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1 / 1)
陆依琦又陪伴了老太太好几日,想着有那金捕头守着,段若水定是不舒服,忍不住去探望段若水。见了段若水自是欢喜,可那金捕头寸步不离。段若水不在意,陆依琦却见了金捕头便想起两年前他逼迫段若水,有些着恼,不愿意多逗留。于是,每日都来一趟,仅是见上一面,说上一两句话,便又回段家去。
陆依琦见了一副喜欢的茶具,又买了下来,拿来给段若水。这日,段若威也跟着她来了。
段若水今日心绪不错,正磨砚铺纸,挥毫泼墨,画一幅青松磐石图。
金捕头总是一成不变,自来远远端坐在外屋角落的椅子上,偶而喝一口茶。陆依琦依旧朝他轻轻一福行礼。段若威则目不斜视,压根没有看到他,嘴里咕哝一句:“有人想要死,没人不怕死。”
段若水见到他们来,笑道:“我这幅《青溪磐石图》,画了一日,这才画成,依琦帮我鉴定。”
陆依琦微微一笑,走到他身旁,却笑而不语。
段若威大声叫道:“金捕头,过来鉴赏一下么?我大哥学究天人,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你在这里守着他这么多日,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便是块木头,也该熏出点香味来了吧。”
陆依琦掩嘴轻笑。
金捕头自是不理会。
段若威又笑道:“金捕头,自九捕头,也便是那位魔教的魔王死了之后,天下三大捕头,就变成两大捕头了。可毕竟还是两个,不如一个痛快。”
天下三大捕头之一的九捕头入了魔教,是六扇门十年来最大的耻辱。段若威见到金捕头是,不能不拿出来说事。
段若威又道:“我倒有一个妙计,能让这二变成一。天下第一捕头,何其壮哉。哈哈,你们这般不放心我大哥,不如干脆请他进六扇门。用不着几年,他定能将你们两个比下去,成为天下第一大捕头。”
原来他出的主意,并非让金捕头成为天下第一捕头。
陆依琦一抿嘴,道:“若威。”
这时,来了一个人,钟叔。
钟叔进得里屋,向段若水点头一礼。
段若水微笑道:“钟叔到了。”
陆依琦一怔,钟叔之名,早已深知,今日却是首次见到,不禁仔细打量这位中年的大汉。要知她来到段若水身边之前,钟叔陪伴段若水行走江湖足足十年之久。她与段若水夫妻两年,情投意合,最了解段若水此人者,自莫过于她。然而最清楚段若水经历往事的,谁也不及眼前的钟叔。
段若威见钟叔到了,洛阳那边大事已定,心中大喜,走向前去拉住钟叔,笑道:“钟叔一路辛苦了,来来,我陪你喝上几碗酒去,接风洗尘。”
金捕头忽然说道:“我也去。”
段若威一怔,道:“你去哪?”
“喝酒。”
段若威更是一怔,道:“你不用守着我大哥么?不怕他趁机与江湖中人往来?”旋即哈哈大笑,搂着金捕头的肩膀,拉着钟叔的手,喝道:“好啊,是你送上门来,可莫要怪我下手不留情。我是海量,金老鬼,你这时反悔还来得及。有句话说道,自作孽不可活。”他自知武功不及金捕头,论智谋更是不及,至于江湖阅历、经验丰富,金捕头高他十倍不至于,七八倍终归是有的。要想出一口气,唯有喝酒了。
掩不住心中的欢喜,又得意的道:“钟叔比我厉害。”
金捕头道:“那你输了。”
段若威哈哈大笑。
对于女人和喝酒,没有一个男人肯认输。
金捕头也不例外。
这时三人已走出前门,钟叔在旁说道:“你要输了。”
段若威笑道:“钟叔也开玩笑。”
钟叔道:“他是我哥。”顿了一下,又道:“同胞亲哥。”
段若威错愕不已。
段若水含笑的端详陆依琦的双眼,陆依琦脸上微微一红,退开两步,笑道:“不请我看你的新作?”
段若水笑了一笑,拉住她的手,说道:“你看这幅《青松磐石图》如何?”
陆依琦没有看桌面的《青松磐石图》,一双清澈的眼睛却直直盯着段若水的双眼。
“怎么了?”
