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1 / 1)
名声,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
奇怪的动物,总是很喜欢做奇怪的东西。
绝大多数读书人,爱写文章痛骂、指责、贬低古代名人,意图让自己显得比那个古代名人更有本事。可结果往往仅是在自己一个的心里实现这种意图,在别人眼里,他只是块笑料,笑过了便忘了。
武林中人想成名,便要打败别人,用胜利来证明他成名是理所当然。学武之人很无奈,他们不能像文人那样,去打败古代的武林高手,只能去打败活着的高手。文人失败了,只不过做一阵子别人的笑料而已。学武之人失败了,便要付出一切,包括生命,也包括已努力争取来的名声。
即便如此,人们依然前赴后继。
这两年来,无数的年轻人纷纷去寻找秋叶杀手,希望能把他杀了,还武林一个公道。
因为秋叶杀手是武林公敌。
最主要还是因为段若水直至退出江湖也未能将他除去,段若水未能办成的事,谁若办成了,无疑要一夜之间成为武林第一人。
“唯有这样,江湖才是江湖,江湖才生生不息,正义才得以传承。”段若威说道。
段若威也很无奈。
因为甚至有人竟然这般问他,“若水先生当年是否曾查到什么线索?”
他唯有一脸正经、一脸惭愧的回答:“杀手秋叶实为武林中最可恨之人,不可否认他也是最厉害的人,我大哥当年费尽心血,也未能查到蛛丝马迹。”
这次问他的是粉郎君,斯斯文文的一个年轻人,脸上还抹了薄薄一层脂粉,眼神中有种不容逼视的高傲。
段若威难得有闲寻了个酒楼喝酒,不料竟然遇上他。心叹出门踩了狗屎之余,还要一本正经和他说话。最气人的是,跟他一本正经说话之时,他身后却偎着几位漂亮的女子。
粉郎君听了段若威的回答,神色中有些失望也有些兴奋。往后靠在椅子上,哈哈大笑。那几位漂亮的女子也一齐陪着他笑,笑得花枝招展。
粉郎君道:“段家中人,个个见识不凡,在下要请教段公子,我的链子刀在当今武林中能排到什么位置?”
段若威这时才看到粉郎君挂在腰上的链子刀。缓缓一笑,道:“真正的高手,大多不用兵器,兵器对与他们而言,只是累赘。”
粉郎君怒目瞪着眼前这个黑大个,狂声大笑,眼神中带着轻蔑的说道:“如此说来,段公子两手空空,莫非也是真的高手?”身后的女子掩嘴而笑,轻蔑的笑。
段若威唯有傻笑,傻到似乎根本不知他们在蔑视的笑。
忽然粉郎君笑不出来了,因为一个只有五尺高的小道童登上楼来,腰间挂柄长剑,剑鞘拖到地面。
段若威皱了皱眉头,心里暗暗发誓,往后喝酒只去路边的狗肉摊,再也不上酒楼了。
粉郎君身后的少女笑得更开心,因为她们发现眼前的小道童根本不是小道童,而是一个长不高的道士。十二三岁的身高,长着三十二岁的脸。如果一个三十二岁的人,缩成十二三岁的个子,脸上的皮一定很皱,脑袋一定大得吓人。
小道士也嘿嘿直笑:“我长得很好笑么?”
