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朝朝暮暮(1 / 1)
蓝子落没有预期自己从浴室里走出来,会有一套完全符合她风格的衣服等在那里。
竟然还有一副干净的新手套。墨绿色的蕾丝。
附赠一张纸条:很冒昧,但请一定笑纳——袁尚
钢笔字,很漂亮。
不是因为衣服,而是因为这漂亮的字,蓝子落对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有了很好的印象。但是当她穿上衣服之后,这些好印象就消失殆尽了。
因为它太过合身。
让她有些不自在。有关女人身体的一些数据不应该被男人第一时间看透。他如此精准的了解了她的三围,让她从心底里觉得被冒犯。
蓝子落就是这么偏执。
她想把这件衣服脱/掉。可是,又不愿意穿回湿漉漉的长裙。
最终她妥协了。
环境的力量太过强大。以至于她的那些偏执显得微不足道。
她自己也明白,一次妥协就意味着无数次妥协。
然后她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难过,你早就该放弃你那些莫名其妙的癖好,尽快适应这个社会不好吗,你已经把自己关在监狱里十二年。
看看你自己,在别人眼里就像一个怪物。
蓝子落对着镜子,忽而给了自己一个微笑。
沐浴之后神清气爽,她坐在庭院里,披散着长发,让风来吹干它们。黄昏时候的风很是清凉,她感觉安静并且惬意。头顶的大榕树哗哗作响,倒垂的树须也似头发一般,静雅的浮动。
好心的胡尧院长把珍玛放在树下的石台上,旁边还有一小包鱼食。
珍玛隔着玻璃缸,对那一小包鱼食频频发起进攻,仿佛拼命的亲吻。
蓝子落摘掉手套,捏了几粒鱼食撒进去。
珍玛张开嘴巴大口吃。
蓝子落笑起来,“珍玛小姐饿坏了。”
珍玛并不理她,只顾着和鱼食奋战。风正在吹拂榕树的树须也在吹拂她散落的长发和裙摆。夕阳没有露脸在薄薄的雾气里渐渐下落,在天边留一道诡异的紫红。
孩子们正在欢天喜地的吃晚饭。
蓝子落正在对珍玛说话,一点也不介意这条高傲不开口的金鱼。
胡尧院长,正搭着男人的肩膀津津有味的欣赏着图画一般的人和景致。
“我敢说蓝子落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胡尧笑嘻嘻的说,“你见过现在还有哪个女人不用吹风筒而是坐在庭院里晾干头发吗?你也一定没见过和金鱼说话还能说得这么开心的女人吧。”
袁尚静静的看着,没有说话。
“唉,可惜。”胡尧摇摇头。
袁尚终于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她是个天才,但是她不相信。真是暴殄天物。”胡尧皱皱眉头,摸摸光头,“更暴殄天物的是,她居然一点也看不上我。”
语气伤心至极。
袁尚淡笑,“我承认她很美,但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高不可攀吧。”
胡尧摇摇头,“算了。你最好别去探究,女人都是陷阱,蓝子落不是陷阱,她是甜水井。”
“怎么说?”
“看一眼,觉得又清又美,看两眼,就开始销魂了,你要是不小心喝了一口,那简直就非得要跳下去不可。”
袁尚大笑,“说得这么夸张,怎么不见你跳下去?”
“兄弟,我是常在井边走,不敢正眼瞧。”胡尧依旧笑眯眯的,“我天生菩萨心肠,可是先告诉你了,以后你要堕落了,别怪兄弟我没提前通知你。”
袁尚笑,“你明知我的个性,故意这么说,想要我追她?”
