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蜻蜓一面(1 / 1)
看到这里,她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冰雪般的脸颊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下意识的,右手伸进了身侧的长裤口袋里——这是她的一个习惯性动作,一个一点也不淑女的动作。当然,梁水玉从来也没有标榜自己是淑女。手探入口袋,她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视线也随之转到了身侧。
右手从口袋里伸出并将从中取出的东西亮在眼前的时候,她的面色微微黯然,随即又浅浅笑了起来。那是一张面值五十元的纸币,崭新的纸币。那是去年除夕她给妹妹小玲的压岁钱,小玲当日在病床上弥留之际,只拉着她的手将这个塞给了她,是物归原主,也是永远留下的怀念。她永远不会忘记,小妹妹那直到最后也依旧坚强倔强的眼神,永世忘不掉的。
小玲初逝的那些日子,做姐姐的她当真心如死灰,尤其,她明明以不知明细的惨痛代价换得了治疗费,却仍然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垂下了手,闭上了目。讽刺,绝望,憎恨,这些情绪如绳索一般折磨了她很久,终于在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心痛中逐渐明灭,逐渐尘封。谁没有被尘封的记忆呢。那些记忆既然是被尘封了就已经证明,它们是永远不能忘却的,是消磨不去的。尘封,并非遗忘,更不是结束,反之,年岁越是久远,破封之后的伤痛会越是惨烈。
她,是因为尘封的记忆而选择完成任务,还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尘封了记忆。
她明明已经幻灭了所有,又何必继续这一桩危险的交易呢。时至如今,并没有人向她言明这任务成败的后果,但以她明镜般的心智,当然早就很清楚,以她人类之躯办这样非人的异事,哪里都不会有好的下场。
然而她却依旧接受了,或者说,默默去承受了。为了谁,不清楚,也许,是为了保护她日日所见的这个和平安宁的人间吧。人的一生,究竟能彰显多少价值,在不得不离开的那一刻,又还能有多少牵挂?无疑,她是想利用她最后的生存价值,她还想,最后一次保护那两个她依旧牵挂的人。
梁水玉牵挂的,不正是那两个美丽少女吗。这一辈子仅交的两个朋友,李追翼和嫦思君。
这个人间,她们两个还活着,还好好的活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为了这个理由,无论做什么,她觉得都值得了。
纸币在手里紧紧攥起,她嘴角的笑意又浓了些。这样不是很好吗,很快,她就可以和最亲的人见面了,无论是在天国,还是在地狱,只要还能在一起,她都不害怕。
不经意地,视线投向了远方,在一家小花店的门口,她看见了一个驻足痴望的小姑娘。
小姑娘不过十岁年纪,一头垂顺的短发,覆了几乎整片额头的刘海边上夹着一枚精美的蝴蝶夹子。小女孩一身粉色衣裤,背上背着洁白的书包,看来是个小学生。此刻,小姑娘仍痴痴地望着花店里,脸色有些紧张,看上去很需要人帮一把。
莫名的亲切感浮上心头,梁水玉微笑着走到了小姑娘的身边,轻声地问:
“小妹妹,想买花吗?”
小女孩回头看她的一瞬间,梁水玉的心头顿生暖意。小姑娘生得好看而乖巧,使人一看便想认做小妹妹,牵着她的手给她买冰糖葫芦。
“嗯。”
小女孩诚恳点头。梁水玉当然不知道,她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就是好友嫦思君接回来的表妹罗蝶。罗蝶自小生在乡间,乡风淳朴,从来不知道不能与陌生人说话之类江湖险恶的问题。当下只见一个漂亮姐姐过来柔声询问,自然是准备掏心掏肺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告诉她了。也因此,她那头点的十分坚定,十分诚恳。
“为什么买花呢?”梁水玉微笑着问。
“因为,今天是我姐姐生日!”
