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风波再起（1 / 1）
清凉五月，风和日丽。
宜：晾晒，出游，采风，……睡觉。
慕容山庄。书房内，先生的眉头挑起又放下，放下又挑起。
如此重复数十个循环，终于忍无可忍，猛一个大幅度地横眉，拖长了声音喝道：
“十三小姐！”
——趴在那里的人浑然不动。
倒是将一旁的慕容十七吓了一跳，忙偷偷将正书下的一叠图画朝里面又塞了塞。见先生已是一脸快抓狂的表情，遂伸脚，狠狠向一旁踩去——
“啊！”
慕容十三终于整个从桌面上弹了起来，怒道：“谁踩我？！”
视线捕捉到眼前一张青紫交接的脸，她的口气瞬间柔和下来，面上笑容可掬，“先生……”
“十三小姐，” 笑，一定要微笑，孺子再不可教，他为人师表的形象总是要维持住的，“何为女子四行？”
十三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呃……啊……” 视线瞥向慕容十七。十七立刻状似无事地随便翻书，恰巧停在某一页。
十三的眼神瞄过去， “呃……女有四行，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何体现耳？”
先生微笑着缓缓走来，正停在慕容十七面前，一手不着痕迹地合上她的书。
慕容十三顿时傻了眼。
“十七小姐？”眼神示意由她继续。
“呃，夫云妇德，不必……不必……不必……” 慕容十七求助的视线顺次传递给慕容十六。
慕容十六流畅接道：“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
先生满意颔首，“然则，妇德之度何为？”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
“妇言之度何为？”
“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
“妇容之度何为？”
“盥浣尘秽，服饰鲜絜，沐浴以时，身不垢辱。”
“妇功之度何为？”
“专心纺绩，不好戏笑，絜齐酒食，以奉宾客。”
慕容十六对答如流，先生终于抚须笑道：“尚有可教之才耳！”遂转头回到前桌继续教课。
逃过一劫！
十三与十七对视一眼，隔空做了个庆贺的手势。
从书房出来。
十三伸展筋骨，欢呼，“总算解脱了！”
十七想得一向比她深远，便一脸愁云惨淡：“今天是过去了，可还有明天呢！明天过去，可还有后天呢！”
自从月前少初送他们回慕容山庄，慕容老爹对于她俩先前逃婚的行径大怒，教训了足足一天一夜的“丧行败德”之后，还特地聘请了一名资深老夫子，从此一日照三餐地对两人进行□□，以期达到重塑二人的效果。
“这种惨绝人寰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
慕容十七仰天长啸。
十三安慰她：“快了快了，等顾家迎亲的队伍到了，咱们就自由了！”
十七的眼睛立时亮了一下，“按理说，下月初的婚事，顾家迎亲的人现下也该到了。怎么全无动静？”
“是啊。” 十三也纳闷，“要不，问问爹去？”
“找骂啊！老爹现在还在气头上呢！这事我们出面可不成，” 黑眸滴溜溜转了个圈，十七转头唤道，“喂！你去问问爹去，顾家有什么消息没？”
被她称为“喂”的对象，闻言美丽的脸庞上也无甚表情，只淡淡“哦”了一声，算作应答。
十三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想起来身后还默默跟着个人，便笑道：“十六，今天多谢你啦！我和十七现下要去找三哥，要不要一起？”
长而浓密的睫毛不动，慕容十六无甚所谓道：“好。”
等到三人走到慕容三哥所住的院落前，十三这才想起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忙把十七拉到一边，“十七，先前你在顾家拿十六的名字代替我的，现在所有人都以为要嫁的是我和十六，真到了成亲的那天可怎么办好？” 也正因为这个，十六作为“准新娘”，还得跟她和十七一起上“训诫课”。
十七哼了一声道：“将错就错喽！你自嫁你的顾四少，让她去嫁老三好了！反正她也无所谓。”之前她是有自我牺牲的打算，不过谁料半途出了岔子。既然如此，索性任那人去嫁好了。反正，顾家老三是小人，配冷血的刚刚好。
十三迟疑道：“这样……会不会不好？” 总觉得，有利用十六之嫌。