他笑得时候的样子的确比不笑的时候更好笑。
粉郎君在冒冷汗,脸上抹的脂粉被留下来的冷汗冲出好几道斑痕。如果他有足够的勇气,他会阻止少女们发笑,可惜他没有勇气。
小道士的出现,让他连保护自己女人的勇气都丧失殆尽。
小道士却道:“无妨,无妨,女孩子们便该多笑。”
粉郎君额头上的一颗颗汗珠已清晰可见。
小道士悠然笑道:“女人多是好事。”
所有女孩子都笑不出了,不是因为她们已听明白小道士的意思,而是她们已看到粉郎君脸上的冷汗。
如果她们当真明白了小道士的意思,恐怕不仅是笑不出来。
粉郎君勉强笑道:“道长大驾光临,晚辈深感荣幸。”
这时,段若威将一壶酒倒在地板上,双脚不停踩踏。口中喃喃说道:“今天出门踩了狗屎,洗洗脚底板。”
粉郎君不知该开心还是该苦恼,段若威不会不知道这小道士是谁。
矮道人近年来已被公认为江湖上最为难缠的三个人之一。
矮道人却笑了,哈哈大笑,似乎觉得段若威很有趣,比他的长相还要有趣。笑罢才缓缓说道:“美食在前时,我喜欢先吃最次的,最后才吃最好的;美女在前,我喜欢先要最好的,最后要最次的。我杀人的习惯,与后者一样。其实,要女人的乐趣,也与杀人一样。”
杀了武功高的之后,再杀武功低的人时,便成了戏弄。
粉郎君的链条刀已出手。
江湖上成名的人,出手都不会慢,尤其是年纪轻轻,便已成名的人。粉郎君无疑是已成名的年轻人中的佼佼者。
矮道人名声虽大,粉郎君却认为他起码有五成把握,今日谁生谁死,听天由命罢了。
可他看到矮道人拔剑时,才知道自己练一分机会都没有。
链子刀虽快,可与矮道人的长剑一比,简直就是三岁小孩的儿戏。
矮道人在残酷的笑,他似乎已经见到粉郎君被刺破喉咙之后,眼珠突出的神态,似乎已看到那几个女孩子在他身下无力挣扎的情形。
当他的剑尖离粉郎君的咽喉只有两寸的时候,却再也无法往前刺,哪怕是半寸。一堵钢铁般的墙似是凭空飞来贴在他身前,握着长剑的手被一条手臂牢牢的夹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头顶上传来段若威的声音:“一个人的相貌乃父母所赐,你不应该因为长相不如意,便扭曲心灵。”
矮道人用尽全力挣扎,却无济于事。一股如排山倒海般的力量自胸前涌入身体,五脏六腑顿时天翻地覆,瞬即便被这股力量震得粉碎。
段若威丢下矮道人的尸体,叹口气道:“我的长相也不好,可我自来觉得这事很有趣。”
粉郎君满脸憋得通红,一刻钟之前,他还认为段若威只不过是仗着家族的威风,混迹江湖而已,这时才发现错得有多厉害。很长时间,他都认为他是江湖上年轻人中的佼佼者,此时却觉得他不过是别人的孙子。
段若威黑乎乎的脸上露出洁白的牙齿,对粉郎君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粉郎君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抓住链子刀,额头上一条条青筋突出,一双眼珠布满了血丝。他可以接受被矮道人杀死,却无法忍受段若威一招便将矮道人杀了,何况段若威最多只出了半招。
段若威对他很友善的笑道:“你知道龙二么?”
江湖上武功最高的是少林寺的心止和尚,最令人佩服令人神往的无疑是段若水,可这两年来,最令人感动和尊敬的莫过于龙二。
粉郎君忍不住点点头。
段若威道;“我有幸得龙二前辈指点武功,交手两招。我深知我连他一根手指头也敌不过,一招都抵挡不住,甚至他便随意的躺在那里,我不知道该如何出手。可他说,我的武功是否能有大成,要看三十五岁以后的修为。”
粉郎君的手在颤抖,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少岁?”