胡尧立即严肃,“你可千万别追,她名花有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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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尧送她回来的。
虽然他知道一些有关她的事,蓝子落还是避嫌似的提前下了车,剩下的一小段路慢慢走着回来的。
暮色正浓,亚热带枝叶肥大的绿色植物默默招展,让人心情愉悦。她觉得自己调整好了内心,可以应付接下来发生的事。虽然她根本无法预测将要发生什么。
生活一团乱。
不过挣扎之后还是会回归平静。这是一条真理。所以享受混乱也算是一种修行。最终她大约也可以成为信徒。
命运无需催促,改还的还,该给的她给。
路的尽头看到高大的身影。
甚至不需要去感觉就知道是谁。
近乎蛮横的站在那里,交叉了手臂,好像等着把她拎起来,揍一顿。
她抱紧手里的鱼缸。在他的注视下走近。
心想,如果他知道蓝子落对他本人充满了欲/望,他会怎么想。
他有自己的爱人,有家,有事业。她在他的世界之外,却因为一桩陈旧的错误牵连在一起。
不会有任何好结局。
但,就这样走下去吧。
既不希望也不绝望。蓝子落,这真符合你的品位啊。
项平原穿了一双布鞋,工装裤脏兮兮的植物汁液还有机油污渍。换做是别人,她也许一眼也不愿意看吧,偏偏项平原就会让她觉得性/感,健康,充满生命力。
蓝子落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如果勇敢点,就该老实的承认,他吸引她,她几乎没办法抗拒,甚至连感情也没有,甚至他还在恨着她,她也并没有爱他,只是纯粹的吸引。真是令人挫败。
如果十三岁的自己敢于承认这样的事实,也许不会有今天。
那时候太骄傲,鄙夷他的身份和粗野,又无法自控的被吸引。她的恐惧和激动一样多。
这就像淋雨一样。
她其实并不喜欢浑身湿漉漉的感觉,可是没有办法让自己不走出去。
她是有病的。也许。
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是站在他面前。
在项平原面前她是罪人,是荡/妇,是欠债者,是来赎罪的。想起来,他算是仁慈的了,她也无须多做抱怨。
只是骄傲和尊严没那么容易被放弃而已。
“对不起。”她只好先开口。作为一个罪人,她是比较自觉的。
男人没说什么,接过她手里的鱼缸,然后牵住她的手,走回家去。
他的手真大,一只手就端稳了珍玛小姐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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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新裙子很端庄,没有任何配饰,也没有任何瑕疵,看上去高贵无比。仿佛刚从宫殿上走下来。
至少在项平原心里是这样。
她是城堡之上的公主。而他只是修建花草的园艺工人。这个身份永远无法被改变,无论今天他登上了怎样的位置。
在她面前,他几乎没有话,从前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借着愤怒吼出来的。
因为她伤害过他,所以让他有胆量回报这种伤害。
否则,他几乎无法直视她。
在她面前,他几乎缩减到没有。他知道自己在自卑。他甚至已经习惯。可是自卑无法阻止他,项平原已经知道,和十三岁的蓝子落在仓库里做i时就知道。
他找了很多地方。她能去的、曾去过的地方,他都找了一遍,甚至她父母现在居住的乡间四合院。
他知道自己发疯了一样的找她。
然后在孤儿院看到她坐在榕树下喂鱼。
他真想冲进去拉她走。
但是他努力的克制自己不要这么做。他只会把事情搞砸,只会劈头盖脸发一顿脾气。
或者说,他发现了角落里站立的那两个男人,忽然让他觉得烦躁。
他只好笨手笨脚的驱车离开,带走了满脑子杂乱的想法。
事实上,他一直觉得那个院长不是什么好东西。和他站在一起的人理所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回到家后,他就开始修理那些长得歪歪扭扭的花圃。咔嚓咔嚓!
中间很多次去洗手间。
他忽然喜欢上了二楼的马桶,经过走廊的时候,告诉自己不要往外看,外面除了马路没什么好看的。
结果他的余光还是在第五次去洗手间的时候不小心瞄到了一台开过来的车子。
项平原的心脏和肾脏同时安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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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她说。
也不太清楚为何道歉,只是除了这句话,仿佛不太有什么可以说的。
庭院里那些被剪断的枝枝叶叶,像长在泥土上的另一层绿。
她的手被握紧在他的大掌里,热的冒出汗来。
经过一簇桂树,项平原忽然停住脚步,转身面向她。
蓝子落也跟着停下来,仰头望他。
以为他要问些什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她望进他的眼睛里去,脑子在飘絮般的组织着根本不存在的答案。
项平原放开她的手,轻轻扶住她微仰的下巴,一个吻落下来。
轻、柔,以及缓慢,含/住她的唇,又放开,以为结束了,却重新堵住她呼吸,缱绻了很久。
太过美妙,让她不敢承认那一刻寂静的心房里绽满了溢出边缘的花。
这样美好的吻,简直不能属于他们两个。因为太过于类似爱情。
项平原也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很快就呼吸急促起来,扶住她下巴的手该而捏住,舌也无法继续安分。
在他变的激情澎湃之前,蓝子落伸出双手推开他愈来愈靠近的胸膛。
对她来说,这么做并不是一件很轻易的事。
项平原顺从了她的意志,没有像以往那样只顾自己无法阻挡的欲/求。
她已经准备好他开口说些令人不开心的话语。
然而并没有。
他一只手端着鱼缸,用手臂环绕了她。
蓝子落有些抗拒,然而竟也贪恋他胸口的温度,静默的趴下去。
他的心脏健康有力。她似乎了解他心中所想,但是却不能确切的知道是什么。这种感觉,就似跑进落雨的天空底下,明白自己是要走出来,但是并不知道为什么一定非如此不可。
这一刻,项平原变成了一座山,一条江,一棵树,万种生命中的普通一个……变成了她可以闭起眼睛来寻求没有对话内容的感应对象。
她的心安定的快要静止了。
然而正是这种她一度钟爱的感觉,令她恐惧起来。
这种无声而良好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饭结束。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
她从前从不锁门。自从上次他闯进浴室,她就学会了回到房间就立刻落锁。
敲门声不绝于耳。从轻柔到急躁,最后简直想要把门敲碎。
她站在距离门口稍远的位置,“我睡了。”不想放他进来。
“开门。”
“我睡了。”
“开门!”
