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焉知十二载(1 / 1)
有时候过程是非常好笑的,如果可以稍微忽略一下前因后果。
在他为她纠正歪掉的下巴时,蓝子落忽然发现,他们都出了一身大汗。
她是由于疼痛。
项平原,则也许因为着急。
他的手厚而宽阔,结满了硬茧,并且有一股淡淡的97汽油的味道。
项平原的盛怒很快就被无措取代。
他不知道该怎么纠正她歪掉的下巴,那双大手隔着空气捧着她的脸,异常焦急却根本不敢碰一下。似乎稍微不小心,她就会碎掉。
蓝子落无法控制自己的口水顺着歪斜的嘴角往外流,疼痛和羞愧让她忍不住眼泪。
他们忽然陷入混乱的尴尬里。
然而她一向不是小鸟依人,亦不懂得示弱和求助。
只是急速的推开面前的男人,然后一只手象征性的捂着嘴巴、另一只手提着长裙匆匆往楼下跑。
她需要医生。
项平原应该按照原路返回。虽然她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里毫无痕迹的降落到她的房间,但是他应该原路返回,而不是跟着她一路跑到客厅,又一路跑出庭院,并且最终一把掳住了她,把她抱起。
他给她的心跳超越了他带来的恐惧。
这是难以解释的。
难以解释清楚,为什么是这个五大三粗的项平原,而不是其他男人,让她在十三岁时得到了性意识的觉醒,迅速开启并且匆忙结束了蓝子落的少女时代。
第一次在别墅的庭院里跌落进他的怀抱,她急切的挥开他,并且逃回了自己的房间,趴在她干净漂亮的小床上大口呼吸。
在十三岁,第一次意识到男性阳刚与少女是那般的不同。然而这个乡下来的园艺工人是个二十二岁的高大男孩,看上去和所有成人一样成熟,衣着邋遢、满口脏话,嘴角带着自由质朴的坏笑。
他挥舞着铁剪,心满意足的欣赏自己修整好的灌木,仿佛那是他的艺术品。
蓝子落被父亲禁闭在琴房练琴时,她常常抬起头来就看到他飘过来的视线和嘴角歪歪的笑。
他似乎格外喜欢她的琴声。她却怀疑他能否听懂里面的混乱。
她没有喜欢这个人。甚至对他有点鄙夷。
但是他点醒了她身体里的另一个她。这些无法压抑和控制。
她把琴键敲的乱七八糟。蓝子落的泄愤和叛逆是安寂的,犹如地下河,静静的,细水长流。
当父亲皱着眉头敲响琴房的门,要求她态度认真一点时,她正起身准备把琴房的窗帘拉好。
第一次叛逆的结果是,在一条高高的凳子上,罚站了一个小时。
在她就快要晕倒的时候,项平原把她抱了下来。
十三岁的时候,他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孩子。
不同于现在,他抱着一个女人。
所以在楼下客厅看电视的父母,看到一个男人尾随女儿追出来,他们的第一反应是,这个男人是谁。
其次才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女儿的闺房而没有被任何人觉察。
等到他们也追出来的时候,项平原已经把蓝子落塞进车子,扬长而去。
这时候,他们才开始有些发晕。
蓝子落在十三岁差一点被强暴,从此就长衣长裙手套完全包裹自己,并且从此对所有男人无比规避和戒备。
然而现在她却允许一个男人把她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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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夜班的年轻医生认出了她是钢琴家蓝子落,因而帮她推下巴时微微有些激动。
第一次没有准确的推上去,他的动作却让蓝子落痛的几乎咬破了舌头。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他没有得到第二次尝试的机会,因为项平原一拳把他打晕了。
她有些被吓到了。
项平原出拳又狠又准。
她预料有一天这种拳头也会招呼到她身上。
不过,还好她已做好心理准备。
项平原消失了一会儿,二十分钟后他押了一个穿睡衣的男人进来。
男人仔细的观望了她一会儿,才伸出手。
她闭上眼睛,准备狠狠的挨上一下。
男人说,睁开眼。
蓝子落睁开眼睛,同时听到一声轻轻的咔嚓。
她的下巴完美的归位了。
“如果恢复不好,容易造成习惯性脱臼。所以,好好休息,不要大声讲话,不要吃坚硬的东西,最好吃流食。”医生打了一个哈欠,往外走,走了几步又退回来,暧昧的笑笑,“不要激烈的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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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早茶时间,她弹琴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弹了一曲又一曲。
偶尔抬头看向母亲,母亲正微微笑着看她。
蓝子落给出一个疼痛的微笑。
昨夜回来已经很晚。
