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1 / 1）
夜黑，无月。
城高，风萧萧。
一座城，在黑夜里，更显得孤独。
城内的人，是否也是孤独的？
杀手注定是孤独的，尤其是血雾楼的杀手。
杀手注定是冷血的，还有一颗比石头还要坚硬的心。
这座血雾楼杀手建成的城，孤独，冷，坚硬。
就像是一块岩石，无法撼动。
箭楼上，一位黑衣老者负手而立，夜风吹动他的衣襟，他却分毫不动。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在屏下五仙守住隘口的情形下，他的的确确已经悄然无息的来到了这座城。
回到了这座城。
回到了他的杀手们的身边。
屏下五仙甚至没有察觉到。
守在隘口前小村庄的白天扬，也没有察觉。
这人一位天生的领导者，他站在那里，彷佛万物都需对他仰视。
身后两个人，像是两根标杆一般，腰杆那般直，那样的挺立，那般有力量。
血雾楼的杀手，在首领面前，只有耳朵，没有嘴巴。
只会听从命令，不会反问，更不会反对。
黑衣老者没有出声，城墙上绝对没有个角落都不会有一丝声响。
这时血雾楼的规矩。
任何人在首领面前，只有服从。
即便他们的心可能是振奋的。
屏下五仙率领人马，偷袭得手，将他们困在城内，已历多时。
如今，首领到了。
屏下五仙死无葬身之地的时候，也到了。
屏下五仙与他们的那点人马，城内的杀手们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但是他们不能打开城门出击。因为这里是血雾楼的根基，城内的杀手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权力冒这个险，即便看起来几乎没有风险。
因为这座城，城固粮足，他们有信心。屏下五仙能将外围的人全数杀死，却无法接近城墙半步。
黑衣老者比他们更有信心。
他穷数年之力，花费无数钱财，建成这座城，作为血雾楼的根基之地。
这是他的心血，也是他的根基。
他比谁都有信心。
这也许是世上最小的城，但绝对是世上最坚固的一座城。
城墙高六丈八尺，厚三丈二尺，岩石筑成，坚固无比。
屯粮足够两年用。
水源充足，自石岩中流出的泉水，没有人能隔断，没有人能下毒。
兵器足可装备一支军队。
箭镞数以万计。
还有一百多训练有素的好手。
每一个都可以一当十。
何况这批好手，都是杀手。
杀手一定是好手，好手却并不一定是杀手。
所谓好手，在杀手面前，很多时候会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令人闻风胆寒的血雾楼杀手中的好手。
杀手中的精英。
这一切，都是血雾楼的资本。这些资本足够抵御敌人的进攻。
黑衣老者甚至认为即便是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好手尽出，也无法撼动他的这座城。
不是认为，而是肯定。
段若水号称料事如神，自来无失。可这位血雾楼的黑衣老者智虑之深远，绝不会在段若水之下。
但是段若水却来了，尽出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好手来了，已经近在咫尺。
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段若水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黑衣老者自然深知。
段若水既然来了，就一定有他的杀手锏。
只是至今谁也不知道段若水的杀手锏是什么。
对面的隘口上，一片漆黑。
屏下五仙和一帮好手藏身在那片黑暗之中。
黑衣老者微微笑了，笑容有些僵硬。
这时，远处，数里之外，亮起了几把火把，在漆黑的夜里，火光尤其明显。
亮起的火把数量在迅速的增多，照亮的范围在迅速的扩大，转眼之间，好大一片地方照得通明。
火光的蔓延终于停止了，足足有一里方圆，隐隐是一种大军作战的阵法，前后呼应，左右护卫，中军强盛。
黑衣老者忽然说道：“你们怎么看？”
血雾楼首脑的任何一句话都是命令，首脑的发问，必须回答。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阵。