重重的锤击两下,表达坚定的决心。
两个倔脾气的人碰到一起,最好各自讨厌。他们也确实各自有着各自的讨厌,偏偏这种讨厌没能阻止欲/望的生发。
敲门声消失。
然后是飘渺渐远的脚步。
蓝子落站在那里,轻轻的笑了下。没有什么好笑的。就只是笑了。
笑容还未结束,她就听到嗡嗡的声音。她还没来得及开始思考,这种奇妙的声音是什么机器发出的,那台机器就自己说出了答案。
电锯露出端倪,扮演一个天真残暴的角色,把门劈开了坚毅的长洞,边缘整齐的长方形木板昭示着木工优良的技术,然后哒一声向着她扑过来。
男人伸出手,握住木板,给她时间来惊恐和往后急速的退。
她站定了,男人松了手,木板跌落在她脚边,仿佛一座奈何桥。
越过它就是彼岸。开满了叫做彼岸的花朵。
男人的身形恰好印在门上,他关掉电锯,然后扔掉它,弯身从高而狭长的洞里走进来,迅速而准确的抓住了她。
凝视着她。
项平原胸口起伏,呼吸急促,一触即发。但他似乎想要先用眼神告诉她,他是胜利者,他可以决定一切,她必须屈服。
蓝子落忽而笑笑,“其实我也想这么做。”
这句话终结了所有的对峙。
他双臂环住她,几乎举高了她。她只好把修长美丽的双腿架到了他腰的两侧。这是本/能。这一点与万物无异。
人类自作聪明,学会控制本能,结局是此消彼长。
蓝子落也能很好的控制自己。她一直尝试这么做。
结局是,项平原总能胜利的打破她的努力。
这一整夜的纠缠一直持续到凌晨。项平原异常享受也异常卖力,他似乎突然也学会顾及到她的感受,有时候也会停下他火热的速度,温柔缓慢而持久。
蓝子落也终于在疲累中和着他的呼噜声睡去。
项平原几天里纠结的事情终于得到解决。
他觉得一生中从未像今天这么得意。所以在车间指导新手拆解精密的机电设备时,他居然异常有耐心。
似乎有着一个密不可宣的快乐。从心底里发出,却不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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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子落照例早期泡茶。旧诗书已经翻得倦了,不知道看过多少个清晨,她完全闭上眼睛也能看到每一页纸上的每一个字。它们的样子和它们的位置。
放去茶几一侧,又忽然发觉多了几本旧史书,看纸张的质地和颜色,有年代了。抱起它欣喜的看了很久,才后知后觉的开始想,这本书从哪里来。
项山脉抱着中文课本下楼。
姿态扭捏。
蓝子落笑笑,走去钢琴旁,掀开了琴盖。
课程照旧开始。项山脉也进步很多。
旧事无人去提,有关昨夜的门和今晨的相处,他们都知道应该漠视历史。
项山脉嗫嚅了很久,似是有话要说,刚要开口,门铃响起来。
蓝子落起身开门,签收了一个快递。
打开盒子,是一部手机,上面黏了一张字条:若有机会,可否一同演奏?数字一是我的号码,若是有意欢迎打过来协商——袁尚
他其实不必署名。
蓝子落认得他的字。因为很漂亮,所以印象深刻。对手机没什么兴趣,对这个字条反而无比中意。
她写的是颜体,现在看来,颜体并非如她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字。
项山脉凑过来看了一眼,歪歪嘴表示鄙夷,“这不是最新款的~”
“你喜欢就拿去玩。”蓝子落把手机放去珍玛旁边,然后坐回钢琴前。
灵动的手指,灵气逼人的音乐。
项山脉靠在珍玛所在的高台上,欣赏它灵动的游泳姿势。
他发现鱼缸和水像一个大的凸透镜,而蓝子落的身影被放大成了一种静宁的神韵。
年轻的项山脉忽然开始想,十三岁时候的蓝子落就拥有这种神韵了吗,她是不是很轻易就勾引住了二叔。
而这个送礼物的男人——那无疑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为什么要和蓝子落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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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在午后响起。
