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风雨前夕（1 / 1）
听到喝声，再看到那表情，两个女孩立刻明白过来她们是言多失误了。于是赶紧走到了柜台边做了最后的买花工作。
“要那边的百合。嗯，这些钱可以买多少？”梁水玉指了指盛放百合的水盆，接着缓缓示出了她手心里的那张50元纸币。
“3支。”老板只扫了一眼，冷淡地回答。
“够了么？”梁水玉回头看着小蝴蝶，问。小蝴蝶连连点头。梁水玉回头，向老板说，“有劳。”
老板娘麻利地接过钱，不大乐意地抽了三只盛开的百合，很职业地包装了起来。从她的动作神态来看，她心里极不自在。梁水玉和小蝴蝶自然不知道，这间花店不大，名声却不小，她一天到晚做的都是一上门便几百、几千乃至几万块的生意，哪知这两位在店里转了这么大一圈却只捏出来50块钱，真是……她心里要是自在就怪了。
不过，老板自不自在她们两个是不会管的，她们只在意那束花而已。
花束扎成之际，梁水玉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老板：
“请问这里有红丝线吗？”
“柜台上。”她一边专心扎一边淡淡地回答，并不移开视线。
梁水玉移步到柜台边，果见柜台上有一卷红线，不止丝线，还有一把剪刀和多卷彩色缎带。
“能借我用一段吗？”她向着老板问。
“自己弄。”老板回答，口气依然淡淡的。
花束包扎成功，由小蝴蝶抱着，两个人又站到了花店的门口。
花店的老板嘴上不爽心中不快，但是干起活依旧极其负责，手艺也相当精湛，虽说仅仅3支花，经她巧手包装，竟也化成了一捧精美绚丽的花束。两个人此时面对面站着，小蝴蝶兴高采烈地瞅着怀中的花，梁水玉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在最小的一朵百合柄上系的那个红线蝴蝶结。这是她的习惯，乡下有个习俗，除夕之夜给花木系上红绳或红巾，来年它们便会花繁枝盛。正是出自对她心爱花草的祝愿，她几乎会为她遇到的每一株花草系红绳。这个习惯，不仅她的家人知道，李追翼和嫦思君也是知道的。
是巧合呢还是注定呢，花束中的百合正好三支。今天，也正好是她们三个的生日，共同的生日。不管这个小姑娘的姐姐是谁都好，这三支花都只当是她最后的心意，是给她们两个许下的最后的心愿。
目不转睛地，梁水玉看着小蝴蝶怀中的百合花。神情淡然，眼光却越来越遥远。她仿佛看到，那三支百合变为了湖蓝的颜色。
“姐姐，你想什么呢？”
小蝴蝶的声音打破了梁水玉幻梦一样的状态。
“你快回家去吧，你姐姐一定在等你。”她对小蝴蝶说，表情淡然。轻风拂起发丝，有超脱凡尘的美丽。
“可是，姐姐，我不能就这样白拿你的花的。”小蝴蝶微显羞怯，说。
“你就说是从野外采来的吧，至于我这里，今天，我也有好朋友过生日，但是，我没有办法为她们过，这个就当是我送给她们的。”梁水玉微微仰首望着青空，暮色中，有一批归巢的鸟儿在万里高空扇着翅膀。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嗯？”面对小蝴蝶的突然发问，她一时间有些愕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名字，叫什么名字。大千世界，名字究竟算什么呢。梁，水，玉。这三个字，能有多少人知道，又会有多少人记得。千百年后，这三个字曾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将销灭，化为尘埃，沉淀到最僻静的地方，沉为厚土，不会有人再想起，也不会有人还记得。
所以，最后，梁水玉只对着她浅笑，摇了摇头。
“你快回去吧，天黑了。”梁水玉说。
“哦……”小蝴蝶看了看天，似有所觉，认同于她的话。
终于，小蝴蝶迈开步子，转过了身去。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小蝴蝶已经走出十步的距离，梁水玉忽然问出了这一句话。
“小蝴蝶！”
立刻回首，小蝴蝶满面笑容奉上了答案。她的笑好像天上的泉，清澈，纯净，立即在梁水玉心里久久尘封的记忆中溶消了一角冰川。小蝴蝶回头的那一瞬，她仿佛看到了妹妹梁玲的影子。
一抹欣喜而略带苦涩的笑意在脸上舒展开来，整颗心如冰棱一般瞬间化成了一池清水。只是，她的眉间突然一蹙，左手惯性地抵住了心口处。身体微微一个踉跄，她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终于再也强撑不住，闭上了倦极了的双眼不醒人事。
小蝴蝶抱着花大踏步迈入别墅大门的时候，嫦思君和姥姥正坐在餐桌前等着她。看到最亲的两人在座，小蝴蝶立即兴高采烈地跑上前去，她心想思君姐姐接到花的时候一定会既感动又高兴。然而，当她捧花站到嫦思君面前的时候，嫦思君霍然从座位上站起，脸色大变，双眼直盯着开得最小的那只百合柄上的红色蝴蝶结。有谁生着给花木系红绳的习惯，又有谁能系出这带棱角的蝴蝶结？还能有谁，自然只有一个人，梁，水，玉。
“花从哪里来的？”
嫦思君神色严峻语气急促地问了小蝴蝶这句，小蝴蝶吓了一跳，一时间僵住了笑容。
确认了是一个黑衣少女送花的信息，嫦思君立刻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屋子。她是跑着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的，一边跑一边拿出了她已经许久不用的手机，给李追翼拨通了号码。
北城公园，是嫦思君和李追翼见面的老地方。这里是寥城地方最大风景最好的公园，设施齐备，绿化一流，还有城中最大的湖泊——云梦湖，是一个广为人知的好去处。
天色玄冥，她们在这个时候见面肯定不是为了观光。今天，原本是她们两人共同的生日，说来真的很巧，她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是相交3年，并未在一起庆祝过生日，只是相互赠些小礼，心意反而更觉真切。这一次，她们的生命里介入了第三个人，第三个与她们相同日子出生于这个世界的人，于是三人说好，这一年的八月初一，她们要在一起过生日。约定了之后，虽然嘴上不说，心里都很期待。
