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若是久长时(1 / 1)
被冠名一代蓝领新贵,项平原必须承认自己还是有点紧张的,尤其是主持人把话筒递给他,而那个所谓的私人话题恰好不在他的智商范畴之内的时候。
但是他用赤/裸/裸的男性魅力,成功的掩饰了这一点,那就是保持沉默和神秘的微笑,“这个问题,我可以选择不回答么……”
贺兰说,男人适度的保持沉默,反而魅力无边。
她说对了。
台下的女性们很激烈了给予了掌声,远远超过,项平原操着极为磁性的北方口音,用专业的头脑专业的眼神以及专业的术语来解释他的事业。
他开始频繁上财经节目和创业频道。
当然,这也是贺兰的功劳。适度的宣传令公司业绩增长了一个幅度。项平原也很快在这种氛围下,成为家庭主妇们的幻想对象。
高大健壮、质朴俊朗,又带那么一点不明所以的坏笑,拥有事业的成功男士,重要的,“浑身一股混杂了机油和荷尔蒙的猎人味道”,男主持人说,“刚刚我替大家稍微闻了一下,如果我是女人,一定要起反应的。也许,真正的工人时代,即将来临了。”
有时候他出街,会有年轻的技术工人追着他要签名,当然也不乏学生妹。熙熙攘攘的则是爱看八点档的主妇们,她们喜欢一边捏着他遒劲的臂膀一边说,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
项平原从来也没想过,乡下走出来的土包子也会有这么一天。
当然,他没有头脑发热。事实上,他一生中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淡定清冷。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对任何人讲过,他这一身的技艺是在九年的监狱生涯里学来的。
为了避免暴躁的压抑,和失去自由的歇斯底里,以及报复般的自虐,他把全部的时间用来痛恨和思念蓝子落,其他的时间,用来肢解废旧的机电设备。
他甚至能把那些机器幻想成蓝子落,当扳手和螺丝钳插/入的时候,他获得了平静。
但是现在,那个女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走来走去,他却只能干干的看着。
这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所为。
项平原告诉自己,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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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一直看着我?”他转身对贺兰说。
“啊,”贺兰垂首淡笑,“从来没觉得你这么帅过。”
项平原歪起嘴角笑,“真是个奇怪的女人。你怎么会喜欢上我这种劣迹斑斑的男人?”
“就是喜欢。没办法控制呢。”女人轻声说。并且歪了身子,依偎过来。
这个女人掌控着亚洲最为知名的室内设计公司,谈判场上风云不惊淡定强势。现在却为了一个男人卸下戎装,化作一只柔软的鸟儿。
项平原一只手离开方向盘,环住了这个可爱的女人。
他很珍惜她。贺兰是世界上除了母亲之外,对他最好的女人。她爱他,帮助他,扶持他。
项平原看得懂她的坚韧也看得懂她的柔弱,他永远也不愿意辜负这个女人。他发誓有一天会给她依靠。他一定会爱上她。他也相信自己已经爱上她。
只是,总还是少了一些什么。
他们也曾激烈的拥抱,相互求索,吻到日月失色。在他刚出狱的那段日子里,她用一个女人的柔软和馨香给这个闭塞了九年的男人慰藉。
然而,他们始终无法和谐。总是差一点点。
渐渐的,很少再尝试,然后,非常少。
他们开始把大部分精力转移到事业上,他的事业。
某一次的宴会,在他事业刚刚起步时候,他看见了蓝子落,陪同她的父亲悠游的辗转在人群里。
他远远的看着她,也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从身体到灵魂都在为这个小女人激荡不能自已。这是久违了的感觉。他出狱他奋斗他往上爬,都是为了她,是为了给她治罪。表里不一的小□□。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贺兰也无法让他忘记。
“我知道你会成功的。”女人窝在他怀里,温柔如水。
项平原的视线在前方。前方就是蓝敬铭的别墅。现在是他的家。蓝子落就在那里。
“你今晚在家住吗?”他忽然听到自己问。
“你希望吗?”女人清甜的声音。
项平原没回答。
他笑了笑。
女人也聪明的没有继续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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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
项山脉同学正在上演离家出走。
东西不是很多,也收拾了一个行李箱加一个背包。
离家出走的非常及时,因为各位主角们刚好齐聚一堂。
贺兰当然第一个拉住他,“怎么了?”