那时候,项山脉正试图把手机丢进酒吧柜下面的抽屉里去。原因不详。
它忽然响起了音乐,长长久久。
他完全听不出这是来自哪里的曲子,即使内心毫无来由的鄙夷着那个叫做袁尚的不知来自哪颗星球的男人,他也默默地承认了,曲子很好听,简洁欢快。
他正在犹豫该不该把电话拿去给蓝子落时,她已经下楼了。站在高高的阶梯之上,给人一点稀稀落落的压迫感。
“It’s ringing。”他开口道,举了举手里方方正正的小东西。
蓝子落点点头,继续往下走,她的眼神安定,并且生出了一股向往。
项山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应该确实是向往吧。
她伸出手,手上还套着蕾丝手套。让人想要鄙夷一下,并且马上给她扒/下来。项山脉把手机放去她掌心,悻悻地把挂在脖子上的大耳机扣上了。
纯粹被那手机铃声吸引来的。
蓝子落不想承认自己对音乐已经近乎痴的爱恋着。也许因为神经系统里始终压抑着一股青春的叛逆,想要反抗父亲的统治,不想把他强加到她身上的爱好,最终变成她心魂上本能般的皈依。
这种背叛了自己灵魂的感觉似乎一种屈辱。
被强迫接受某种事物,经年累月的反抗最终变成身不由己的爱上,这绝非妥协那么简单。近乎灵魂的萎缩。
所以她如此钟爱项平原。因为那是最初第一眼本能的识别。
“你好。”她接起了电话。
“我猜你不会打给我。”男人的声音,带着宽厚的笑意和了解。
“是。”蓝子落走去窗口,满眼的绿色在午后暖熏的风里昏昏欲睡。
“我猜你是因为这首曲子才决定听我的电话。”男人又说。
“是。”蓝子落回答。
“蓝子落,你……完全不记得我了吗?”
“你应该再猜一次。”蓝子落的语调没变,唇角却已经弯起淡淡微笑。
男人在电话那边顿了一下,良久才呵呵的笑起来。
“不管怎么样,昨天你确实完全没有认出我来。你真狠心,你是真的完全不记得我这个人了。”
“你以前好像不叫袁尚。”依旧是严肃没有情感的语调。
“对,我真心希望你忘记我以前的名字袁达凯。可是你却把我整个人都忘记了。”男人略略抱怨的说。
“对不起。”
“还是喜欢为莫须有的事情道歉。”男人的声音温柔起来。
“你的字很漂亮。我甚至无法确认它属于哪种字体。”蓝子落翻出了口袋里的两张字条,“如果可以希望你告诉我。”
男人沉默几秒,“如果想知道,就再见我一次。”
“好。”蓝子落果断的回答。
“你们认识?听来很有交情。”胡尧摸摸圆满的光头,“真是,我还自作聪明的为你们做引荐。”
“没关系。”袁尚盯着手里的电话,“其实她跟我没什么交情。”
胡尧看着他。
“但是我跟她很有交情。”袁尚笑起来。
“交情也有单方面?”胡尧喃喃,狐疑的推敲他的眼神,“不要用往事勾引我。”他几乎哀嚎。
两个男人用眼神对决了一会儿。
袁尚大笑,“我们在巴黎音乐学院共学一年。那首曲子,是她在天台上哄的歌。”
“你竟然和天才共学过?”胡尧严重表示怀疑。
袁尚只是继续笑,似乎往事让人快乐,“裘利安教授认为女人和东方人不适合神圣的钢琴,他们的手指缺乏力度和想象。蓝子落当时刚来到学校,教授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弹奏了巴哈的E调前奏曲。教授听完就不说话了。后来他对蓝子落的称呼一直是,来自东方文明古国的天才。只可惜,蓝子落一年后就回国了。”
“你们俩……”
“她的手非常美。可是一直戴着手套。她的字也非常美。可是从来不肯送给任何人。她的声音非常特别,我想只有我听过她的歌声。”
“有点酸。你在背诗?”胡尧静默了语气。
“我是有点酸。”袁尚静静的笑,“她仍然一点也不记得我。”
“哎呀,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某人沉不住气了。
“可悲的正是没有任何故事。”依旧在笑的某当事人。
“那现在呢?”