听到“生日”这两个字,梁水玉心中微微一怔,嘴角边的笑意散去了些。生日,今天,是农历八月初一,至少是她所知的三个人的生日:她,嫦思君和李追翼。不知道,她们是因为同日生而走到的一起,还是走到了一起后,偶然发现的同日生,总之,巧之又巧,玄之又玄。其中种种,却又是不能明说,也是明说不出来的。
远方的好友,皆是在十七年前的今日出生。现在,她们两个在做些什么呢?从早晨到现在,不,从昨夜从昨天起,她们是不是又深深想起了自己,这个突然进入她们生命又突然失踪了的朋友。想来,她们也不是没有计划过如何庆祝这一个生日,同一天的生日,只是她在叹息之余并不知道,那两个人也没有在一起。她退学之后,嫦思君也休了长假,这三个女孩已经很久没有重聚了,再相聚,真不知会是何时。又或者,谁也不知,她们还能不能再相聚。
想着想着,梁水玉不觉入神了。夕阳残照中,晚风吹拂得她两鬓边柔顺的黑发轻轻飘扬,衬得洁白如玉的脸更添美丽的光晕。眼前,这个名叫罗蝶而通常大家都称之为“小蝴蝶”的小女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面容,竟不觉又看得痴了。她本以为,她气质高雅的姐姐嫦思君已经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可这位黄昏古道里偶遇的姐姐,竟也有如此超凡脱俗的清秀丽质,看来自己真是人太小,见识太少,真的是井底的小青蛙了。
“这位姐姐。”看得再痴,也总有清醒的时候。当小蝴蝶回过神时,却发现面前的姐姐似仍陷在遐思之中,便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轻轻地唤了一声。
“嗯?”梁水玉也回过了神,抱歉的笑了笑。“因为姐姐生日,所以想买花送给她吗?”
“是啊,不过,我没有问过她喜欢什么花。也没有钱……”小蝴蝶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垂下了头。
梁水玉看着她,沉吟了片刻,说:
“没有钱?”
“我的生活都是被安排好的,没有零用钱。本来,上学放学都有人接送的,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们让我自己回家,我才能到这个花店里的。”小女孩依旧是低着头说的这些话。
听了她的话,梁水玉立刻明白她多半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小姐,不过竟如此诚心想为姐姐买束花的小小姐,她有了些好感。
“你,真的很想送花给姐姐?”梁水玉又问。
“嗯!”小蝴蝶抬头,坚定地答应了一声。
梁水玉又是一痕浅笑,攥了攥右手,左手伸出拉起小蝴蝶走进了花店。
花店不大,但是店里的花品类齐全,很是绚丽。这也算是一片小小的花海,只是稍稍有些拥挤。说起来,这个花店地点有些偏僻,梁水玉常来此处知道也就罢了,这样一个小姑娘也注意到的话,应该是下了很细的心思,难能可贵。小蝴蝶在店里看来走去,将所有的花都审视了一遍,对花店老板的热心询问也不大搭理,倒真是一个架势十足的小小姐。
最后,小蝴蝶在一盆百合的前方停下了脚步。
“怎么,想买百合?”梁水玉站在她身边,问。
“我也不知道姐姐爱什么花,但是看这花很适合她。”她歪头看着那一大盆姿态各异的百合,说。
“是吗,看来你姐姐很出尘哪。那你呢,你最爱什么花?”梁水玉侧脸看她,问。
“我?”小姑娘快速地又将花店整个环视了一遍,摇了摇头。“我最喜欢的这里没有,也不会有的。”
“哦?那是什么?”她微笑着追问。
“是,一种野生的刺苔上开的花,粉红色的,像桃花一样,好看极了!”她形容得有一点吃力,但神情上十分兴奋。
“你说的,是野蔷薇。”梁水玉淡然下了这个结论,似乎她对这种花很熟悉。
“真的吗?”
“嗯。我也喜欢它。”
“那也是你最喜欢的花吗?”
“不是。”说了这两个字,梁水玉也有意无意地环视了四周,“我最爱的,这里也没有,也不会有的。”
“那是什么花?”
听到她意料之中的发问,梁水玉还是沉默了片刻,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又有几许兴奋神色。
“绿蝴蝶。”
最后,她缓缓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蝴,蝶?”小蝴蝶百般不解,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蝴蝶,绿蝴蝶是一种牡丹花,很名贵的一种牡丹花。”梁水玉耐心地解释了一遍,笑意仍在。
“哦,是这样,那……”
“你们买不买?关门了!”
这高声的一喝是由柜台边倚着的那位四十来岁体型微胖的老板娘发出的。原本,她们两个进来的时候这位大婶也是热情接待的,可是只见一大一小两个丫头只是在店子里转,并没有爽快买定的意思,心下便有些不舒坦。后来,终于在她的巴望下小丫头看中了水盆里的百合,正准备过去招呼价钱却又听到她们谈论起最爱什么花的问题。客人是上帝,她只好又倚在一边,耐心等着。再后来,当她听到两人都说什么最爱的花店中都没有,似不是来买花的,倒像是来挑衅砸场子的,终于再也忍不住喝出了声。她心里那诸多想法,脸上自然不可能一毫不露,因此面上表情很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