段若威得意的笑,道:“二十一岁。”看他的相貌,谁也不会认为他仅二十一岁。
粉郎君的瞳孔在收缩。
段若威笑的时候,也很难看,可他当真觉得最有趣的是他的长相,最喜欢做的事是扮猪吃老虎。
粉郎君道:“段若水二十一岁的时候,已经领袖江湖了。”
段若威道:“可我大哥二十岁以前,江湖上没有人知道他。”
沉默了许久,粉郎君忽然笑了,眉开眼笑,道:“我也二十一岁。”
段若威道:“恭喜你,你还很年轻。不论怎么说,年轻总是好事。年轻就有希望,年轻人可以做很多别人完成不了的事。”
粉郎君道:“你比我专心。”他兴趣很广,喜欢女人,喜欢美酒,喜欢赌钱,还喜欢很多很多能令人喜欢的事,这些事无疑都很费时间。
段若威道:“我从未走岔路。”好的家世总能给人带来很多好处,不仅仅是靠山,段家没有人练武会走上岔路。当粉郎君能自己避免走弯路的时候,也许武功进展不会比段若威慢。
粉郎君哈哈大笑,举起一坛美酒,仰面倒下。不是倒在嘴里,而是倒在脸上。美酒冲掉了他脸上的脂粉,冲乱头发,淋湿衣衫。一个斯斯文文的俏男子,变成狼狈模样。
似乎意思是洗面革心。
粉郎君对身后的女孩子们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他很厉害?比我厉害太多太多?”
女孩子们都不出声,昧着良心的话,通常不能真的让人开心。
粉郎君又道:“我知道你们怎么想,你们四个便跟他走好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没有人应答,女孩子们都低下了头。
其中三个女孩子缓缓的迈开脚步,不是走向段若威,而是默默的离开,离开粉郎君。
站在粉郎君前面的段若威看到,他的眼角在不停的跳动。
还有一个女孩子却一动不动。
粉郎君道:“小夏,你怎么还不走?”粉郎君似乎使尽全身的力气,才使这句话四平八稳的说出。
那个被叫做小霞的女孩子平静的说道:“我们在家等你回来,她们要我多留一会,看你还有什么交待。”
粉郎君用力的摇头,泪水忽然涌出来。
最后一个女孩子也缓缓的迈步离开。
段若威道:“多好的女孩子啊,她们真的很爱你。”心道:“若我对李小玉说这句话,少说也要砍我一百八十剑。”
粉郎君猛地又举起一坛酒,张开嘴想要猛灌几口,却忽然缓缓的放下来,道:“她们的确都是很好的女孩子。”
段若威笑道:“一刻钟之前,我还不觉得她们可爱。”段若威也是个有修养的人,有修养的人说话都比较温和,他们口中的不可爱,便等同于别人所说的厌恶。
粉郎君瞪了他一眼。
段若威道:“本以为今天出门踩到了狗屎,不料忽然想通一个大道理,真是天道偶得之。”
粉郎君道:“什么道理?”
段若威道:“救人,无论怎么说终究是件好事,即便你根本不愿救这个人。”
粉郎君道:“有时候说话太直白并非好事。”
段若威哈哈大笑。
粉郎君又道:“我今天也很开心,因为我今天才真正发现她们对我太好了。从前她们那般表现,是以为那样子能让我开心。这比你救了我的命,还让我开心。”
段若威心里也认为,她们的确是值得尊敬的女孩子。
粉郎君道:“江湖的上一个十年,是段若水的十年,如今的十年,是谁的十年?”
段若威道:“将是百花齐放的十年。”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样才是真正的江湖。
一个人的江湖,只能是一时的无奈。
粉郎君沉默,道:“这里边有你,也许也将会有我,是不是?”
段若威道:“一定会有你。”他在鼓励粉郎君。
粉郎君道:“我决不能让那几个女孩子失望。”
段若威道:“你一定不会,她们都在家等着你。”段若威发现,鼓励一个人也是好事。
粉郎君笑了,段若威发现他的眼神中似乎还带着点无赖的味道。
“因此你一定会帮我,是不是?”
