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灵潭水碧（1 / 1）
在嫦槐家的大门前，嫦思君与罗蝶的视线交接在一处的时候，两人的心底都吃了一惊。
那个漂亮而有气质的思君姐姐怎么如此沧桑了呢。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眸处寻不到半点青春的气息。她不是才十九岁么，发生了什么事，让岁月将她那份清丽变成了如今的凄艳？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这样伤痕累累。
那么她呢？那个曾经活泼无邪的天真女孩，现在为什么看起来身心疲惫了呢。她眼睛里的澄澈，怎么如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哀伤？为什么，这心灵相通的痛感如此清新深刻？这样一个女孩，他人还能看得出，她仅仅十一岁吗？
“小蝴蝶……”
看到姥姥遗像的时候，嫦思君什么话也没有说。久久伫立之后，她深深跪了下去。李追翼一直静静站在她身边。
离去的时候，小蝴蝶送她们到了村口高坡处的大银杏树下。从她们见到小蝴蝶的第一刻起，她一直没有笑过。这么小的孩子，竟都不会笑了么。
嫦思君问小蝴蝶愿不愿跟她走，小蝴蝶摇了摇头。姐妹两个在树下久久对望，中间的距离，半尺之遥。嫦思君一直没有问当初她们离开的理由，小蝴蝶当然也不会知道这个表姐心中的苦痛。但毕竟，她们骨肉相连，她们心上的距离很近。
嫦思君和李追翼回身之后，小蝴蝶缓缓地蹲下身子，眼泪滴在了银杏树保护下的土地上。落泪的时候，泡泡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喵喵叫着，蹭着她的腿。泡泡已经是一只大猫了，且是村子里长的最好看的一只猫，偶尔，小蝴蝶与嫦汉会戏称它为“天下第一美女”。
看到泡泡，小蝴蝶渐渐破涕为笑。她轻轻抚摸着泡泡细软的毛，又几泉热泪涌出眼帘。若这世上还有谁可让她思念，除了那一出去就杳无音信的哥哥，当然就是嫦思君。
肩头忽而搭上一只温暖的手，小蝴蝶缓缓回头，带着满面的泪痕。身后站着三个孩子，扶她肩膀的正是表哥嫦汉。嫦汉身后，是一对以学习成绩好而在全村闻名的兄妹——哥哥王强，与嫦汉一般大，妹妹王芳，与小蝴蝶一样大。他们三个是小蝴蝶在这里仅有的伙伴，此刻，他们刚刚放学归来。
小蝴蝶回过头，擦了擦脸颊，站起了身。
或许，这是沉没岛上最为光明的一处地方。
森森古木，古木森森。树丛之间，无数株碧绿如玉的牡丹盛开着，花与叶是精雕细镂也造不出的神工。花丛围绕处，一湾清碧水潭散射出道道清辉，将这原本黑暗的地方照射得光明而圣洁。这一弯池水有个美丽的名字——水碧，但池水中却禁锢着一个更加美丽的灵魂。水碧潭边，一个身着白衬衫的少年独自伫立，静静望着湖面上所呈现的那被铁链锁住双手仰躺闭目的美丽少女。眼眸中无限忧思。
“你，还没有看够吗。”
少年没有回头，他很清楚身后的声音是由谁发出的。他的身后，正是一袭碧绿衣衫的司国。
少年不回头，也不回答她的话。
“你现在，已经不理睬我了。”司国并不走近他，只是远远地在他身后。“罗海，你为什么恨我？”
他回过身，正是小蝴蝶在两年前出门去寻找母亲的哥哥，罗海。他也是，嫦思君想见了很多年的记忆中的表哥。
从罗海身上可以看出，小蝴蝶的爸爸应是一名绝好的大学教师：儒雅，俊秀，内涵，英气十足。也许，与爸爸的书生气不同，罗海更添了许多侠情，所以才会在前往人间视察的司国遇上劫匪时挺身而出，并因此丧了生。那时，他刚从高庄离家不久。
出于感恩，也因为一些别的原由，司国将他的灵魂带回了沉没岛。在这个可以修补人类灵魂的水潭边，让他继续成长。因此，他虽然肉身已灭，灵魂仍在成长。两年的时间，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尤其是他的眼神。
“今年，你已经十九岁了。再也不是个孩子了。”司国微笑着对他说，言语中似别有他意。
“既然知道我恨你，就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罗海的视线立刻回到了原处，冷冷地说。
“你恨我，又何必救我呢。”她喃喃的说，似无限感伤。
“我如果知道你……肯定不会去管那闲事！”他仍旧保持着他的姿势，说。