项平原把她送到大门口,她跳下车子就跑了回来。
他们之间不需要道别,就像一路安静的呼吸。
他是回来复仇的。蓝子落是有觉悟的,她已经准备好迎接这一切,十三岁之后就一直在准备这一天。
她相信自己可以应付,不会抱怨,不会逃跑,符合自然发展规律的一切因果,都是无法逃脱的。她一直平静的相信这一切。
她只希望自己多少能够保护父母,保护他们的尊严,他们的晚年,还有他们对她的疼爱。
关于昨夜那个从她房间里跑出来的男人,母亲没有任何的质问,蓝子落是如此感激。
因为她始终没有准备好,把十二年前那个雨夜的真相告诉她。
父亲也忽然坐了过来。
他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但是他微微笑着,一只手搭在母亲肩上。母亲便灿若明花的笑,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一起听她弹琴。
就像她很小的时候。
父亲是对蓝子落要求最严格的人,因为他对她有着莫大的期待,一度希望她能够接替他,成为蓝氏的继承人。
可是蓝子落无法承担起他超额的期望。她希望自己能够做到,但是她无法克制自己在下雨的时候跑进无限天地里淋个湿透。
那是她骨子里的东西,她没有力量改变。
就像她深爱着他,但是也无法原谅他对母亲的背叛。
现在他离开了蓝氏,从最巅峰的位置上落回母亲身边,又情愿坐下来,静静听女儿弹一曲钢琴。
他们都老了,一起那么和谐的老去。
母亲深信自己是被父亲永远疼爱着的。
有关蓝紫色蝴蝶的秘密,蓝子落会带着它走进坟墓。
她所排斥和厌恶的东西,却恰恰是母亲的信仰。
有的人糊涂着才快乐。
蓝子落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不幸,她看得太清楚,也明白得太早。
这也是天性,她没有办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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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带着母亲出去拜访亲友。
他们刚刚离开,蓝子落就打电话叫人来收购她的钢琴。
那台象牙色的钢琴一直清冷高贵的陪伴她。虽然它以一个与身份极为不符的价格被搬走,蓝子落也并不心痛。
她一点也不心痛。
人与事物的缘分也是这样,离别是另一种缘分的开始。
蓝子落摘下手套,最后一次抚摸了一下华美的琴盖,她闭上双眼,微微弯起唇角。
那不是微笑。
那只是一种表情。
她需要跟她的钢琴道别。
风从空旷的客厅里灌进来,暖暖的醉,鼓起了她的长裙,像一只黑色的幽静的鸟。
而蓝子落,则像这只鸟儿翅膀里的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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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同音乐会巡演的所有积蓄,连同母亲竭尽所能的筹款,连同所有的变卖,最后这座别墅也被抵押出去了。
他们在一个大雨的傍晚搬去了郊区最后一处房产,小小的四合院,从前是来这里度假用的。现在成了收容他们安身立命的所在。
蓝子落安置好最后一件家具,就冲进了雨中。
她不是为了淋雨而淋雨,只是需要走进雨里来,慢慢的走,随心所欲的到处走,沐浴雨水,就像沐浴阳光。
棉布长裙淋湿之后略略有些重,她用戴着手套的手不时拂过额际成缕的头发,她听着天地之间热烈的声音,听着树叶沙沙的飘摇,仿佛一场场她无法听懂却需要感知的对话。
在这条泥泞的小路尽头,她看到了项平原,他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她,像个拦路抢劫的土匪。
他没有撑伞。也没有穿雨衣。
就像十三岁那年的夜晚,她发现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喜欢淋雨。
“你的下巴好了吗?”他对着她大吼,声音穿透雨帘,传进她的耳朵。
蓝子落有些僵硬的站在那里。
他走上来,静静的站在雨里与她对视。他似是找寻了很久,又等待了很久。
蓝子落觉得自己并不畏惧他,她已经准备了很多年。
他突然伸出手的时候,她没有躲闪。
那只手没有像往常一样落在她的下巴上,而是揽住了她的腰身,他极为温柔的吻下来,仿佛怕她再次下巴脱臼。
但是他们的吻与爱无关,所以他用牙齿卖力地啃咬她的唇舌。
“你搬走了。”他说。
“嗯。”她静静回答。
“你以为你有资格消失?你以为我会允许?”他抬起她的手,并且褪掉了她的手套。
一双手赤/裸在雨中,冰凉的触觉,很新鲜。
她盯着自己的手,而项平原盯着她。
“我很抱歉。”她抬起头来,神情认真,声音严肃。
项平原静了几秒,尔后嗤笑,他笑了很久,笑得雨水像泪水一样在脸上颤抖。
“别妄想了!”他的力气几乎要弯折了她,“知道我在监狱里怎么挺过九年的吗?是因为你,因为要出来惩罚你,所以我挺过来了!”