段若威的表情像是吞了一整只咸鸭蛋,眼睛瞪得像一对咸鸭蛋。
粉郎君眨眨眼睛,表情十足的无赖。
段若威无奈,说道:“链子刀本是奇门兵器,讲究招式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变化无方。”
粉郎君郑重的点点头,他本是链子刀的行家。出道第二年,他便被认为链子刀上的修为当世无人能及。
段若威却道:“此乃庸者之见。”
粉郎君若当真是庸者,听了此言,绝坐不住。粉郎君虽敛起笑容,毕竟坐住了。
段若威道:“天下武学,无论兵器,无论门派,武功便是武功,讲究快、准、与力量,链子刀也不例外。”
粉郎君眼中泛出了亮光。
同一个问题,也许有一百种道理,而且每一种道理都很简单。当有人指出一百种道理里,那一种才是唯一的真理时,才会发现那是唯一的真理。
段若威道:“任何武功,依赖的是精神与力量。我将我的练功方法,传授与你,你且仔细听着。”
粉郎君在洗耳恭听,难以置信,段家人练功的方法,无疑是江湖上最宝贵的秘密之一。
“练功之时,每次出手,务要集中你全身的精神与力量,每日仅练习一次,每次不超过一刻钟。”
粉郎君一怔。
却听到段若威哈哈大笑。
“那是我七岁之前的法子,自从被老头子痛打一顿之后,每日练八个时辰,每年坚持三百五十八日,除却大年三十和八月十五两天。粉郎君,当你手上的力道增加两倍的时候,你的武功进展十倍。等你出手的力量增加十倍之后,便天下无敌了。”
段若威说完最后一字,一溜烟跳下楼来,跑得无影无踪,比逃瘟神还要迅速。
小镇很小,很冷清,好点的酒楼只有一家。
有言道穷文富武,江湖人来到一个地方,喜欢到最好的酒楼,穷书生却往往只能在家中喝劣酒,写些又苦又酸、狗屁不通的所谓文章。
段若威心中指天画地发誓,往后不论到那里,喝酒绝不上酒楼。
镇上街边小摊也不多,挂着狗头卖狗肉的也仅有一家,恰好不难找到。
“掌柜的,五斤酒,五斤白切狗肉。”段若威坐下便喊。
紧接着又喊道:“要黑狗、公狗。”
路边小小的狗肉档,掌柜的、掌厨的、跑堂的、算账的,总共就一人。
卖猪肉的,大多长得一身肥猪油。
卖狗肉的,免不了一天到晚半醉不醉的模样。
吃狗肉少了酒,便少了七八分味道。小地方本来人少,吃狗肉的更少,进门的客人都是熟人,难免要陪喝几口。不可多喝,也不可少喝。酒喝多了,顾不上生意;喝得少时,意犹未尽,比不喝还难受。
“这位客官来的正是时候,今早才杀的黑公狗。”卖狗肉的笑道,“看客官装束贵气,不像是个吃狗肉的人,更不像是吃狗肉还讲究黑狗公狗的人。”
段若威唉声叹气,苦笑道:“非吃不可了。”
吃黑公狗来驱邪,卖狗肉的见惯不怪,也不问段若威碰上了甚么倒霉事,只说道:“这般也好,带着这种想法来吃,会多几分香味。”
段若威苦笑道:“我倒宁愿其味如嚼白蜡。”
卖狗肉的哈哈大笑。
不多时便端上酒和狗肉,卖狗肉的道:“客官慢用。看客官是外地来的,也许不知,小号的狗肉方圆数十里出了名的。”又道:“凡是吃过的人,无不夸奖。焖得恰到火候,秘制调味妙不可言。”