首脑的问话必须认真回答，这也是血雾楼的规矩。
左边的那个标杆一般的杀手，说道：“偷袭的最佳时机在破晓时分。”
右边那位杀手，说道：“三千人，中原武林派不出这么多人。”
黑衣老者又笑了，与段若水一样，没有人能从他们的笑声中猜测得到他们心中的想法。
不同的是，段若水喜欢微笑，这位黑衣老者喜欢大笑。
“你们所见到的，并非中原武林各派的人，更非要偷袭。”
没有问，便没有回答。
“这是段若水向定边侯借来的大军，如今在整理攻城利器，待天明之时，强攻血雾城。”
这个地方，血雾楼将之命名为血雾城。
攻城利器，无坚不摧。
血雾城可以抵挡全中原武林全数人马的攻击，却无法抵御大军的强攻。
两个相连隘口本可以令大军无法展开，可惜已被屏下五仙率人偷袭攻破。
“段若水既不惜一切……”黑衣老者似乎在自言自语。
段若水为何是不惜一切，黑衣老者没有说。
“召集所有人，弃守血雾城，出击。”
不到半刻钟，所有血雾楼的杀手聚集城楼下。
整齐，挺立，坚硬，一样的标杆般的腰。
没有表情，没有声响。
只有风吹动衣襟的“索索”声。
区区一两百人，却显得无比的雄壮。
“中原武林人士袭扰血雾楼，连连得手，只道我血雾楼气数已尽，不堪一击。殊不知，正中了我的计，让出些少甜头，故意引他们生出骄纵之心。果然不出我所料，段若水好大喜功，尽起武林各派好手前来。我血雾楼损失的，仅是各地老弱病残。血雾楼精锐尽在血雾城，血雾楼的根基力量毫无损伤。好教诸位得知，今日，本座凭双掌，连击中原武林九大门派、八路人马，所向披靡，无有挡者。”
黑衣老者昂然而立，环视众人，朗声道：“弃守血雾城，全力出击。击溃中原武林九大门派，血雾楼大业之基石一战可定。众人跟随本座的‘血雾楼主’大旗冲杀，今夜的口号是‘击溃’。”
黑衣老者简单的一段话，将失利说成是敌人中计。
将突围说成了出击。
是逃逸，却将口号定为“击溃”。
他却从头到尾没有说半句，定边侯遣来了两千大军守候在外。
聊聊几句话，血雾楼杀手们，人人脸上呈现斗志昂然之色。
古来名将大将，能如此者，廖无几人。
无论是谁要对付这样的人，都要头疼。
段若水也不例外。
这是他出道以来十余年从来未曾遇到过的事，即便是两年前在洛阳对抗魔教的时候。
血雾楼主的能力超过了他所有的对手，甚至超越了他的想象。
这时候，血雾楼的杀手们应该已经突破血雾城对面的两个隘口，接仗拦在村口的少林派。
远处浓浓的火焰，让夜显得尤其漆黑。
是血雾楼在焚烧他们经营多年的血雾城。
正如段若水预计，血雾楼弃城突围。
“段若水，段若水……”远远的一个女子的声音在的叫唤，本是黄莺一般的声音，如今已因喘息而变了色。
江儿水出现在段若水面前。
“我们要抵挡不住了，卜算子令我来请你火速救援。”
段若水的心在下沉。
慕容松勃然大怒，喝道：“谁让他抵挡了。”
江儿水闻言，怔怔说不出话来，忽地神色大变，面有死灰之色，汗流浃背，凄惨之状难以形容。
段若水的话，让她肯定她心中的猜测。
“我交代卜算子的是，让开缺口，放他们出来。”
此时，江儿水猛然领悟卜算子的用意。
卜算子以求援之名，支开江儿水，他们却选择了死。
以死清洗过往的罪孽。
江儿水不属于过去，没有责任这么做，她必须好好活着，这也是屏下四仙的最后心愿。
拼尽生命，力求重创血雾楼，确保段若水能从容全歼血雾楼。
段若水若有若无地向慕容松望了一眼。
慕容松衣袖微微一甩，一股劲风飘出，落在江儿水身上，江儿水颓然倒地。
她此时最需要的，便是昏迷。等昏迷醒来之后，再用时间慢慢磨去心中的伤痛。
段若水牵来马车，招呼何湘竹，道：“劳烦何姑娘将这位姑娘送到万毒谷，让陆姑娘照顾她。”
黄芝崞若有所思，痴痴望着何湘竹离去，不知该作何感想。看段若水与江儿水的对答，不难猜到，顶在最前的一路人马已经打定主意全军覆没。黄芝崞猛地吸了一口气，此战的艰苦，将远出意料之外，何湘竹能此时脱离，他也放下心来。
慕容松眼中射出精光，怒道：“白天扬怎能让这种事发生。”
段若水似乎有些失神，良久喃喃说道：“是我错了。”
一条长长人影飘然出现，落在枝头上，如黑夜里的一只飞鹰。
“白天扬让我来传话，两句话。”正是大漠飞鹰葛飞天的声音。“第一句，从来无差错的段若水，终于错了。”
“是我错了。”段若水重复一次这句话。
“白天扬的第二句话，感动一个人，有时一句话便已足够，何况两年。”