他迅速甩开她,迅速转身,消失在雨幕里。
雨越下越大。
蓝子落静静站着。
尔后捡起湿漉漉沾满泥浆的手套,把它们套进自己的手指。然后转身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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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子棋只是爷爷的一枚棋子。
她其实知道,那个精明的老人家不会原谅父亲的过错。
亏空蓝氏是父亲生命里犯过的最严重的错误。
但是蓝子落不想指责他。
因为他是父亲。
在女儿面前,他永远都需要尊严,无论他沦落到何种地步。
蓝子落要给与和守护父亲的尊严,就像父亲给与和守护她的生命。
蓝子棋说,子落姐姐,还款的最后期限,你还差得很多。
她只是点头。并且只点一下。
“我会凑齐的。在那天之前。”她说,尔后静静起身,离开。
蓝子落的声音也许不够甜美,但通常给别人认真、并且值得信赖的感觉。
一刻钟后,她也极为认真的在高利贷合约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蓝子落写的是颜体。
内柔外刚,雄浑凝练,方正茂盛。
看上去像她本人一样,令人信赖。
外出演奏的场次渐渐增多。父亲也越来越沉默。
她独自肩负着重担,但是并未匍匐在地上。
蓝子落很快乐,有更多的时间来弹钢琴。
在她看来,她只是享受弹琴的快乐,却可以得到钱财,这是世界上最匪夷所思的事。仿佛是,别人在为她的快乐买单。
从前她因为觉得愧疚而散尽了演出费,捐赠出去。
但是现在,她无比感谢父亲当初那么严厉的将她培养成为一个钢琴师,让她有能力承接他沉重的尊严。
蓝子落拥有凝练而厚重的快乐。
代理人把电话拿给她的时候,她正在后台换衣服准备回家。
抬起手臂往袖子里送,忽然抽筋,她闭紧嘴巴,额头冒汗。等待疼痛过去,然后舒展眉头。
更衣室外面堆满了鲜花。
她戴上手套,拖着长裙走出来。并不去看它们。
并非她不爱花,而是她不喜欢因为自己的喜欢,令这些花儿割舍了根须。无根的美丽,是虚浮而无法持久的。
蓝子落,只喜欢笃定的东西。
从它们中间走过去,静寂的身影在墙壁上兀自追随,看上去单调灵秀。
代理人说,子暇小姐又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她点头,不语。
代理人又说,子落,你也该带一只手机了吧,这样找你也容易一些。
她便微笑,是啊,我已经配了一只手机。只是她还不知道。
她始终不能习惯随身携带手机。
因为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变成一部机器的终端。所有让她觉得远离自我的东西,她都会从灵魂里排斥。
蓝子落就是这样的与这个时代别扭着。
她尝试过改变,可是她无法做到。
但是现在她愿意改变,因为她不希望任何人把电话打到家里来。她不希望是母亲或是父亲来接听这些电话。
子暇等在音乐厅后门的出口,极为得意的对她笑。
子暇说心情不好,要一起去喝酒。
蓝子落站在夜风里,寻找拒绝的理由。
她的高利贷是每星期要还的。这一周她已经得到一次警示。
子暇的软磨硬泡无法打动她。
蓝子落决定了的事,是从不肯改变,也绝不委曲求全的。
“子暇,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很忙。”
她还是给出微笑,然后转身往巴士站台走去。
蓝子落无法开口求助,她不会撒谎,也不愿意把父亲的事告诉任何人。
跳上巴士,她的衣着、手套,她坚/挺的项背和始终直树一般的站姿都格外引人注目。
她抓牢扶手,静静的把视线投向窗外。
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怪异,和别人对她的目光,已经完全可以安静自处,不受任何干扰。
手机响起来,有一个女孩子用娇甜的声音邀请她为一个私人派对演奏。
她说,你真的是蓝子落,你是在长虹歌剧院演奏的那个蓝子落?