今天，正是八月初一，然而梁水玉却消失了踪影。三个人少了一个，这约定就算是作废了。
许是天意，这突然出现却明明像是来自她的祝福的红色蝴蝶结，让这两个人的心里再也不能平静。梁水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究竟人在哪里。她的心里明明还记着大家的约定，为什么却又不肯现身。今夜，她们已经决定，一定要弄清楚，一定要找到她。
然而，怎么找呢，去哪里找呢？这座城这么大，这个世界这么大。
烟云缭绕，雾霭丛生。白色的烟雾之气丝丝袅袅，环绕出了这片无野无际的迷雾空间。这里，是智商银行最隐蔽也最有玄机的所在，名为混沌石廊。说是石廊，其实并看不清这地方的真实面貌，只在白茫茫的迷雾之下看得见一方方铺成地面的青石板。关于这个地方，除了人类世界以外的空间里都流传着诸多传说，大致在他人印象中是一个极其怪异的地方。这里终年白茫茫一片，不见天日，甚至不见任何事物。有时候，人在这里想什么便有什么，极其美妙，可有的时候，人处在这里却如堕入寒冰地狱，不能自救，又成为了极凶之所。这些传说是否可信先行不置，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个所在，一般人不能轻涉。
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梁水玉却已经待得熟悉了。她自从接了司命刀之后便一直在这里苦练，就是几个小时之前她向江河请行外出也是在这个地方。混沌石廊除了茫茫白雾更无他物，梁水玉在这里练刀再好不过，也因此，她成为了第一个踏足智商银行混沌石廊的人类。
此时此刻，梁水玉正躺在一片翠绿花藤所缠绕编织的席毡上，还未清醒的脸上面色平静，嘴角边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浅浅的笑意。这一片绿藤织结的花毡像是从青石板铺的地面刚刚长出一般，一片娇艳欲滴的翠绿颜色，与这混沌石廊的大环境相比有些不衬。绿藤受江河的召唤而生出，也不知道，能在这混沌石廊心想便事成的人是否只有这智商银行的主子一人。
江河身着黑色风衣静静立在梁水玉身旁，一双眼神似一直落在她的脸上，又似不停地游移向别处。
自从接下冥界的那单生意并选中这个人类少女，说是出于商业原则也好，说是出于个人谨慎也罢，反正他是对她的日常举动各个地方都运于掌中。这其中，包括她和她妹妹的病，她处理那笔没能救回她妹妹性命的钱财的方式，她了无牵挂了却依旧选择身赴万劫完成任务的决心，她漫步陋巷哀凉叹息的孤独，乃至刚刚她赠花给那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她们之间的种种对语，他，尽皆记在了自己的脑中，心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甚至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一向对人类世界对除了智商银行以外的任何事物都冷淡漠然的他会对这个少女另眼相看。不仅仅如此，从他此刻注视着她的一片柔情的面容上看来，曾经那个在各个空间结界中人物的印象里都是冰冷桀骜的江河公子，似乎变了。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做梦也没有想过，他的心性会因为一个人类女孩而起如此波澜。
他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冒险去接冥界的生意，在还有回旋余地的时候为什么还是那般固执地坚持。如果不是自己的固执，就不会害她遭致天火焚身万劫不复的极刑。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类女子，命途坎坷，身世飘零，原本已有太多苦痛，可是她依然坚强面对，勇毅向前，依然心存仁厚，时时刻刻欲解人之危，脱人之困。这样一个女子，何以要被安排走到如此地步。
没有想完，也没有想通，梁水玉睁开了眼睛。
“我误了时辰了吗？”
她猛然翻身坐起，第一句话问了这个。
“你还要去吗。”
江河的语气依旧冷冰冰的，但是隐隐有关切之意。
“当然。”
她站起身，顺手抽出隐在腰间的司命刀，却也在同一刻，胸中一阵恶心，头上也一阵眩晕。不过，她依旧强忍着站定了身子。
“你怎样？”看到她的虚弱，江河问。
“不妨。子时快到了吗？”梁水玉并不看他，只是这样回答。她的脸色一片惨白，整个人看起来仿佛要烟消云散了似的。
“你如果现在反悔，我可以将这件事退回冥界去。”江河的语速微微加快，只是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她。
“为什么要退回去？”梁水玉转过脸看他，他也正视了她的双眼。
“因为你，会因此送命，你会……”他突然说不下去了，目光却并未移开。
“多谢关心，我不怕。”似乎是因为在这生死之际还受到了关怀，梁水玉心中微暖，竟然浅浅一笑，回答了他。
“你不后悔吗？”
“我自己选的路，不会后悔。”
“你，是为了什么。”
梁水玉沉默了，江河的这个问题问得很认真，也问得很深刻。
“你，是人类吗。”
她的一句反问让江河怔住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你不是人类。”她缓缓回身，平视着那一片白茫茫的混沌雾气，“这是我所能做的，最后的事情。请你送我去吧。”
她的语调平缓，言辞却是断然决然。江河知道已经说服不了她什么了，眼见子时已近，只能手势微动，将这个人类的女子送去了冥界入口处——泰坦罗斯山。
梁水玉的身影消失了，无边无际的混沌石廊中只剩下江河落寞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