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得见亲人（1 / 1）
突然，她隐隐听到附近有丝丝响动。顺着声音，她一步一步走过纵横交错的田地，直到眼前豁然开阔。
极大的一片西瓜地。这个时候的西瓜有点晚却并不过时，轻风吹得西瓜叶席田舞动，硕大的花皮西瓜时隐时现，让人的精神不由为之一振，心情顿时放松了许多。在这一片翠绿之中，她看到了一个小女孩的背影。
那是一个很小的女孩，短短的黑色头发，纤瘦而小巧。她正一心一意地扯着西瓜藤。整个人几乎都趴在西瓜地里了。
站在田梗上的她忽然缓缓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白色皮鞋，微微抿了嘴，举步踏入了西瓜地，轻轻地小心地向那女孩儿走去。她的步子很小，田里瓜藤四漫，处处牵扯，着实不好下脚，她花了大力气才终于接近了那女孩。那一时刻，小女孩因为用力扯断了一根瓜藤而惯性后仰，躺倒在了瓜田里。于是，她的眼中倒映出了一张她从未见过的美丽面孔。
立刻，小女孩爬了起来，脸上身上全是灰土。她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如一潭明澈的泉，微微透着清波与灵力。
“姐姐渴了吗？”
一口乡音，听得她怔了一下。她望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片刻后，她淡然一笑，小女孩也立刻随她笑了。这笑容，除了家中的七婶，除了圣裁皇家学院她相交四年的好友李追翼，除八岁时候牵着她手在这田野中敞开心扉的那个表哥，从来没有人见过。
小女孩在田埂上找到一块长着青草的空地，拿着随身带的水果刀，剖开了一个她挑了很久的中等大小的西瓜。少女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小女孩的动作上，只一直淡淡的望着四周的风景。风吹得她很舒服，很想躺下睡一觉。
“嗯！”
小女孩充满活力的声音响在耳际，她回头的时候，小女孩双手举起的西瓜瓣正好贴上了她的唇际。小女孩，笑靥如花。
“谢谢。”她接了过去，又是浅浅一笑。她没有吃，只问：“你叫什么名字？”
“啊，”小女孩一边啃着瓜一边望了望她，两腮沾了汁水，“小蝴蝶！外婆一直这样叫的！”说完，冲着她歪头一笑，又继续啃自己的西瓜。 “蝴蝶……”她捧着西瓜，低头若有所思，“你也有外婆，我，也有的。”
“是吗？”小蝴蝶的一瓣瓜已经没有了，“我们都是外婆的人！都是幸福的人啊！”
小蝴蝶的笑意更浓，整个脸颊就如一朵迎着朝旧绽开的花，虽然腮边还有西瓜的汁水。少女望着她的笑脸，心弦振了振。
“我外婆是很厉害的！”小蝴蝶突然站了起来，面对着西瓜地，清风吹过她半旧的布衫，留下几道褶痕。“这么多西瓜都是外婆种出来的！很甜吧？都是外婆一个人种的哦！”
她脸上兴奋，满是自豪之色，很可爱。
“这些瓜是不是要卖的，我随便吃了的话……”
“不要紧不要紧！外婆最大方的了！姐姐，”她突然盯住她，“你不是这里的，我们这里没有你这么好看的，衣裳也没有这么好看的，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小蝴蝶这一说，她倒想起了什么。说来也怪，这小姑娘与她说了这么久的话讲的都是乡音，并不像刚刚那位舅舅跟电视上学的不纯的普通话，然而她听着这几乎不曾接触的乡音，倒莫名地亲切起来，也并不觉得听不懂。莫非，自己与这个地方倒真是大有渊缘吗。
“姐姐？”
看到她不回答自己，只呆呆地想着什么，小蝴蝶喊了一声惊回了她的思绪。
“我，是来找人的。”她说。
“哦？找到了吗？”
她摇了摇头。
“那你要找什么人哪？”
“一个，老人。”
“那你找不到准备怎么办呢？”
她再次轻轻摇头。
“你跟我来！”小蝴蝶忽然抓起了她的手，“我带你去见外婆！她认得这里所有的人，肯定可以帮你找到的！”
小蝴蝶一边说一边拉着她穿过了一块块稻田，路过了一丛丛小花和白色的茅草，最后，他们在一块碧绿的草地上停了下来。秋的信息似乎对这里没有半点影响，草地里依旧开满了野花。花丛里结着红色的果子，很好看。
“姐姐？”
她再一次被小蝴蝶的声音由思绪中拉回。
“怎么？”
“走吧！外婆就在那边的菜园子里！”小蝴蝶依然微笑着，说。
她向小蝴蝶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见一道竹竿制的园门。