段若威于吃喝一道向不甚讲究,狗肉更是甚少得吃,滋味是否上好,着实说不出来。拉掌柜的坐下,笑道:“便请掌柜的一同喝酒。”
卖狗肉的也不客气,更不推却,这种事情本习以为常,端来碗筷坐到段若威对面,倒上酒。一面与段若威大碗喝酒,一边大谈狗肉之道。做生意的人,本话多,话不多的人,做不成生意。尤其是做街边小生意的,不比做大买卖的人,心中毫无介怀,随口便来,何况是喝了酒之后。
段若威此时觉得市井之人尤为可爱,这小小的狗肉档口比镇上那唯一的酒楼更令人畅快,起码在这里不会见到矮道人这种人。话说回来,若非遇见了矮道人,也不会自认为倒霉,跑来这里吃狗肉。
卖狗肉的大谈烹狗之道,段若威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偷狗烹而食之等妙事,他听得大为心动,下定决心日后要和李小玉一同试试,便不知李小玉敢不敢吃狗肉。
喝酒、吃肉、大声说论,正得趣时,自街道那边走来来两个讨饭的乞丐,年岁都不大,都衣衫褴褛,一只手端着讨饭的破碗。其中一个另一只手拄着一根竹棒。
“好心的老爷,施舍口饭吃。”一个个子高一点的乞丐把碗伸到段若威面前,个子稍矮一些的乞丐也伸出手中的碗,眼巴巴盯着桌面上的酒和狗肉。
段若威早瞧见,这两个乞丐脚步稳重,显然都练过武功,料想是丐帮弟子,不敢失礼,起身笑道:“两位何必客气,便请上桌。掌柜的,劳烦再来五斤酒,五斤狗肉。”
卖狗肉的也不介意叫化子来打搅,哈哈大笑,便去张罗酒肉。
稍高的乞丐道:“这位老爷好心肠,肯施舍叫化子一口吃的,好心有好报,他日定有好报,远菩萨保佑这位老爷多子多孙,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稍矮的乞丐也连连弯腰鞠躬,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段若威也只得还礼,心中暗想:这两个丐帮弟子寻上自己,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若是无意,不便叫破他俩的身份,若是有意,又因何事?且看看他们如何说辞,再做理会。
于是不动声色,盛情邀两人上桌。
稍高的乞丐推辞道:“叫化子低贱肮脏之人,怎敢与老爷同桌,免不得污了桌凳碗筷,如何是好。盼好心的老爷肯施舍一口肉吃,不使挨饿,便是大恩大德,叫化子感激不尽了,永生难忘。”
段若威知道丐帮有食不上桌的规矩,只为恪守乞丐的本份,上至帮主,下至刚入帮的帮中,都是如此。见他这般说,更确定这两个乞丐是丐帮子弟,于是也不勉强。
却见两只破碗又向他伸尽半尺,四只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的脸。
段若威无奈,因不明他们用意,卖狗肉的还没来得及把新的酒肉端上来,只得将盘中的狗肉倒入两只破碗之中。
稍矮的乞丐见段若威这般慷慨,又笑道:“这位老爷,肯施舍点酒么?”