项山脉垂着头,没说什么。
项平原则直接无视的走了过去。
男孩的眼眶里终于还是湿了起来。挣脱贺兰的手。行李箱在地板上发出空远真切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二叔,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又一次因为蓝子落弃置了他。
项山脉伤感难过的离开了。
他大约没有想到自己会遗留一个尴尬的时空给蓝子落。
她破碎的钢琴声渐行渐远。
他却越来越恨她。
蓝子落突然发觉自己有了一副潜在的小三心态。
那就是一见到贺兰,就莫名涌起愧疚和紧张感。
尤其那个女人一脸平静的微笑,“子落,最近好吗?”
她从钢琴旁起身,努力让自己站得和平时一样直,“谢谢。我先上楼,不打搅你们。”
她点头致意,然后优雅的越过他们。
蓝子落大约无论落在哪里,也一副骄傲的公主模样,永远处乱不惊,永远高贵从容。这是她的血液和家族决定,和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和熏陶有关。
这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普通人无论后天怎样努力,到达怎样的成功和怎样的境地,也似乎无法企及她的高度。她的气场就是她自己,不需要依附任何言辞和装饰。
项平原真想揉碎她那令人生气的气场。
真正牵引他情绪的人离家出走了,他的愤怒需要转移。
也许仅仅因为她恰巧在这个时候越过他,于是便落到了她头上。
“对不起。”她道歉。静静看着他忽然伸出的手,钳制在她的手臂上,疼痛的跳动着的血管和神经。
“知道么,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大吼了一句。本来只是一句陈述,然而由于声音过于愤怒,而听上去像一句责备。
“对不起。”蓝子落垂着头,她不想,然而无法控制眼泪的旋转。她镇定着,仅凭本能。
“所以你就不能检点一些吗!你怎么能允许一个孩子趴在你身上!你总是这么会勾引男人吗!”项平原抬高她的手臂,阴郁着一张脸。最后他已经完全搞不清自己究竟在为什么生气。
伤人的话总是可以随便就说出口。
作为惩罚,那就是永远也无法收回去。
“我想,那并不是我的错。”蓝子落抬起脸正视他。她的声音在颤抖。
然而颤抖的更厉害的是项平原,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头了,然而他收不住脚,大哥大嫂车祸现场和牢狱生活不停的在他脑子里转,当然另一个男人欺在蓝子落身上的情景更加让他阴冷。
“不是你的错?”他疯魔般的笑起来,“如果不是你自己风骚,怎么会有这种事!我就是最好的实验品,没有你的勾引我会坐牢吗!”
“平原——”贺兰叫了一声,有些不相信,也带了些责备。
蓝子落终于还是让眼泪掉下来。忍住它们太难了。
她不知所措的抬手去擦,眼神慌乱,颤颤巍巍。然而她依旧用尽力气站得笔直。
项平原已经从贺兰的叫声里恢复过来。他松了手。侧过阴郁的脸。
蓝子落觉得自己的手臂被扔在空中。
她好想跑出去。步子几乎就要自己飞起来。
她不能。
项平原给了她土地,救了她父亲,她应该留下来接受年少时冲动的惩罚。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她没有理由一直这么有尊严一直这么高姿态。
步子抬起来,踏到台阶上。
“我上楼。不打搅你们。”她最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到房间里去的。
项平原的心情只能更加黑暗且糟糕。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心脏像被谁用拳头捏住了。
贺兰站在他身旁,但是却不敢靠近。
他从来没对她发过火。
她忽然有点羡慕蓝子落,项平原把一个真实的自己原原本本的坦陈给了蓝子落,包括欲/望,也包括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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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挑选了一个合适的理由离开。她总是懂得避开和一个男人的正面冲突。无论这份冲突是不是发生在她与对方之间。
她知道把一个男人放在身边的方法不是拴牢他而是给他适度的自由。
项平原几乎感激她的离开。
然而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稳。
总是在噩梦里浮浮沉沉,过世的父母和兄嫂轮流在梦中拜会,知道他们是谁却看不清也听不懂。
山脉变得很小很小,三五岁的样子,一边哭一边叫二叔。而他正在挨打,父亲的轮胎内袋和母亲的榆树棍子,仿佛他是万恶的旧地主。整个村子的人都看着。
父母一边打一边骂。
他终于听清了。
“叫你去踩庄稼!叫你去踩庄稼!”
大哥终于冲来打碎玻璃开了门拴,他已经被打得哭不出声音。
“不是平原踩的!是山脉!根本就没踩庄稼,就是扯了一根大麦,当花采了!你们怎么就不去看看,随便听别人胡说诬赖自己的儿子!亲生的儿子是什么样不知道吗!!”