穿过那道门，她们到达了目的地，一个不大的菜园子。竹篱笆的门靠在土墙的一边，迎面是一方小池塘，放眼处满目青翠。菜畦严整，花果繁盛，一看就知道打理这园子的人花了不少的心思。拐了几个弯后，她看到了一个身穿蓝色粗布衣服的老婆婆，正躬着腰除着韭菜地里的杂草。老婆婆呈现在她们眼中的背影不停地晃动，杂草不时由她手里抛出，落到一边的空地处，她苍老的手掌上，沾满了污泥。
“外婆！”
小蝴蝶清脆地喊了一声。老婆婆应声回身，抬起头来时正好注视到了她这个陌生少女的双眼。那一瞬，她苍老的手中，新拔的一把杂草滑落到了韭菜地里。
“阿絮……”
看了很久，老婆婆口里轻轻念了这两个字，黯淡的眼眸深处湿润起来。
“看来，”少女的眼中也泛出泪光，“妈妈以前被称作，阿絮。”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了。小蝴蝶站在她们身旁，看了看这美丽的姐姐，又看了看似很伤心的外婆，满面不解。
两人找了一处田埂坐了下来，小蝴蝶被安排到一边玩耍去了。
“这里脏，你的衣服……”老婆婆在少女坐下之后突然开口道。
“扔掉就是了。”她轻声地淡淡地回答。
“你，看上去不太像只有十七岁。”老人家沉静了下来，望着眼前的地面，与她进行了平静的对话。她，就是她要找的“姥姥”。
“生日快到了，可以算是十八了。”她说，语气依旧淡淡的，却很亲切。
“阿絮她，一定给你取了很好的名字吧？”
“他们都叫我思君，嫦思君。”
老人看了她一眼，又转回了视线。
“怎么，没有跟着爸爸姓……”
“不知道他姓什么。”
老人的身体微微一震，眼神闪烁了几下又平静下来。
“你，长得跟你妈妈真像呀。”
“是吗，原来，妈妈就是这样子的……”嫦思君的眼神语气微微变了变，但表情依旧平静。
老人听了她的话，原来捏在一起的手捏得更紧。她微微干裂的唇张了一张，但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大家都说，我很幸福。我一生下来就是为了享福。我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但是有钱。有钱可以有一切。”
嫦思君缓缓说了这些，老人又偷偷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老人心中哽咽，不由泪下纵横，一滴滴鱼贯打在了自己青筋突起的手背上。
“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有人说，妈妈死了，爸爸有钱却很忙。还有人说，他们都在不知名的地方忙碌什么。反正，我都是不重要的。”
老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看着她。正巧，一滴泪划过了她冰雪一般的面颊。
“可是，还有一段记忆很美好。”
“记忆？”老人微微吃了一惊，愕然望着她。
“嗯，”她继续说，眼神落在姥姥与她的手抓在一起的那一处，“八岁的时候，和姨母一起回过这里。那时候也是来找您的，姨母怀着七个月大的孩子，现在看来，该是小蝴蝶吧。”她顿了一下，老人的心也随之顿了一下。“那一次，我们没有找到您，听说是与舅舅一起进城卖西瓜了。晚上，接我们的车就来了，我们都不是自由的人。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姨母。她，还好吗？”
“已经死了。”老人缓缓抽回手，垂头说，“在小蝴蝶出生的时候。不仅她，她丈夫也在那个时候出了车祸。”
嫦思君的心猛的一怔，无话可说。她并没有见过那位姨夫，此时，她的脑际只浮现出了姨母垂在鬓边的一缕短发和她温暖慈爱的笑容，久久，不能淡去。那一别，竟成永远。突然，她想开口询问罗海表哥的情况，但不由得心跳一阵急促，面色稍稍泛红，最后还是一个字也没问出来。
沉默。初至的秋风中，祖孙两人无边无际的沉默。
“这么多年了，真是让你受苦了。他们，你的爸妈，对你不住。”良久，老人又轻声地缓缓说了这一句。
“姥姥，您能跟我走吗？”
老人猛然转头看她，她的眼神撒在远处，看不出情绪上有什么变化。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接您进城去的。”嫦思君回头看着姥姥，紧紧握住姥姥的手。“思君，想和姥姥一起生活。”
风过处，嫦思君眼眸中的一潭秋水泛起浅浅微波。微波深处，多少年的希冀、期盼和幻想，在这初秋荒凉村落的田野里，绽开了一朵一朵透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