陆依琦缓缓说道:“很特别。”
段若水笑了,眼神也在笑,似乎早知陆依琦会这般说。
“笔下不掩心中之喜,所谓何事?”陆依琦问道。
段若水道:“阴姬成亲了。”
陆依琦又惊又喜,欣喜道:“真替她开心。”阴姬自幼陪伴阴婆婆,阴婆婆死后,孑然一身,孤单一人,虽未问过她年岁,不难看出已过四旬。陆依琦在万毒谷盘缠半年,与阴姬十分投缘,情谊不浅。此时听到她的喜讯,怎不欢喜。
段若水笑道:“我们许久不走动了,趁着这次出来,不必着急回苏州,去一趟万毒谷,看望他们,亲口道喜一声,如何?只是路途遥远,你若不嫌辛苦,我们明日便启程。”
陆依琦轻轻一笑,道:“阴姐姐成亲了,我远远替她开心便是了,却不定要登门亲口向她道喜甚么。”
段若水道:“你不想知她与何人成亲么?”
陆依琦道:“你知我不愿见外人。”微微一笑,往前几步,提起桌面上的毛笔,沾了墨汁,略一凝神,落笔《青松磐石图》上,缓缓勾画几笔。
段若水笑道:“松间依稀有人声,磐石未语香先来。聊聊几笔,此画意境更深一层。”
陆依琦淡淡说道:“你未曾用心作画,不然我怎能添上半笔。”放下笔管,转过身来,平静说道:“我随你去。”
“因为你心中想让我陪着你。”
段若水心中忽地一阵感动,用力抓住陆依琦的手,一双小手柔若无骨,宛若柔情。
陆依琦轻轻一笑,也反握住段若水的手,道:“你此去另有大事要办。”
段若水微微点头。
陆依琦又道:“你此行有性命之忧。”
段若水微笑又点头。
“你的敌人会杀了你,我却不会受到伤害。因而,你希望我能陪着你到最后。”
段若水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手指轻轻在她手背上滑动,似乎第一次用心感受这双手,如此真切,也似乎是最后一次,如此珍惜。说道:“你知我。”此时心中诸多感叹,难以言表。
陆依琦说道:“我早猜到了。你当年已宣告天下脱离段家,即使七弟段若玉成婚,你亦不该回来。此次冒他人之大忌,借口贺喜,其用意实际是将我领回段家,倘若你有所不测,我自有段家的人照料。你江湖之事终究未了,我不知你的敌人多么厉害,让你也作出安顿后事之举。无论如何,我虽担心你,却也陪你到最后一刻。此行当真有所意外,我亦会自行回到段家,此后好生照料自己。”
她自来腼腆,最做了许久夫妻,不曾如此直白。
段若水话到嘴边,陆依琦又道:“你我夫妻,许多事贵于意会,不必诸多言语,你知我心,我知你心。”
段若水会心一笑,猛地紧紧抱住陆依琦,良久说不出话来。
陆依琦任他抱在怀里,却忽然推开了他,退开几步,耳鬓有些发红,低声说道:“这里有别人待过。”
段若水与陆依琦当夜便登上早备好的马车,钟叔驱马车,三人在庐州城内消失。十多年前,段若水初出道时,江湖中人已领教到了他行事神出鬼没,无人能识破他的行踪。这时他刻意隐藏,路行千里,更不遇到半个江湖中人。钟叔稍稍改装,穿上富家马夫的衣裳,一顶竹笠压到眉头,看不到容貌。
时隔两年,再度北行,又是一番风景,只可惜无暇欣赏。一路上陆依琦悉心陪伴,不免有些珍惜时日之意。她甚至段若水只能,坚信他必无往不利,正所谓关心则乱,心中难免忐忑不安,却绝口不问其中详情。
这日到昌黎境内,故地重游,不知该作何感叹,故地重游,亦无感叹。陆依琦道:“去拜访那两位老和尚朋友么?”