“其实你应该感谢我，我帮你找到了母亲，又护住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司国反问。
“感谢你？你将我妈妈和姨母锁在光柱里受苦，到现在还一直锁着康心不放！你，就那么喜欢锁人吗？”他断断续续的说，似经过了深思熟虑。
“是啊，你说对了，我就是要锁她们，还要锁很多人呢。罗海，你可曾记得，你还有一个很特别的表妹？”司国突然兴致大增，问道。
“嫦，思君？”罗海还有印象，他从未忘记那个女孩。他回过身，完全地回过了身，面对着司国。
“是啊，嫦思君。你们很快，就可以见面了。”
“你又想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现在问了我也不会说的。”司国漫不经心地侍弄了一会儿身边的绿色牡丹，漫不经心地说。
“你……觉得很好玩吗？”他咬着牙，握紧了拳头。
“还可以吧，我司国从不爱玩游戏，所做的都是正事。你等着吧，会让你们见一面的。”说着，她转身欲走。
“等一下！”
“求我，放过你表妹吗？”她没有回头。
“我……你，不能放了康心吗。”
司国回过头，向着水碧潭深深地看了一眼，眼中隐隐闪过一丝电芒。罗海口中的“康心”正是潭中的少女，她的身份是沉没岛的蝶使。
“我不该让你见到她。”司国回过头去，起步离开。
“岛主娘娘！”这一声，似是屈服之后的哀求。
“刑满之日，她自得脱。”
空中传下这一句话，罗海听了心中微微轻松了一些。他远远看着水中微显憔悴的美丽容颜，心中一阵悲凉。他原本以人类灵魂的身份被司国带回沉没岛，想要守护这脆弱的灵魂，水碧潭是唯一的佳地。水碧潭中蕴藏着无数蝴蝶的精魂，蝶使康心也是从这水潭中降生而来的。因此在这里，罗海的灵魂一直平安无事而且不断成长。也是在这里，他看到了水中因任务失败而受刑的康心。看到她的第一刻，这一尊灵魂便怔住了，为了那水中如水一般清丽纯洁的女子而痴迷。从那以后，他时刻待在潭边，也一次又一次与司国谈判意欲救出康心，只是司国固执，即使到现在，康心仍被囚着。
但是，他决定就一直这样陪着她，直到她睁开双眼，挣脱枷锁的那一天。
原本，他决定就这样静静的等下去，可是司国今天却将另一个人从他记忆中翻腾了出来，使他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思，君。”
这两个字，即使是多年以前的短暂记忆，就是到老到死罗海也忘记不了。那个孤单的与众不同的表妹，那个不会笑的小女孩。
晚风，吹明都市中的所有华灯，吹得伤痛的心逐渐透明。天桥下的海港，在灯光下一片绚丽。
若是下刻你就要死了，你还有什么想见的人吗？最想见谁呢？对嫦思君来说，答案应是，小蝴蝶。
李追翼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中无限酸涩。为嫦思君，也为自己。如果李追翼下一刻便要死去，她或许谁也不会去见，她只会以她余下的生命为她身边的所有人祝福。
如今，此刻，面对身前的那落寞身影，她依旧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即使从一开始，她就很期盼帮助这个人，哪怕牺牲自己的什么也无所谓。然而牺牲，究竟是几分钱一两呢？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还是自燃法灯到最后。
那么，身边的那些人，意义究竟何在？他们流的那些真诚的泪，竟从来没有价值的么。
那一抹身影，依旧落寞。
李追翼明白，她会亲自一步一步走到那个村子，证明那里寄托了她很多的希望和梦想。这一切的源头，一定是那位已经逝去的老人以及那个名为小蝴蝶的女孩。然而，老人仙去，那女孩身上的悲凉气息，终于让她重新燃起的希望幻灭冰冷。她花了两年时间所寻到的向往也在瞬间化作了迷途。
茧，终是从内部开出的裂缝，然破茧而出的却并不都是蝴蝶。更何况，还有一部分会死在破茧的过程中。
李追翼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她所能做的，只是这样默默地站在她的背后，使她不至于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
“追翼，你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