他以为终于可以结束了。
鞭子棍子却忽然又挥起来,他回到了监狱,第一个礼拜,不停的反抗也不停的挨打。
父亲花白的胡子母亲褶皱的脸纵横的灰尘和泪水,“平原哪,平原哪,怎么可以干犯罪的事儿……怎么可以干强/奸/犯的事儿……我就当你死在外面了,就当没生你这么个儿子……”
他知道是梦。努力叫自己醒来。
然后忽然醒来。
满身大汗。
从床上跳下来,有些踉跄,像一个空心的雕塑,在蓦然陌生的时空里找不到自己。
混沌了很久,才抹了一把脸,想起自己是谁,想起自己在哪儿,想起蓝子落、项山脉。
视线落在她的房门。很久很久。很快的走近。
走近的时候,又放慢脚步。
抬起手想敲门,手却一直没落在门上,犹豫了很久很久,觉得自己都不像个爷儿们,闭上眼,用力敲了敲。
然后迅疾的推开,不想再浪费一分一秒。
蓝子落不在房间。房间里空空的。
项平原冲去楼下。
客厅里只有她的钢琴。
钢琴旁高凳上的鱼缸不见了。
她把珍玛小姐带走了。
她走了。
项平原光着上半身站在寥落的客厅里,晨风自窗而入,吹动着白色亚麻的睡裤。
昨夜他的心脏被别人用拳头握着。
现在,他的心脏被那个拳头生生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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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山脉没有想到那个女人会在学校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尤其无法想到的是,她低头认罪的样子,让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忍不住想要尖叫一下。
他们不动声色的接近他,悄悄的问道,你和蓝学姐什么关系啊,她……该不会真的在等你吧。
你知道么,她的很多谣传……
蓝家的姐姐们,个个都是传奇,谣传自然无法少了……
没想到,你也这么八卦。但是蓝子落实在值得八卦啊……
项山脉低着头,不吭声。
他们大大的讶异起来,然而为了表现好修养,还是不动声色的各自陷入与年龄不符的沉思,一派高格调的贵族风范。
项山脉用一本书挡住脸,忍不住嗤笑一下。老实说,他不是很喜欢谏轲衍大。过分的标榜着贵族群体。
他其实不介意大家多多讨论这个令人厌恶的女人。
杨千帆忽然嬉皮笑脸的悄声凑上来揶揄,“你知道前几届的学长们是怎么评价这位钢琴天才的么?”
项山脉从书中抬起头,恹恹且恨恨的看着他,“leave me alone!”
“看上去古板乏味的不得了,偏又天生一副令人幻想的放/荡……”
等到杨千帆被打倒在地上的时候,项山脉才发觉自己的手掌发狠般的疼。
“Fuck you,Sam!”杨千帆躺在地上龇牙咧嘴。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打。
项山脉也不明白。
“告诉过你~别来烦我~”项山脉伸出舌头,一个年轻的鬼脸,背起背包,走出教室。
无论如何,他都要向自己承认,他太善良了,这一定遗传自二叔。
耳朵上扣着大耳机,然而终于还是无法若无其事的越过她。似乎连他自己也是对这个女人一再的退让——这一点是不是也秉承了二叔?
天知道,她曾经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她给了二叔毁灭性的人生,还有他自己,毁灭性的少年异域生活。
音乐无法让他对这个可恶的女人视若无睹。
他只好这样理解。
“回家吧。”她抱着珍玛小姐——名义上的珍玛小姐,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试图说服他。
项山脉盯着珍玛小姐安详的游姿。甚至能透过她的鱼缸看到自己大大的运动鞋,仿佛它就在他脚面上游动。
“不。”他回答。
“那你真是太傻了,这么简单就被我赶出家门。”这个该死的女人铁骨铮铮的站在那里,仿佛他是违犯了校规的学生。
“What?”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他问自己,为什么不敢相信。
“你是一个失败者。你说你要守护你的二叔和婶婶,但我看你根本做不到,你如果这么简单就离家出走,那我相信,有一天贺兰大约也会……我想最后我会得回我的家吧。”
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阳光很大,她没有撑伞,裙摆依旧在无风的中午寂静的摆动,似乎洒落的阳光也可以吹拂它们。
她最好走进昏暗的民国时代,她应该被拖去战场!
项山脉气愤的在地上跳了几跳,“I hate you! I hate you!!”