两人自万毒谷难行,别了定边侯等人后,在昌黎逗留了十余日,结识碣了石山水岩寺的聪慧老法师,和休粮寺的闻觉老法师。陆依琦所指,便是此二人。
段若水道:“怎敢轻易打搅两位大师清修,况且匆忙赶路,若见仅是一面便走,未免失敬。待事情办完了,邀几位佛法精深的前辈一同上水岩寺拜会,如此煮茶论道旬日,也是人生一快事。”
陆依琦含笑道:“我道你每行每举必另有深意,当时认识聪慧、闻觉两位老法师,也属伏笔千里之作。”
段若水失笑,道:“好个伏笔千里,莫非我与你成婚,也是另有深意么。是了,那时我需借你精妙的剑法,抵御昔日仇家寻仇。哈哈,一举两得,既得十世难求的伴侣,又得日夜护卫之人。”
陆依琦道:“谁知你那时是否这般盘算。”
段若水若有所思,道:“似乎记得曾这般想过。”
陆依琦笑问:“是么?”
段若水道:“可你不在我面前使用武功,我又怎知李小玉的母亲教了你不少绝学。倒是时时在想,我已危如累卵,如何维护得你周全。”
陆依琦正修剪一束鲜花,闻言放下手中剪刀,笑道:“是了,在你眼中,华山派的剑法武功不入上乘之列。”
段若水拾起剪刀,却良久不动手,怔怔的似乎陷入深思,忽然叹口气,道:“少林、武当、华山、昆仑、峨眉、衡山、丐帮等武林门派帮派,白家、慕容家、段家等武林世家,那个不是经历数百年上千年历史,自成派起,历数代、数十代人不懈努力,才算崛起,立足武林门派之列。又经数代人不断进取,这才得以发扬光大。历经多少磨难、重重浩劫,却依然屹立不倒。一路武功,一招一式,无不经千锤百炼才成。这些门派,偶有杰出之人,可大出天下,威震武林。”
话说到此,却忽然顿住了,一下一下的修剪花枝。
陆依琦收起脸上的笑容,柔声说道:“我一句话,惹你想到许多。我知你话未说完,不妨说出,窝在心里会伤了身子。”她自来不与段若水谈及武林、江湖,这时见他神色不甚自然,自相识以来,不曾这般,不禁有些心痛。
段若水放下手中剪刀,徐徐说道:“武林各派武功,各有所长,少林寺历史最久,历来人才辈出,七十二项绝技,名震天下,武功上比之各派确更为渊博、精妙。其余门派帮派家族,不见得有高下之分。佛学中,有大乘佛法与小成佛法,只是涵盖有异而已。武功本无高下,习武之人资质勤奋各异,修为不同而已。习武之人,一心练武,往往疏于修身,不便是非错对。偌大江湖,许多人武功练成后,却忘了做人本分。”似乎不愿往下说,笑道:“依琦,你的武功练得这般好,华山派本可赖你更进一层,如今……”
陆依琦笑着打断他,说道:“你也尖酸刻薄起来了,抓住了我的话柄,便不肯罢休,这般取笑于我。”
段若水笑道:“如何成了取笑了?”
陆依琦道:“我的武功,如何入得你的法眼,不是取笑是甚?”
两人一齐发笑,这时马车徐徐停了下来,段若水正待询问,听闻钟叔厉声喝道:“尊驾何人,请现身吧。”
陆依琦离座起身,剑柄在手,奇道:“怎会有人发现了我们行踪?”
段若水一笑,按住陆依琦握剑的手,道:“钟叔,稍安勿躁,是我约好了人,你也上车来,我们随来人走吧。”
段若水的话,钟叔自来听从无异议,心中奇怪则是难免。
马车又开始走动。
陆依琦轻声问道:“甚么人?”
段若水笑道:“熟人。”
陆依琦一笑,段若水熟人满天下,单凭熟人二字,神仙也猜不到是谁,待要询问钟叔时,钟叔微微摇头,便不再理会。
不一会儿,马车到了一个村落,村落不大,大约十来户人家,进了其中一户人家。
听闻有人说道:“少爷,小姐,请下车吧。”
钟叔最先推开车门,跳下车来,段若水和陆依琦随后,却见钟叔身前站着一寻常农家女子,不甚起眼。
那女子道:“好妹妹,别来无恙。”
那声音煞是悦耳,陆依琦一怔,旋即开颜笑道:“原来是你。”这时才认出,那女子竟是屏下五仙中的江儿水,她这时才知段若水所谓熟人之意。
江儿水也笑了,道:“稍后见着他们之后再行叙话,如今且请先随我来。”
一旁早有一辆大蓬拉货物的牛车候着,
江儿水说一声:“委屈了。”便钻入车篷内。
拉货的牛车本邋遢,车内甚是宽敞,尤为整洁。
陆依琦笑道:“江儿水姐姐,你好生厉害,行事这般严密。”
江儿水道:“这两年来,我们跑了十几个地方,每日不得泄露行踪,早习惯了。他们几个依足了血雾楼当年的规矩,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趟是接你们,怎敢疏忽。我们都死过一次了,甚么都无所谓,你们三位若是有所闪失,万死莫能赎罪。说到行事严密,普天之下又有谁比得上段若水。”
陆依琦这才记起,自分别后,屏下五仙一直奋力对付血雾楼。其中凶险,不为人知之处,也非她能想象得到。问道:“大家都还好么?”