段若水道：“是的。”
跟随屏下五仙战斗的勇士们，本是白天扬的人。
可在关键时刻，他们却违抗白天扬的命令，甘愿追随屏下五仙，舍生取义。
卜算子等人的心思，段若水了解透彻，只要有机会，他们毫不犹豫选择死在与血雾楼的战斗中。这有这种死法，才是他们最体面、最有尊严、最有意义的死法。他们活着的目的，就是在等待这样死去。
段若水留白天扬在村子里，便是制约屏下五仙，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白天扬能命令勇士们撤离，强迫屏下五仙放弃与血雾楼同归于尽的想法，执行原定的部署。
可惜段若水算漏了一件事。
八十名勇士，在两年来追随屏下五仙的战斗中，已经被屏下五仙深深感动。
慕容松沉声道：“葛飞天，调华山派火速与少林派汇合，由渡难大师统率，放过血雾楼，而后尽情追击。段若威，领段家和衡山派接替华山派位置，抵御血雾楼突围。段老三，调昆仑派马队担任段若威左翼。调崆峒派马队担任段若威右翼。四派人马由段若威统率，接仗后，马队穿插分割，力求杀伤。阴姬，令丐帮原地结打狗大阵，严阵以待，围困血雾楼残兵，调峨嵋派、武当派协助丐帮。三派由丐帮李腾申统率，务要全歼血雾楼，一个不留。”
转眼之间，所有人都已得令离去。
黑暗中只剩下慕容松和段若水。
过了许久，段若水忽然说道：“他能突围。”
慕容松沉默，道：“我知道。”
段若水道：“他一定能。”
慕容松又道：“我知道。”
段若水叹了一口气。
慕容松道：“希望心止和尚能胜他。”
段若水道：“我不知道。”
隔了半晌，段若水笑了笑，淡淡说道：“希望这不是你见我的最后一面。”
慕容松道：“当年你父亲领人偷袭魔教的时候，跟我说了同样一句话。”
段若水缓缓牵过一匹马，攀上马背。
马蹄之声渐去渐远。
黑夜之中，马行不快。马蹄声“滴答，滴答，滴答”，显得尤其的清晰，尤其有节奏。
段若水似乎故意让马慢慢行走，只有慢下来，他的心才能平静。
即将面对的，是平生最难对付的对手。即使是人数五倍于对方，中原武林高手尽出，依然没有把握。此战必须战胜，否则后患无穷。只要战胜血雾楼的首领，此战才能算胜利。
他知道，屏下四仙的玉石俱焚之举令他的心有些乱。
更重要的原因，他没有把握，生平第一次没有把握。
身后熊熊大火，照亮了半个夜空，也照亮血雾楼首领的脸。
“血雾城，我们放弃了。放弃血雾城，只为击溃段若水，击溃中原武林，血雾楼浴火重生。血雾城大火熄灭之时，亦是血雾楼开始纵横天下之时。诸位之中，有血雾楼的老人。你们认得，眼前这几位死在本城主手下的，曾是本城主的上司，也曾是你们的上司。昔年之血雾楼，在他们的带领下，为祸人间，造孽无穷，人神共愤。如今血雾楼，本城主与诸位，放眼天下，共图大业。我等将翻天覆地，取得天下，造福世人。”
血雾城主，脸上一双眼睛，泛出豪情，泛出坚毅，有着逼人的自信，有着摄人的气势，似乎大地也要向他臣服。
血雾城的大火燃烧，烧掉了血雾城，却烧出血雾楼杀手的力量。
大火燃烧出的力量，无坚不摧。
在村庄前，黄色僧袍的少林派，与青色衣裳的华山派，列阵以待。
火把照亮之下，人人庄然肃穆。
血雾城主一阵仰天大笑。
笑完，朗声说道：“果然是少林寺和华山派。少林派千年来为中原武林第一门派，华山剑法也不可忽视。击溃少林与华山，余者皆不足道。”
血雾楼杀手，在马背之上，扬刀齐喝：“击溃、击溃。”声势之状，宛如千军万马。
血雾城主喝令：“列猛虎之阵，击溃少林华山。”
两阵将要交接之时，阵前大红袈裟老僧合十：“阿弥陀佛。”
原本严阵以待的人，猛地一齐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血雾楼的杀手毫无阻挡冲了过去。
血雾城主扬鞭长笑，道：“这便是段若水的奸计，让轻功最好的少林派和华山派让开道路，在前面布下重兵，如此一来，两面夹击。哈哈哈，我便一鼓作气往前冲，一举击破他所谓的重兵。老夫神功通天，便是十面埋伏，何足道哉。放眼天下，谁能与我争锋。”
“城主无敌。”血雾楼杀手齐声呼喝。
“如不出我所料，前面挡道的必是段家，再往后是丐帮。段家和丐帮的高手都早已死绝，不痛快。诸位随老夫杀他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