他一个中国字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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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山脉一整天都不开心。即使是自由自在的呆在巨大的市内游泳池里,比起珍玛小姐的鱼缸,这里简直就是大海。
他想象蓝子落抱着莫名其妙的鱼缸和一条莫名其妙的珍玛小姐,在从前的母校里寂静的呆一整个上午。
无论一个女人多么可恶,大约也不愿意在流言蜚语的环境里长久的呆着。尤其是蓝子落这种喜欢故作清高的女人。
这大约是一个惩罚吧。
项山脉得意洋洋却一点也不开心的想着:如果他离开了家,依照二叔的性格,蓝子落是得不到一丁点惩罚的,根本不能明白那个悲剧的男人是怎么想的……
项山脉这样想的时候,完全没有料到他自己人生里的悲剧很快就发生了。
他的腿忽然抽筋了。
这曾经是一个最恐怖的噩梦。
他正在大海里游泳,却忽然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双腿,然后急速的下沉,窒息像沉重的黑暗捶打着肺部和无处言说的恐慌,他无法喊出一句救命,似乎明白,即使喊了也根本不会有人来救他。
是的,他失去了双腿。孤单无依,只有死路一条。别再挣扎了。
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在和二叔的极度争执之后,他执拗的想象自己的死亡,他有百分之千的把握,可以用死亡来稍微教训一下那个男人,让他终生都活在对他的懊悔和思念中。他却可以逍遥快活的去与爸妈在天堂重聚。
项山脉承认自己只是想引他多多注意自己。他的生命里有太多缺失的爱。
然而他们两个的性格都偏执的厉害。分开的时候,极度思念,相处的时候,没有人肯退让。就像世界上大多数的父亲和儿子。
二叔,其实你无法想象,我有多么爱你……
可这听上去多么像一句脏话。
项山脉的手臂在水面上随意的抓了几下,就放弃了。
感觉肺部被强行捣进了一团空气,毫无方向的膨胀起来,他的感觉在第一时间回来,但是无法仔细分辨,身体就急切的向前涌,吐出了一滩水。
空气迫于气压差争先恐后的挤进他的胸腔,他开始咳嗽,开始呼吸,然后开始正常呼吸。他又活过来了,带着惊恐和惊喜。
之后才发觉蓝子落。
“好点了吗?”她问,声音沙哑。
项山脉瞬间就觉悟了。
速度那么快,完全无法阻挡,似雨季突破长坝的洪水。
他不得不控制自己不去盯着她的红唇,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脑袋里幻想人工呼吸的场面。
那无疑是一个吻。这个字在他脑袋里无限膨胀,直到他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蓝子落的手和她湿漉漉的手套扶在他的肩膀上。她突然微笑起来,“没事了。”像一句安慰。
项山脉的视线已经不由分说的开始频频回避这个女人透湿的曲线。
安分守己贤良淑德,偏又带着说不出的放/荡。这放/荡的气质,是男人们的自我幻觉,还是,蓝子落天生如此?
项山脉嫌恶般的甩掉她的手,从地上爬起来,他抓过大浴巾,覆盖自己起伏的胸膛,准备尽快忘记这件事,因而潇洒的点点头,却闷声说了句“谢谢”。
“我也想说谢谢。”蓝子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也许因为稍微大声而显得激动了些,这令她呆板的语调略略的飞扬起来,撩拨着他已经绷紧的神经。
“关于珍玛小姐,谢谢。”蓝子落接着说,“如果你怜悯一条鱼,甚至于能够怜悯我,为什么不能怜悯一下项平原,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你比谁都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项山脉拗不过自己心中的单纯和善良,这个说法并不牵强。他觉得自己被什么拉扯住了,不能继续迈步,否则就会错失什么一样。
“他一整个晚上没睡。”蓝子落又恢复了那种冰冷呆板的语气。然而这句话足够令项山脉感觉幸福。
他只是个简单并且渴望幸福的孩子。
以至于帅帅的走回来的时候,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在她的目光中走回来,几乎因此而有点飘飘然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是说珍玛小姐~”他挠挠湿漉漉的头。
她的头发那么长那么黑,喝足了水分变成了一种安静的生物,让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摸一摸。一束头发蜿蜒在她高高耸起的胸脯上。
他的脸有点红了。
“她有白内障。胡尧院长送我的那条金鱼左眼有白内障。”蓝子落学术而权威的回答。
“对不起,它跳到了桌子上,我没有看到~把一本书丢到了她身上……”
他小心的解释那起意外。
“如果你不回家,我会认为你蓄意谋杀。上帝不会原谅你的。”蓝子落说。令人讨厌的语气。
