫦槐没再说话,接着喝他的酒。
“吃饭吃饭。别理他别理他。”王大兰似安慰似提醒地对儿子说,也对小蝴蝶说。
嫦汉夹了一筷子土豆炖猪肉送到表妹碗里,小蝴蝶轻轻端起碗,仍旧低着头,一口一口努力咽着。
每天下午,出去田埂上打猪菜是小蝴蝶的例活。所谓“猪菜”,就是生长在田野上的可以用来做猪食的野菜。小蝴蝶年纪小,干这个活有些吃力,但她不计较,也不能计较。反而,在有蓝天绿草、水流虫鸣的广阔田野中,她觉得更自由,更开心。
今天天气不好,小蝴蝶比平时加快了干活速度,早早回到了家。回到家里,她照例第一件事便去寻泡泡。在这里,或者,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泡泡与她最亲密了。可是,今天找了很久,哪里都找不到。
身心忽然一阵战栗,中午的时候大舅似乎是说过,要扔了泡泡……
她跑回客厅,看见嫦槐和王大兰正坐在小板凳上,两人神色看上去都有些不对,尤其是舅妈,很是不安的样子。
“大舅,猫呢?”
问出这句话,小蝴蝶已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她寻求着自己心中猜测的那个答案,因为百般纠结而在眼中闪出了泪光。
“大舅,猫呢……”
“自己找去!”
嫦槐的话依旧辞严厉色,似乎很是正义,所以中气十足。小蝴蝶再没管什么,转身跑了出去。
乌云密布的天空,隐隐传来雷声。王大兰站起了身。
“爸爸!”
他们的对话正好被放学回来的嫦汉全部听到,小男孩很生气。
“嫦槐啊,要下雨了。”王大兰看着天色,对仍坐在板凳上的丈夫说。
嫦槐没有说话,王大兰满脸无奈的颜色。
这时候,嫦汉猛地扔下书包,抽出书包里的雨伞,跑出了家门。王大兰喊之不及,赶紧抓了家里的另一把伞跟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呼唤儿子。
屋外,雨点越来越大。这雨下得并不突然,只是在一瞬间大得有些可怕。
小蝴蝶淋着雨,一个人在田埂上跑着唤着。雨水打在脸上,很重的压抑感,与泪水混在一起,流入口中,满心的咸味。她只要一想到泡泡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恐惧哀呼,她的心就很疼。那天从城里回来,第一眼看到墙角边脏兮兮瘦了一圈的泡泡,她整个人都木了。她不在,没有人会可怜这样一只小猫。这整个村子,没有人会去同情一只猫。心,越来越痛,她放声大哭,比那一夜在小屋门前哭得还要大声。谁也不记得,这个孩子,仅仅只有九岁,她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她的心,伤痕累累。
“泡泡——”
哭声中她还在呼喊,她不肯放弃,不肯放弃自己,不肯放弃那个唯一的伙伴。终于,她听到了,轻微的一声回应。她立刻打起了精神,继续呼喊,继续寻找,终于在一丛茅草中看见了浑身湿透缩作一团的泡泡。
小蝴蝶跪了下去,跪在大雨倾盆的天地之间。她伸手轻轻将小猫抱起在自己怀中,而后,大声哭泣。在这暴雨之中,向着天,向着地,大声地哭着。
身后,王大兰母子静静站着。
嫦汉突然挣开妈妈的手,奔到小蝴蝶身侧,跪了下去,将伞顶在表妹的头上。王大兰看着儿子,儿子看着妈妈。妈妈一声叹息,儿子眼神决绝。
小蝴蝶不看他们一眼,只是抱着怀中的小猫,仍旧大声地哭着。
绿色牡丹,翡翠如玉。
这几乎是一片完全昏暗的空间,也正是因为这挥之不去的昏暗,司国面前的那道光柱才显得极其耀眼注目。浅蓝色的光柱由地面一直延伸到头顶上的不知空间,光柱中央,一个水红颜色衣裙的女子直立其中,正面迎着司国的目光。女子双臂垂在身侧,端庄发髻映衬着清丽的容颜,宛若圣女神妃。她的身侧,各立着一个侧影,一模一样的相貌衣饰,仿佛是一个人被分成了两半。与中央女子的青纱幔影、长发结髻不同,两侧的身影是相同的短发,身着相同的白色坎肩与旗袍。
这样怪异的组合,两名女子如受□□的状态,白衣女子的面无表情,红衣女子的黯然神伤,一切却似乎都令立在光柱不远处的司国兴奋而欣慰。她看着光柱中的那两个人,深深地看着,并不是在比较她们之间的美丑好坏,只是那样,深深地看着。
“你隔些日子就来这样看着,不累吗。”红衣女子淡淡地说,并不抬眼看司国。
“累?怎么会呢,看你们姐妹应该是享受才对啊。”司国微笑着,幽幽地回答。
“你到底想怎样。为什么不让我和他一起死,还要折磨我姐姐?”红衣女子猛然抬头,激动地问。但是她似乎只要动上一动,光柱中便会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将她束缚得更牢,更紧。
“他并没有死,你急什么。”司国还是那样的语态,纹丝不变。
“什么?没有死?”红衣女子吃惊不小,甚至于不敢置信。
“是啊,而且也许,你们还能一家团聚呢。你,想见你女儿吗?”司国忽而很神秘地问,嘴角边笑意犹存。
“思,君?”
“对,嫦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