江儿水笑道:“都好。”
牛车使进昌黎城,穿过大街,车外喧闹不已,入了小巷,唯闻孩童玩耍之声,又出了大街,左转右转,进了一家院子,终于停了下来。
下得牛车来,是一个库房,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货。
陆依琦心道:“原来他们几个藏身在杂货仓中,这种地方谁能找得到,怎地不见人影?”
江儿水走到角落,挪开一个装满不知什物的大麻袋,现出一个洞口,竟是一条秘道。待几人进了秘道,为他们赶牛车的车夫将大麻袋在外重新盖住洞口。
原来杂货库藏内,别有洞天。
陆依琦对段若水笑了笑。
段若水知其意,轻声道:“应该还没到。”
当年创立血雾楼的几大元老的布置,连段若水也不愿多费心神猜测。
果然,洞口之内只是一条秘道。秘道中没有灯火,大小可一人通行。江儿水在前引路,陆依琦次之,往后是段若水和钟叔,依次拉着衣角,抹黑前行,走得甚慢,约莫走了一刻钟,听到江儿水说声:“当心脚下”。踏脚之处是一段陡坡,上行十余步,最先的江儿水不知推开甚物,眼前终于看到光亮,却是一个两尺高的圆形洞口。
江儿水蹲下身来,往外一跳,三人依次学她跳出。
原来出口外面,是一个地窖,一股浓浓的酒香灌入鼻内,大半个地窖整整齐齐堆满酒坛子,想必是那家酒楼的贮藏酒的酒窖。回过身来看,几人跳出的洞口竟是在墙上。遮挡出口的,无疑是地上那块大簸箕。
江儿水笑着对陆依琦道:“意想不到吧。”拾起地上的大簸箕,挂到洞口处,恰好将洞口遮挡住。没有人会留意到随意挂在土墙上的簸箕,有人进得酒窖来,无非是搬酒放酒,也没有人会去动它。
陆依琦感叹,却道:“不必做得这般隐秘吧。”
江儿水笑盈盈的说道:“非是要卖弄,若不这般,就怕被段若水看轻了。”
陆依琦笑道:“他才不会。”
段若水道:“昌黎并非如你所想的太平之地。”
江儿水笑道:“段若水心中雪亮着,血雾楼在昌黎有个大窝,棘手得很,我们足足花了三个月,才将它挖掉,如今还没收尾完。各人均挂了彩,不见大师身中十三处刀伤,我也丢掉了两根手指。”
她伸出右手,果然无名指和中指只剩下半截,创口已愈合,嫩肉尚新。
段若水心中黯然。
陆依琦心中难受,却不知怎么安慰她,岔开话题说道:“原来如此,姐姐带我们走吧。再在这里待着,他要被这酒香熏醉了。”
出了地窖,人声沸腾,外面是一家酒楼。
江儿水引着三人,不到柜台前方,循一条后面的楼梯,上了酒楼二楼,过了一个转角,推门走进一间厢房。
陆依琦只道屏下五仙尽在厢房没,哪知只见到满头白发的甘草子一人笑脸相迎,其余寒姑、卜算子和不见和尚三人却不见人影。
甘草子跳起来一把抱住段若水,眉开眼笑,口中说道:“好极,好极,你们终于来到了。我告诉你,这些日子血雾楼那帮兔崽子,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真是痛快之极。”
陆依琦道:“甘草子,好久不见了,怎不见寒姑他们?”