段若威哈哈大笑,道:“两位何必客气。”把酒坛子送到他手上。
稍矮的乞丐伸手来接,手上却有意无意多了个动作,两根手指若无其事扣住段若威右手脉门。
一招熟练的小擒拿手,脉门若被扣住,全身便使不出半分力气。
段若威心中暗骂:“丐帮在捣什么鬼。”
那个稍矮的乞丐只觉得手臂一震,一股力量自段若威的脉门上涌来,顿时半边身子发麻,不由得脸色大变,连忙放开段若威的右手脉门,缩手回身。
稍高的乞丐似乎也看出他的伙伴吃了亏,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一齐跳开丈外,却不离去。
一声呼啸,四面八方跳出十来个乞丐,或手拄竹棒,或手持短刀,上前得来团团将段若威围住,却不出手,似乎在等那两个乞丐的号令。
“阁下果真是个狠角色,丐帮今日只好以多欺少了。”稍矮乞丐缓过一口气,半边身子这才不发麻,冷冷说道。
段若威心中哭笑不得,今天怎么倒霉之斯,狗肉才下肚,便被一群乞丐莫名其妙围住。看来吃黑公狗可驱邪避晦之说,不可当真,也有可能卖狗肉的说谎,方才所吃并非黑公狗,也许是黄狗,也许是母狗。
若是他人碰到这等怪事,定要仔细询问清楚。
可段若威不是他人,有架可打便是一乐趣,虽是糊涂架,便先稀里糊涂的打完再说。
正所谓难得糊涂。
“单打独斗诸位都不是我的对手,因而诸位大可不必客气。”段若威退开桌凳,哈哈大笑说道。
见段若威毫无惧色,反而神威凛凛,稍矮乞丐脸色有一变,方才交手,已知段若威武功深不可测,众人远非他对手,借着人多,或许能取胜。招手唤来一个乞丐,耳语几句,那乞丐飞奔而去。
段若威见了,哈哈大笑,道:“来来来,我们动手吧。等你们搬兵来时,再打第二架。”
稍矮乞丐显然是这伙乞丐中的首领,对段若威道:“我是丐帮弟子小火神,这位是小祝融。阁下武功高强,果真名不虚传,然我丐帮弟子锄奸除恶,向来有进无退,知难而上,虽舍命而不惜。”
段若威笑道:“武功高强,名不虚传,这话我听着喜欢。”
稍高乞丐小祝融冷笑道:“臭名不虚传。”
段若威心道:“有意思,越发稀里糊涂了。”
群丐不再答话,围着段若威缓缓转圈,或上前两步,或退后两步,此进彼退,此退彼进,交替相接,互为照应,看上去似乎暗合阵势。
段若威不理会群丐来回变化,负手而立,屹然不动。
这时,卖狗肉的冲出来,大声骂道:“你们这帮叫化子要作甚?想要造反么?”
没有一个叫化子理会他。
卖狗肉的又骂道:“无法无天了,我告诉你们,陈捕头是我的常客,每日这个时候都要来这喝酒,等他来了,把你们全部抓去蹲大牢。”
段若威心中好笑:这么个小镇,怎么会有个陈捕头,最多有个姓陈的捕快而已。都说多吃狗肉的人胆大,此人似乎是例外。于是回头笑着对他说道:“掌柜的,莫要着急,帮我把一条狗全切好了,再备上几坛好酒。等打完架之后,我还要请诸位丐帮英雄喝酒。”
卖狗肉的虽半醉半醒,可乞丐手中明晃晃的刀子,还能看得清清楚楚,货真价实。不敢再出声,紧张的看着眼前情景。眼看段若威人高马大,应该挺能打,可这帮叫化子有十几个,手上又有家伙,段若威再怎么能打也敌不过。街上人本不多,看到这种形势,早已纷纷躲开,关门大吉。
段若威笑道:“来吧。”
丐帮小火神大喝一声,欺身上前,双手一招小擒拿手“双龙抢珠”拿向段若威肩膀上的肩井穴。
身材稍高的小祝融几乎与他同时出手,手中的竹棒点向段若威腰间的穴道。
段若威看着楚这两人伸手不低,只可惜没有来得及到他们身后数一下背着几个布袋。又听到身后兵器破风之声响起,两条竹棒,两把钢刀已袭到。
以段若威此时的内功修为,大可不必理会几根竹棒和小火神的擒拿手,内力运起,即便被击中了穴道,以群丐的功力,伤不了他分毫。丐帮乃江湖第一大帮,自来行侠仗义,今日之事十之八九是有所误会引起。这糊涂架打便打了,要是一不小心震伤了几个丐帮弟子,可不是稀里糊涂的事。再者段若威练并非十三太保横练之类的武功,钢刀砍来,那是万万抵挡不了。
段若威不必回头,也能听清身后兵器的来路,一闪身,群丐一击全数落空。
众丐帮子弟又惊又怒,不想段若威这般轻易便避开了四面八方的攻击。
小火神呼啸一声,群丐听得号令,一齐散开,或前或后,不停走动变化方位,人人如临大敌的神色,却不再出手攻击。
段若威哈哈大笑,道:“想困住我,等救兵来到是么?”