“我猜我也不知道。”
“哎呀兄弟,我之前错怪你了。”胡尧拍拍他肩膀,“竟然劝你不要掉进井里,你根本是已经埋在井底的沙里好多年了嘛。”
袁尚笑笑,摇摇头,“你有多久没拉大提琴了?”
胡尧院长被终结了。
一语点破痛处。大家都很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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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袁尚这个人其实从来没有很深的印象,她的微笑只是给了当年那段天台上的模糊记忆。
她是从来不唱歌的。因为嗓音极为特别。当与所有少女有所区别时,当然占少数的被叫做特别或是古怪。
蓝子落永远是那个特别和古怪的角色。
正是因为年轻,她可以在那段恶劣事件之后,依旧被称作少女。只不过古怪的少女变得愈加古怪和沉寂而已。
父亲把她送来了巴黎。想要给她不一样的天地心情。
然而,与项平原每个新鲜奇特的感觉都化作永不瞑目的回忆,并且与她一同搭乘了飞机,跨越经度纬度远渡重洋,并且亲历了巴黎音乐学院古典浩殇的种种。
那一次她站在天台,决定给自己哼一首歌。
因为即使她自己也从未听过自己唱歌。
从前觉得自已嗓音低沉,不似少女明媚的快乐忧伤,所以固执的不曾开口。
远离了旧日国度,忽然让她想要小小的释放。认为自己足够用功刻苦,把音调音准完美的控制在手指上。如果世界上真有“通感”这回事,她的歌声也应该准确无误。
于是便随意的哼了,未知几时潜藏在心底的旋律。
连自己也微笑起来。释怀的这么快,原来年少时候对于那个男人的伤害,尚在快乐和满足之下——出于家族的优越感还是自尊上公主般的处优,淡淡默默的认为,那个男人即使受到了惩罚,大约也是荣光无比的。
已经不记得自己转身后是否真的有个人站在彼端,那个人是这个叫做袁尚的男人么?当年他该是和她一样年轻,然而是没有任何印象可言的。
所谓“你从前好像不叫这个名字”来源于蓝氏家族一贯的外交手段,不过是避开“不记得你是谁”这样的具体内容。
他用小提琴诠释了她那段年幼的心情,似乎是追逐蓝色蝴蝶之后,生命里唯一一点隐秘的甜。甚至连她自己都忘记了那简单欢快的旋律,然而袁尚却添加了音乐的魔力,音乐一旦响起,她的记忆就马上复位了。
这曲子以及所有被它引发的情绪以及幻化都应该是属于她的。
蓝子落看着方方正正的手机,兀自让自己下落进自己亲埋的谷底。
“我出去了。”她对项山脉说。
男孩迅速的转过头来,似乎忘记了自己耳朵上还掩护着大而绿的耳机,“your ex-boyfriend?”
子落和山脉之间的气氛似乎仍是冲突、无法和睦。
不过蓝子落的心神已经投放到和袁尚共同演绎的幻化里。他对音乐的感悟这么高,也许超越她,他对小提琴的掌控这么好,好过所有她认识甚少的顶端小提琴演奏者。
不论以前是否相遇过,无论巴黎或是黎巴嫩,至少今次是一定要遇上的。
她就那样走出去。不需要换衣服,也不需要在镜子前检视一番。
项山脉一把攥住她手腕时,让她误以为项平原分裂了——此刻他正在电视台现场做秀。
“你的男/女/关系很~混~乱~”山脉气愤的说。
“带着耳机是不是听得更清楚?”蓝子落家庭教师式平淡古板的口吻。
“你……”准备发作却找不到词汇的某山。
“我今天很开心。”
他面前的女人笑了。毫无来由的倾诉般的笑容。
项山脉飞速的撤离了手。
视线和回忆被她含笑游离的红唇烫到。
一个离开。像一撇轻风。不关身后事。
一个静立。似一个番茄。心乱到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