甘草子放开段若水,笑道:“少待片刻,他们看准了没有别人追踪,自会现身。”
段若水笑道:“你们这般精细,即便是昔年的九捕头复生,也追踪不到。”
甘草子甚是得意,环顾众人,笑道:“那自然,除了江儿水,我们四人都是做那行当的祖师爷,这些本事若不了得,怎生要得。如今段若水也忍不住要称赞,哈哈哈,好极,好极,江儿水,你还需好生学着些。”
江儿水打断他,说道:“你从前做的那个行当,段若水怎能称赞。”
甘草子双眼一瞪,道:“段若水称赞的是我的本事,小姑娘偏生啰嗦,专爱断章取义,另生别意。”神情之中却丝毫不介意,并不忌讳曾经犯下的过错,可见其性情直率,心胸坦荡,非他人所能及。
陆依琦此时已隐约能想到他们每时每刻都在凶险艰难之中,却又这般坦然,心中感动之余,也有些宽慰,更多的是难以自禁的伤痛。不由得紧紧拉住江儿水的手,恨不得替她受一份痛楚。
段若水知他们行事谨慎,若非十分肯定无碍,轻易不聚在一起。尤其是寒姑,为血雾楼首要掳掠的对象,决不能让她落单。于是问道:“听江儿水言道,你们都受了伤,不打紧么?不见大师不打紧么吧?兄弟们折损了好多,伤了好多?是否要我另作安排照料?”
屏下五仙武功之高,段若水深知,他们尚且受伤不轻,别人怎能无恙。
厢房门开,进来三人,寒姑当先,身后一僧一道,正是不见和尚与卜算子。不见老和尚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当真是重伤未愈。
段若水问道:“大师,伤势如何?”
不见和尚合十道:“无碍,有劳牵挂。”
寒姑对钟叔和陆依琦点头示意,已说道:“甘草子且慢出声,血雾楼在昌黎的窝点,虽已打掉,却为扫清,此地仍是是非之地。我们长话短说。好教若水得知,这两年来,我们清扫血雾楼窝点二十一处。”
段若水道:“好。”
建立一个窝点,绝非一日之功。一处隐秘之地,花费无数的钱财,尚且罢了。训练许多娴熟的杀手,经验老到的联络人,畅通而秘密的客户渠道,武功高强思维缜密的组织者,这些才是血雾楼的命脉,失去了便不复再来。
血雾楼组织严密,环环相扣,各不相通,这本是它赖以生存的武器,却恰好又是它最为脆弱之处。正如一招高明的剑法,破绽恰好正在它剑势最强的地方。寒姑等四人,原是血雾楼的创始者,如今是它的克星。打蛇需打七寸,屏下五仙比血雾楼的人还要深通血雾楼运作之法,每每一出手便打中它的七寸之处。
血雾楼绝不会挨打不还手,尤其那位首领,武功何其高超,屏下五仙这两年的艰苦和凶险,可想而知。
寒姑又道:“当年你借我们八十好手,至此时重伤十二人,死二十六人,能战者尚余四十二人,均在此地。死者已好生安葬,重伤者已妥善安置。”
在旁的陆依琦心中吃惊不已,暗道:“原来若水暗地里当真为他们借兵了,只是他哪来八十名好手,该是自定边侯大军中借来的精兵。却不知定边侯怎会被若水说动,肯借兵给他插手江湖中的纠缠。”
卜算子道:“这些兄弟为了我们的事,不惜性命,我们宁死也要照料好他们后半生,不让受半点委屈,否则我们几人便是死了,黄泉之下也不得心安。”
段若水微微皱眉,却未出声,他了解屏下五仙,不会担心他们不尽心照料那些兄弟,只是伤亡数目似乎已出乎他的意料。
卜算子脸有愧色,道:“是我们不济事,折损过多。”
段若水微微摇头,示意不必多虑。负手来回踱步,思索良久,似乎有事拿不定主意。
众人见他这般,不敢出声打搅。
又过了许久,甘草子想要开口,却被卜算子手快,扯了一下衣袖,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人是谁?”
段若水似乎未听清他的话,一怔之后,说道:“甚么?”
甘草子道:“那位武功奇高的人是谁?”