小火神也不否认,道:“我等自知武功不是对手,可好不容易查到阁下踪迹,万不可让你跑了。”
段若威道:“且看能不能把我困住。”
话音才落,忽地人已到小火神面前,小火神大吃一惊,急忙退后,身旁的小祝融和另外一名丐帮弟子竹棒及时向段若威点出,护卫小火神。
竹棒才点出,却落了空,只见段若威高大身形已到了圈子的对面,身形之快,几不接目,相隔一两丈远,眨眼便到。
段若威不出手,仅是前后左右奔走,丐帮子弟被他牵引、逼退,才七八个来回,除了小火神和小祝融上能勉强稳住阵脚不被他牵动,余者已阵势大乱。
小火神见状,怒喝道:“不拘阵势,死命留住他。”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退开。”
群丐闻声,顿时面露喜色,一齐跃开。
段若威只觉一道雄厚的劲风迎面而来,不及细想,大喝一声,一掌迎上,“砰”的一声,两掌相接。两股力道相撞,段若威身子一晃,震退一步,那人也是退后了一步。
两人对掌交锋,竟是平手。
段若威暗暗吃惊,他自持内力深厚,掌力过人,两年前与以掌力闻名天下的黑道高手“赤阳掌”莫赤阳连对七掌,并将莫赤阳震死。这两年苦练,内力又更深一层,丐帮之中,除了帮主李腾申的降龙十八掌,无他人能与他对掌。
心念至此,未能来的及看清来人,来人已一招击到,却不再和他比拼掌力。才震退一步,又能这么快出手,此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段若威惊讶之余,心中大是振奋,多时不曾痛快淋漓大打出手,不料今日偶然得之。大喝一声:“来得好。”迎上交锋。
两人以快打快,直如蛟龙相争,转眼间已交手十余招,一个招式精妙,一个意气风发,群丐眼花缭乱,看不清招式,只见两条人影纠缠成了一团,被两人交手发出的劲风逼得频频退后。小火神等人此时才知,他们结阵围困段若威,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段若威根本不曾出手,否则十几个丐帮弟子早已尸横遍地。
两团人影忽然分开,一条飘然飞出,稳落两丈之外。
段若威不知他为何忽然停手,正待喝问,此时才看清那人,搓搓手喜道:“是你。”
那人微笑道:“两年前一面之缘,段五公子还记得我,可喜可贺,公子武功又大有进展,前途无量。”
段若威道:“前辈指点晚辈武功来着,段若威感激不尽。”
那人笑道:“下次见面时,我恐怕已不是你对手了。当年老二哥见了你之后,也对你赞不绝口。”又道:“不敢承受前辈之称,可叫我龙十三。”
此人正是,两年前龙二身旁的那名中年乞丐。一直不知他姓名,也不曾见过他出手,段若威心道:“龙二哥身边的人,果然武功非同小可,那时大哥说的对,两年前我肯定打不过他。”拱手笑道;“若威也不客气,斗胆称一声十三哥了。”
龙十三回头说道:“你们认错人了,这位是段家的段若威段公子。”
群丐已知认错了人,小火神低头不语。
段若威笑道:“需怪不得众位兄弟,只因我无事生事,故意不询问缘由,你知在下性情,不知十三个与诸位来到此地,有何要紧事?”