“哪里不好了？顾家是配不上她还是怎的？再说，顾家老三也算个美男子了，又年轻有为，还是江湖上抢手的夫君人选呢！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算是便宜她了！”
她口气中的不善，连迟钝如慕容十三都听出来了，当即微讪道，“十七，你这又是怎么了？再如何不合，毕竟是姐妹……”
十七不耐烦打断，“知道知道！——她是我姐姐，所以我也不会害她不是？”她是很认真地考虑过，顾家老三虽然颇有城府，倒也不失为“理想”夫婿——相貌堂堂，年轻有为，前程似景。再加上有慕容山庄这个背后的娘家，某人嫁过去自然也受不了委屈。
人和人的追求毕竟是不同的嘛，她是不屑这个男人，但对于绝大多数的名门闺秀，江湖女侠来说，重视的原也不是内在，管他“败絮其中”，她们只追求“其外金玉”。
“可是……”十三还待争辩，十七一把拉过她朝院里走，口中道：“别可是了！难道我还不比你了解她？”
这倒是。
“现下我们最重要的，是搞清楚顾家迎亲的队伍为什么还没到！早点摆脱这种非人的折磨才是当务之急！” 再背上那么些个女诫，妇德的，她非呕血致死不可！
十七气鼓鼓的，拖着十三迈进院门。她走得急，差点与出门来的人撞上。幸亏那人身形敏捷，轻盈让到一侧。
看清来人，慕容十七立即高兴叫道：“四哥！你什么时候回庄的？怎么也不派人通知我们一声？！”
眼前颀长身形，温文浅笑的俊雅男子，正是慕容四哥，慕容御。他是十三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在一众兄弟姐妹中，自然也与她跟十三的关系最好。从小到大，每每她俩闯了什么祸，都是四哥在慕容老爹面前顶力罩着她们的。不过自从成年后，慕容御就开始长年累月地出门在外，甚少回庄中了。
慕容御笑道：“刚到。尚未及见过爹跟诸位娘呢。”
十三挽着他胳膊，亦喜道：“四哥，我回庄不见你，还以为你不打算参加我的婚礼了！你这次回来，可得待到我成婚后才行！”
慕容御拿手中折扇轻拍了下她额头，似笑非笑道：“你这个丫头，胆子大到敢逃婚了!可真让四哥刮目相看！”
十三摸了摸鼻子，嘿嘿讪笑了两声。她自小母亲离世，爹又子女众多，多亏同胞哥哥既当爹又当娘地悉心照顾。因此现下慕容御虽然表现如常，她却知道自己逃婚必然是让他生气担心了。
十七忙解围道：“好拉，四哥，你现下要去见老爹对不对？我跟十三姐得先进去了，免得三哥等急了。等你见过老爹再来找我们吧。”
慕容御微笑颔首。待他转身身影走远，姐妹俩仍站在原处默视不动。过了一刻，十七若有所思道：“十三姐，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我们逃婚前四哥尚在庄中，他跟你感情那么好，想必一直很担心你的安危。在没找到你之前，是什么事情会让他突然离庄？如今又忽然回来，却不待见过爹和众位娘就先来见三哥？”
慕容十三摸了摸鼻子，讷讷接道：“四哥走的方向，并不是后院主楼。”
慕容十七闻言微怔一下，反应过来立即伸手拉人：“走！跟去看看！”
两人鬼鬼祟祟跟着慕容御。不敢靠太近怕被发现，隔了大约有数十丈的距离。跟了一阵，七拐八拐地跟到庄中东南角的院落。那处也是庄中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奇珍阁。专用于收藏慕容世家世代所收集珍宝的地方。
远远地，眼见慕容御跟院前守卫打过招呼，进了院子。十三与十七互看一眼，面面相觑。莫说这院落守卫森严，纵是慕容世家的人也不能随意出入的，除非有老爹的特许才成。而且初时她俩也曾动过偷入一探究竟的念头，结果未及行动就被四哥看出点端倪，几次三番暗示阁内状况复杂机关重重，若不通晓一一破解之道，侥幸入了阁内也是九死一生。她二人听得心惊胆战，由此才收了暗探之心。
想到这处，十三不由担心：“不知四哥进去了可有危险？”她待要起身，被十七按了下来。十七小声道：“放心，四哥做事向来最有分寸。既然他能入了院子，自然是晓得破解机关之法了！我如今只奇怪的是，四哥一回来便急着进奇珍阁，究竟所谓何事？莫非……”她兀自猜测道，“阁内丢了什么稀罕物事？”
十三想了想道：“这一月来我们一直在庄中，也未曾听说有东西失窃啊。”
十七道：“若真是奇珍阁内物事失窃，自然不会让我们知道了！”
十三道：“果真如此的话，什么人有这样大的本事？既能过得了重重守卫，还能破解阁内机关？”
十七寻思着：“也非难事，据我所知，江湖上精通机关之术的人不在少数……”她正想人物想得入神，后背忽然被人轻拍一下！