她回答说,是的,我会准时赶到。
蓝子落在下一站跳下巴士。
她还没有完全学会转乘不同的巴士,幽游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所以她扬起手,叫了一辆计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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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找到陌生的地址,付钱下车,微微整理一下衣服,按了门铃。
来开门的人她并不陌生,蓝子落认得她,那是项平原的未婚妻。
她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境况。
然而很快镇定下来。并且从容走进去,脱掉鞋子,换上拖鞋。
这片私人花园十七楼的复式套房,装修格调无比时尚并且奢华,处处堆砌着西式财富浓厚的味道。
巨大的客厅里有一台象牙白色的钢琴。
她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几乎以为那就是曾经陪伴她的那一台。
只是这一架看上去似乎更为昂贵并且崭新。
客厅里有很多年轻人,有很多她无法分辨他们的国籍。
他们看过来的视线、他们的笑容、他们的“hello”和窃窃私语都像她的裙摆一样,拖在地上簌簌的响。
身后忽然传来打招呼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到一双薄荷绿色的眼眸。
男孩的笑容里有些意料之外的腼腆,皮肤过分的白,一口极为不标准的中文:
我觉得你像西方的修女,你的衣着,当然,还有你的手套,但是,他耸耸肩膀,又不完全像,也许你应该穿上旗袍,当然,我的意思是,你已经很美了。
有人站出来反驳他:
你并不懂,在中国古代,也有这样宽大并且长的衣服,这就是东方的典雅和含蓄。
还有神秘。有人接着说。
但是我们现在都喜欢T恤、牛仔,全世界都喜欢。
……
蓝子落不知道怎么应对自己引发的争论。她不太擅长辩解。
她没有刻意选择服饰,她只是想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包裹得紧紧的而已。
站在那里,像一截清秀的木头。
薄荷绿色眼眸笑了笑,抱歉,我是一个中国迷,我觉得你非常美,就像史书里的那些东方女子。
蓝子落寂静的给与微笑,表示感谢,然后继续往钢琴走去。
一只蛋糕飞到她裙子上。
“sorry, sorry, sorry……”迭声的抱歉像一曲歌,顺着楼梯扶手滑下。
一个中国男孩跳下扶手,他看上去行为动作完全的西化了。
他的朋友们发出惋惜和同情的嘘声,“oh,山脉。”他们说。
男孩气急败坏的大笑,“别叫我山脉,ok?项平原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名字,我现在叫萨姆、萨姆、萨姆。嘿,钢琴师——”
蓝子落又一次转身。
她终于明白自己是被谁叫来这里的了,她也终于明白自己来这里是准备承受什么的,她已经准备好,所以神情坦然。
站在她面前的男孩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她想,他是认得她的。
项平原的每一个亲人都是认得她并恨她入骨的。
蓝子落面色安寂,“我是蓝子落,请问你需要我弹什么曲子?”
项平原的未婚妻站了过来,“山脉,你不道歉吗?”
项山脉的双眼瞬间就爆满了血丝,“她就是那个害二叔坐牢的女人?”
蓝子落说,“是。我就是。”
项山脉一个巴掌扇过来,“Bitch!”