然而她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台阶,让他可以大摇大摆的走下来。
只可惜,作为一个中国人,他显然还是没有体会到这门语言的博大精深,或者说他刻意回避了她话语中的内涵。
“你总是擅长给人治罪~就像对待二叔一样~”项山脉给出了回答。
无论他的语调听上去多么滑稽可笑,也遮掩不了话语里凌厉的愤恨。
伤人的话总是轻易就能说出口,作为惩罚,则永远无法收回。
他成功的击倒了蓝子落,这个刚刚拯救了他性命的女人,这个抱着鱼缸,对抗着自尊在校园里忍受流言蜚语来接他回家的女人。
公主垂下了她高贵的头颅。弯身抱起了红尘之外的珍玛小姐,然后留给他挺拔倔强然而萧索的背影。
美丽的裙裾无法飞扬。一路滴水,像清凉无意义的泪。
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怎样把他这样的大块头从泳池里救上来的。
项山脉皱起了眉头。心里忽然闭塞的难受。
让公主放弃骄傲,本身就是一个残忍的心理过程。
伤害这个女人,并不能令他快乐。相反,他痛苦无比。
无处寻找来由。只好想象,二叔是不是也有同样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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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不带钱,不带手机。她湿漉漉的像个原始人,没有骄傲,尊严曝露在外,并且被划拨的破碎无法辨识。
曾经有专门的车专门的司机,只为送她来上课。
现在,她连坐校园巴士的钱也没有。
抱着金鱼默默的走。
她湿漉漉的。金鱼也湿漉漉的。唯一的区别是她走在空气里,而珍玛呆在水里。
蓝子落听到道旁树上欢乐的蝉鸣,她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觉得它们在呼唤同伴,在秋风起之前尽情享受夏日。
之后,她在冥独中获得了平静。
斑斑的绿叶投影在她优雅寂静的脸庞,阳光洒下来又移开去,连珍玛也安逸了。
风重新吹了起来,像午后天堂里泄露的絮语。她的唇角微微上扬,感觉到了自我。
“子落。”她听到有人叫她。幡然醒悟。前面一台车倒着开回来,下落的玻璃窗里,出现胡尧院长的脸,他剃了个光头,“这么巧。”
蓝子落笑笑。
“有下过雨吗?怎么全身都湿透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不太擅长撒谎,只好用微笑带过。
“上车吧,送你回去。”好心的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没有多问,笑得像一只绵羊,“顺便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蓝子落也并不想就这么一路在异样的目光里走回去,于是拉开车门上了车。
“谢谢。”她说。
副驾驶的位置上坐了一个男人,他回转身来,优雅的微笑,“你好,蓝子落小姐。”
“你好。”她正襟危坐,珍玛重新不安起来,在鱼缸底部游来游去。
“子落,这是袁尚,拉小提琴的。”胡尧笑嘻嘻的说,“不过他真的拉的很棒。”
男人的视线一直放在她滴水的手套上,“这么说有些冒昧,不过,手套湿了应该摘下来,不然对手会有伤害。”
“呃,谢谢。”蓝子落正视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回避。
男人淡淡的笑起来,“你比画报上更美。”
“谢谢。”她从容不迫的应对着这样的交谈。训练有素。
一向多话的胡尧院长,反而安寂起来,开着车,一路静默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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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山脉拖着行李箱回到家的时候,项平原急匆匆的出来迎接了他。
山脉这个小孩子冲动的跑上去,抱住了二叔,“Sorry,我错了。”
项平原不太习惯这种西式的情感表达,过于直接,让他有些无措。讪讪的推开他,敲了下他的脑门,“傻瓜蛋!”
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提上了楼。
然而他的表情非常凝重,后背绷得紧紧的。
很久之后,项山脉才发现,蓝子落没有回来。而他的二叔,就像鱼缸里挣扎的第一任珍玛小姐。
他不敢说蓝子落来过学校,更不敢提游泳池里发生的事。
他发觉自己也在因为微微的愧疚而担心着那个可恶的女人。
重要的,他们根本无法找到她,她没有家,没有朋友,也没有手机,没有任何线索,似乎毫无痕迹。
项平原即使安寂的坐在那里,也让人觉得他其实暴躁不安。
山脉不想在楼下多呆,冲了凉,换了衣服,就开始数台阶。
“我出去下。”项平原说,“你自己吃晚饭。”
不到二十秒,他离开了家。
项山脉忽然想起,二叔出来接他时候的神色,才恍然发觉他其实是想要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