一个清越的声音笑道：“江湖上这样的人是不少，但能胜得过千手之王的，那可绝对是寥寥无几！”
慕容十七猛回头，暴怒：“一衣带水！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下次再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身后，就是你的死期！”这人，走路一点声音也不出！人吓人，吓死人啦！
好看的唇型轻佻眯起，面前的俊俏少年一脸跟己无关的悠然，眨眨眼道：“请问，慕容十七，你这是在妒忌我的轻功吗？”
“妒忌？哼！妒忌你什么？驴蛋一样的长脸，竹竿一样的身板，还是卑鄙下流龌龊无耻的品性？”
少年一撇嘴，同样不屑的神情，“彼此彼此！阁下柿子饼一样的脸同样让我很倒胃口！”
“好了好了！” 十三眼见情况不对，忙站到中间挡住已经开始用眼神厮杀的两人，十足无奈，“你们两个一见面就吵，都吵了十几年了还不累啊？”就算要吵，也得先解决了问题再吵吧，“衣水，你刚才说什么千手之王？”
十七抢忙道：“十三姐，不用问他！我来回答你！千手之王，那是百年前武林上的一个传奇人物，传闻他精通玄黄机关之术，而经其手所造之机关，几斟极至鲜有破绽。”她说到此处似是想到什么，面上渐渐现出惊诧之色，转向少年道：“一衣带水，你的意思莫非是……难道，奇珍阁内的机关乃是千手之王所造？！”
江衣水扬眉戏谑道：“不错嘛，慕容十七。你还不算太笨。”十七冷笑道：“那是。至少比你聪明得多。——你可别在这儿信口开河，说是千手之王造的，有何凭证？”
江衣水笑道：“凭证是没有的。你不信便算了，反正我又无甚损失。”他转头对慕容十三道：“师姐，我过来是通知你一声，师父让你今夜三更去别院找他。”
“今夜三更？”慕容十三惊讶，“要做什么？”江衣水口中的师父，指的就是慕容世家脾气最古怪的二叔了。二叔未成亲过，膝下无子嗣，就只有这一个打小收养的徒弟。
江衣水道：“师父并未交代所谓何事，只让你一定准时赴会。师姐，要交代的事情我已传达，你若无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十三忙拉住他道：“你刚才所说千手之王，可是确定之事？”
江衣水点头正色道：“我以性命担保，千真万确。——所以，师姐大可放心，奇珍阁内的机关，至少放眼当今江湖，应是安全无虞的。”
走回慕容三哥住处的路上，慕容十七显得异常兴奋，反反覆覆说着同样一句话：“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是有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慕容十三不理解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希望不是坏事。”她这人没什么其他心愿，就只盼望着日子安安稳稳妥妥当当地过下去。
但慕容十七可不这么想。虽然在绝大多数时候两个人是一拍即合的，不过本质上，还是一个咋乎一个安分的。
“是不是坏事呢就不知道，不过，一定是大事！说不定还是会轰动整个江湖的那种。”慕容十七满脸憧憬，“唯恐天下不乱”六个大字清清楚楚写在脸上。
“不成，我不能就这么待着，错过这种大事可就太不值了！” 她越想越激动，最后一拍掌雀跃道，“我得出庄去探探情况！”
十三吓了一跳，“十七，你忘了爹再三强调过，没有他的允许绝不能踏出庄门一步吗？”老爹真是被她俩弃婚离家的事情气急了，不惜摞下“谁再敢私自踏出庄门一步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的狠话。言下之意也就是断绝父女关系了。
慕容十七理所当然地点头：“我记得啊。所以，这次只能我一个人出庄，十三姐你就留在庄内掩护我吧！” 一个人的目标可是远远小于两个人的。更何况只要十三姐这个“准新娘”安分守己，老爹应该也不太会关注她这个闲女儿吧？
“这……”
“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准备一下，立刻出发！”
“十七！哎！十七！” 十三跟着追了几步，又自觉没什么用处，便慢慢地颓然停下。听十七说了几句，连她的心里都跟着不踏实起来。右眼皮似乎隐隐在跳，——难道真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