这一年,年轻气盛的海外留学生项山脉只有二十二岁,和项平原遇见蓝子落又因为蓝子落坐牢,同一个年纪。
他的轮廓有些像当年的项平原。
性格也有些类似。
简单明快,爱憎分明,善良,并且冲动。
他大约从少年时代就默默的痛恨着这个名字,在心里幻想过无数次表达恨意的方式。忽然相遇的仓皇,令他无法克制。
这个毁掉项平原命运的女人。
他是对她极为熟悉的,虽然此前从未见过,但从项平原坐牢开始,他的脑海里就生长了这个名字。
他看不出她有多么美,多么蛊惑人心,更加不明白,她如何在十三岁就能勾引二十二岁的项平原,并且转折了他的命运。
蓝子落走去钢琴旁坐定。她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认为理所当然,所以倔强的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她坐的很直很挺。不肯有丝毫的弯折。
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但是现在她可以瓦全,因为十二年前,她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当时的错误超越了她能背负的年龄。就像父亲现在的错误也超越了他自己背负的能力。
那时候她太小,只能依靠父亲解决那件事。
就像现在父亲老了,需要依靠她一样。
蓝子落想,这只是开始而已。
她摘掉手套,掀开琴盖,闭上双眼,碰触键盘,旁若无人。
蓝子落抚摸它、碰触它,在演奏它之前首先与它交谈,仿佛它是有生命的。
她和钢琴需要交谈,她拥有这样的能力。
她知道自己已经渐渐开始迎接惩罚了。
她知道自己可以承受。
她唯一不知道的是,项平原的九年她需要用多少年的背负才可以偿还清楚。
蓝子落还不知道的是,她此刻的神情寂静了那群喧嚣的孩子。
她的手指轻轻扬起又轻轻落下,乐声如泄,她微微弯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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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平原掏出钥匙打开门,他踢掉鞋子,却没有开灯。
长久的站在玄关。
蛰伏在客厅,等待给出惊喜的人似乎终于不耐。
他听到贺兰呼喊他的名字。平原。于是伸手去开灯。
生日快乐成了一句叫喧。
满室男女,很多颜色的头发和瞳孔,他想要认真应付这奉送给他的惊喜,但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蓝子落,她坐在钢琴旁,弹奏生日祝福曲。在喧闹中,仿佛她的独奏会。
多么奇怪。
他并没有刻意要去寻找或是发现。但蓝子落身上有能够牵引他的力量。让他任何时刻都无法忽略。
也许是太过长久和深刻的痛恨,使他和她之间的联系,超越了这个世界上其他人。
这种深刻的联系,便成为牵引他的原由。
在她纤细的豆蔻年华,那个站在高凳子上罚站的少女,依靠什么牵引了他的视线;
那个性格宁静面对万物,微笑飘渺似无的十三岁女孩,在二十二岁的项平原眼里,为什么会和她的琴声一样,令他迷惑想要追寻;
那个雨夜蓝子落蓦然回身时的清朗目光和迅速褪去的长裙。长裙之下尚未发育至妖娆的身体,当时怎可那般轻易的沦落了他……
冲动是魔鬼。
他用二十二岁的高龄冲撞进一个十三岁少女的陷阱里。
想来真是可笑。
她怎么会愿意在他这样的工人面前卖弄稚嫩的风骚,她是那么的厌恶他的低贱和粗鲁,甚至连他偶尔飘过的视线都无比弃绝。
他曾经觉得自己没必要理睬这蓝氏骄傲的公主,蓝昭科的掌上明珠,可是她明慧的雅致和超脱了年龄的静持又常常让他想以一个大人的身份教训她一顿。
他明知道自己拙劣的坏笑和浑身的蛮力只会遭她嗤笑,可为什么他要介意一个小丫头的眼光。
当她在他面前裸/露一双修长美丽的腿,静静睁着澄澈的眼眸,像是要考验他的意志。
她安静的站在那里等待,似乎他是一只下贱的土狗。
他不想示弱,走上前去,想要吓走她。
她没有被吓走。他却瞬间抱住了她。
那一瞬间他听到她的心跳也听到自己的。
他听到自己内心的渴望,但是也听到了她的。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也确定自己无法抗拒。
见到蓝子落的第一眼,他的神魂就被激荡。
他从身体到灵魂都规避了她的年龄,虽然他从来没有忘记,她只有十三岁,她还没有成年,她是蓝氏的公主,蓝昭科的独生女。
有些东西只想要得到,完全没有顾及后果。欲望那么强烈,完全超乎预料。
那时候他想,她这么美好,永远也不可能属于他的世界,这样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机会只有一次,他无法放弃。他的渴望。
他顺应内心的渴望去摘取了。
然而结局却更加出乎意料。
癞□□是不能吃天鹅肉的。
蓝子落即使是个真正的荡/妇,然而她不属于项平原的世界。
九年的监狱生活让他在愤恨中几乎念碎了那个年轻的名字。
出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她。
蓝子落长大了,站在彼端,宁静幽雅。他甚至无法适应她的变化。
她在他心里始终停留在纤弱的豆蔻,那个在细雨里漫步微笑的少女。
他对她和从前一样陌生,却是心底最熟悉的梦。
如果不能飞到天鹅的高度,就只有折断它洁白的翅膀,让她落到地上,让她落在他身旁,他才能有机会让她明白,她需要为十二年前的陷害付出代价。
现在她来了。
他已经等待了很多年,并且为此付出了一切。
绝不可能因为一句道歉就轻易饶恕无知的引诱和作弄。
绝不可能放过她。
他移开视线,看向贺兰,“费心了。”他淡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