寒姑只好接口说道:“打一开始,我们每次行动,关键时候总有一位高手出手相助,事情才得这般顺利。那人武功之高,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形容,我们难以望其项背。每次出手之后,便悄然离开,至今未能看破他的身份,想要拜谢一句,也未有机会。”
甘草子道:“正是,正是,他的武功十分之高。”
段若水一笑,道:“我不能透露他的身份。”
屏下五仙似乎早料到,并不意外,只是遗憾不已。
寒姑道:“若非是他,我们这几把老骨头早已丢给了那帮血雾楼的后生了。有言道,大恩不言谢,若水与他给予屏下五仙的恩情,此生难报,若是声声道谢,便是分了彼此,忘了情份。既然这位恩公的身份不便透露,我们决不能胡乱打听。请若水为我们转达心意。”
段若水道:“自然。”
寒姑道:“若水,血雾楼这些年来发展好快,比我们在时,壮大了数倍。下一步如何行事?我们虽扫了二十一处,可我们发现,血雾楼真正的巢穴并不在其中。你此时约我们会面,是否为此而来?”
段若水直言道:“正是。”
寒姑对卜算子等人说道:“果真如此。”
卜算子忽然说道:“果然如此,事关重大,钟大侠,陆姑娘,寒姑你们到隔壁等候,待我与若水静下心来,仔细商议。”
段若水似要出声,最终没有开口。
众人虽一怔,不知何意,却也依他之言。他们都是一声在生死之间打滚的人,谁也不比谁见识差,各有所长却是有的。甘草子武功最高,寒姑精于账目,不见和尚最为勇猛,打斗之时往前断后者,必然是他。论起足智多谋,谁也不及卜算子。
陆依琦本不欲听闻段若水与他们之间的秘事,此时自然不会犹豫离开。
待门自外关上,厢房内只剩卜算子和段若水二人。
卜算子一指靠边的茶座,引段若水坐下,自己也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端起茶碗,细细的喝了一口,放下茶碗,又沉默一下,这才说道:“你心中在犹豫。”
段若水道:“算是。”
卜算子道:“我来说服你。”
段若水淡淡一笑,道:“我知道。”
卜算子道:“绝不是容易被说服的人。”
段若水道:“的确不是。”
卜算子也笑了,道:“也许天底下最难的一个,恰好我能说服你。你心中条理比谁都清晰,我必须要有足够的理由。可是理由太多了,便成了坑蒙。因而,我的道理仅有三条而已。”
段若水也喝了一口茶,笑道:“我姑且听之。”
卜算子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段若水摇头。
卜算子并不觉意外,又道:“你知我们几人的心意。”
血雾楼在他们手上创立,也该在他们手中毁灭。自下定决心要毁灭血雾楼那一刻起,屏下五仙已抱必死之心。
活着,只是为了用仅余的生命去赎罪。
血雾楼毁灭的时候,也是他们的生命失去意义的时候。
段若水依然摇头。
正因为深知他们这番心思,段若水断然不允。
卜算子激动的神色,一现而隐,缓缓说道:“但愿我第三条道理能让你点头。”
段若水一笑,道:“我要听的本是你最后一个理由。”
隔壁厢房中,各人神色各异,陆依琦见到这几位老朋友,满腔热心,江儿水还好,其余几人不如她心意,略感尴尬。
寒姑自怀中取出一个柱香,点燃后,暗使内劲,插入桌面木板。
陆依琦好奇,问道:“寒姑,这时何意?”
江儿水向她解释,说道:“我们有个规矩,在一个新地方逗留不得超过半个时辰。原本只道和你们见上一面,哪知卜算子老道士另搞这一出,所以要点香计算时候。”
陆依琦点头道:“原来你们这么多规矩。”
江儿水道:“却是不知道卜算子拉着段若水说些什么?”
陆依琦嫣然笑道:“我又如何得知。”
却听到不见老和尚忽然说道:“大事有变。”
江儿水一惊,道:“大师何意?”
寒姑接口说道:“我等只道血雾楼已大体土崩瓦解,可我心中隐约觉得并非如此。方才斗胆询问段若水,他一口肯定。”
江儿水吓了一跳。
陆依琦此时才知,段若水此行出关的目标是血雾楼。
甘草子跳起来,低声怒骂道:“那帮兔崽子还没死光,那便继续打好了。”
寒姑道:“甘草子,稍安勿躁,耐心等等,看他们二人商量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