龙十三知他心意,笑道:“若威公子无需说情,丐帮帮规严峻,却不约束失误之人,但有过失,若无恶果,帮规不予追究。他们随稀里糊涂与你动手,却未因此走失了主角,不算过错。”
段若威心道:“丐帮帮规这般通情达理,帮众无所拘泥顾虑,能不个个奋勇行侠仗义。难怪丐帮代有人才,自来能称为江湖第一大帮,数百年维护江湖正道,受江湖人推崇,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龙十三又道:“丐帮打听到昔年的花郎君隐藏在此处,帮主令我与众位兄弟星夜赶来,务要除此祸害,不料他们竟误认若威乃花郎君。”
段若威皱了皱眉头,心道:又是一个郎君。
只不过,花郎君名声远非粉郎君能比。
“一怕犯事杀头,二怕全家充军,谁家有闺女,最怕花郎君。”
这本是江南富家间流传的一句话。
花郎君作恶多端,为祸江湖之时,段若威年岁尚小,可花郎君的名头此时听来依然如雷贯耳,此人武功高强,多少武林白道高手想要除掉此害,反而死于他手。
段若威苦笑,心道:误认成谁不好,为何偏要被误认为是花郎君。此生倒霉之事,以此为最,不论运气再差,倒霉也要靠谱才行。道:“此人作恶多端,据说已在江湖上消失很多年,传说早已命丧人手,尸骨无存,不想他还活着,竟藏身这个小地方。”
小祝融看到他的苦笑。
“我们看段公子年岁与花郎君的差不多,武功也如传说中那样高强,是以——”
段若威生平首次为自己的容貌叹息。
他今年才二十一岁,那花郎君说什么也不能是二十一岁。
只不过,容貌不佳,脸色漆黑,被看成四十一岁,也怪不得别人。
心中拿定主意,今日非要抓住花郎君不可,将这身霉运全转到他身上,于是问道:“花郎君到底在何处?”
龙十三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话音未落,身形已飞出,未及看清,只见他已又回到原地。
眼前木屑横飞,肉末满天。
段若威看清,那位卖狗肉的扬起狗肉档挡住龙十三的一击。
狗肉档如何挡得起龙十三一击之威,顿时粉碎。
段若威心中暗呼一声:“惭愧。”眼力毕竟比龙十三差许多。
容貌衣装依然是市井之样,可一双眼睛射出凌厉的光芒,与先前半醉不醉的模样,判若两人,似乎转眼间整个人高了半尺。
小火神惊道:“他才是花郎君?”
卖狗肉的脸上的神色无疑已经承认。
“你们是怎么查到我的下落的?”花郎君忽然说道。
龙十三道:“你知道矮道人?”
花郎君点点头,似乎恍然大悟。
龙十三又道:“一个人如果与你有深仇大恨,无论你藏在天涯海角,他也一定会将你找出来,尤其是矮道人这种人。”
最锲而不舍的不是朋友,而是仇人。
矮道人从前有个很漂亮的妹妹,而他这位漂亮的妹妹却因遭花郎君*而跳崖。
矮道人为复仇苦练一种邪门功夫,走火入魔,变成了矮道人。
江湖,本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花郎君一阵狂笑,讥讽道:“他自己不敢来找我,便请丐帮出手。想不到丐帮的大英雄、大豪杰们也会为矮道人这种人张目。”
龙十三也笑道:“丐帮的大英雄大豪杰自然不会,可丐帮中的无名小卒,听信矮道人这种人几句话,做一两件对他有益,对所有人都有益的事,却也无妨。”
花郎君厉声道:“龙十三,从未听过这名字,你到底是何人?”
龙十三道:“丐帮中的无名小卒。”
花郎君勃然大怒。
龙十三淡淡说道:“隐姓埋名能消磨人的火气,这句话似乎对你并不适用。”
花郎君强忍怒火,冷笑道:“便是丐帮帮主李腾申亲来,也未必能胜我,所以他请你出手来对付我。”
龙十三道:“也许是。”
花郎君道:“所以你绝非无名小卒。”
龙十三道:“可我的确是。世上大多数人都希望自己名扬天下,可有些人不一样,他们天生不喜欢出名,因为他们有更有意义的事情要做。”
又面带微笑道:“你不也盼着世上所有人都把你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