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草莽自古热血渎(1 / 1)
五间屋内或躺或依着那十几个三大镖局的镖师,各人受伤不轻。个个身上,或头或手或脚或躯干,都包裹着棉巾,棉巾上还带血,有的甚至可以看到鲜血透过棉巾渗出来。
莫刚、赵之极没有料到段若水会来。
三大镖局的镖师们都想不到段若水会在这里出现,对于他们来说,段若水就是远在天边的人,可闻其名而不可见其面。此时纷纷又惊又喜。
段若水先发话,道:“莫大镖头,赵老爷子,诸位兄弟,段某来赔罪。是段某不才,粗心疏忽,以至三大镖局死了这么多兄弟,诸位也各受重伤。”
满屋鸦雀无声,一齐望着段若水,似乎没人敢出声应对段若水。
莫刚朗声说道:“段先生此话,我等宁死也不敢担当。这么多兄弟的命都是赖先生所救,我莫刚和赵二哥更是数日内,两次蒙先生搭救。大恩未及言谢,如今先生屈驾至此看视,我等生受不起。”
一众镖师纷纷道:“先生救命大恩,我等永生难忘。”
段若水道:“莫大镖头言重了,众位言重了。在下着实惭愧,我家七叔本精于医术,本来早该请他来为众位疗伤。只因在下有心想隐藏他的本事,待对付那些恶徒之时,能够有点意外的收获。方才已经遣人去请他过来帮忙。此举本该早为之,在下之错,累得各位多受痛楚了。”
段若水只是淡淡的说一句“能够有点意外的收获”。
莫刚听在耳里却知道,心中一震。所谓意外,是让对方意外,那就是段若水埋下的一着奇袭。段若水精心布下的奇袭,又岂是他人能够承受的,很可能就是胜负的关键。
莫刚没有再说诸如大恩大德的话,如果这是恩德,那也是他莫刚和诸位兄弟无力承受的恩德。他们承受了这个恩德,却不知要为段若水取得洛阳一战的胜利增添了多少困难,不知为武林白道带来多大的灾难。
莫刚忍不住道:“先生,你不该。”
段若水摇摇头。
莫刚叹口气道:“我等便是全数死光,也算不上事。如今搭上了先生置敌于死地的大计,我等万死也难以心安。”
段若水对莫刚微微一笑,转头对三大镖局的众人说道:“如今洛阳形势紧张,我等都同在他人刀下砧上,客气之话段某也不多言。据段某所知,昨日袭击三大镖局的,便是血雾楼的杀手。”
莫刚一听“血雾楼”三字,虽然吃惊,脸色却没有过多的变化。可能他已经猜到了,因为除了血雾楼,江湖上没有别人能有这么多强悍的杀手。
赵之极却是面如土色,一张老脸几乎没有半点血色。
显然他也听过血雾楼的名头,而且听说过血雾楼的恐怖之处,这时应该为还活着庆幸,实不该为身受重伤而苦恼。
一干镖师却没有他们两位镖头那样见多识广,“血雾楼”三个字听在耳里记住了,却没有引起心中多大的震撼。反而是重提被袭击之事,让他们惊魂未定。
显然,那一干杀手冲进三大镖局后的情景,足够让他们终生恐惧。
段若水又道:“在下对血雾楼知之甚少,唯有诸位和血雾楼的杀手交过手,段某特来向各位请教。”
赵之极缓过神来,苦笑道:“这哪里是交手。”
众镖师都低下了头,那真的不能算是交手,只有被人屠杀的份,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武功比较高的镖头和镖师,几个人合在一起,才能勉强抵挡,还是一个个纷纷受伤或者纷纷被杀。
段若水道:“血雾楼杀手的武功并不高,只是精于杀人手法,任你武功再高也难以抵挡。何况杀手擅长偷袭,出手于人之不防。这本不是公平的争斗。”
镖师们心里好受一些。
段若水心里却明白,自己这话并非为了抚慰镖师们而言之。
血雾楼的杀手是指在他心窝外边的一根针,那时候刺进来不归自己管。一不留神刺进来的时候,刺痛的是自己的心。
杀手,武功并不一定很高,可是要杀死武功比他高的人,却不是难事。
因为杀手精于杀人。
杀手的招数,干净利落,不会有半点拖泥带水。
杀手练的武功,没有让人眼花缭乱的招式,杀手练一辈子可能就练那几招功夫。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只练几招功夫,用这几招杀人的时候,一定很有效。
杀手出手,什么规矩都不会理会,什么招数都不会顾忌,只要能够杀人就行。
就如杀手秋叶杀害慕容松这事,若是说杀手秋叶的武功比慕容松要高,段若水心里道那不见得。
可是杀手秋叶偏偏杀害了慕容松。
这就是杀手的本事。
慕容松的武功可能比杀手秋叶高,可是杀手秋叶杀人的本事比慕容松高。
就是这个道理,血雾楼这些杀手的武功可能并不高,如果血雾楼有三十个武功高手,早就天下大乱了,何况血雾楼肯定不止三十个人。
血雾楼到底有多少杀手,只有天知道。
可是他们杀人的本事确是高。
三大镖局的这干人现在的模样,便是现成的证明。
对于各大掌门人,或者各派的高手,血雾楼这些杀手当然不能奈他们如何,更别说是渡劫、段江平这些绝顶高手。
可是,除了渡劫、段江平这些绝顶高手,谁要单人面对三十个手法娴熟的杀手,恐怕也是在劫难逃。
再者,天知道血雾楼什么时候要出手杀人。
天知道血雾楼要杀那个人。
段若水说道:“这血雾楼棘手,说不定那天再次来袭击我们。到时候万一有什么意外,白道高手若受损惨重,惨败于洛阳,让血雾楼和魔教这等奸徒阴谋得逞,武林蒙受灾难尚且有抵挡余力,百姓蒙受灾难则是求天不灵求地不灵。那时我段若水那是万死难赎其咎,当世武林中人也无颜面对后来者。段某不才,对血雾楼摸不着底细,应付这干人,着实心中没底,特真心向诸位请教。”
众镖师闻言纷纷开口,说道血雾楼杀入三大镖局之事。
刚说的两句又都住了口,镖师们发现,在段若水面前大家都抢着乱说,着实不对。
莫刚忽然道:“我来为段先生说这事吧。”
金虎镖局的总镖头,也就是三大镖局的头。莫刚发话了,整间屋子都没了一丝声音,就连痛的一直*的人也强忍住不吭声。
此时,莫刚不缓不急的讲出当时三大镖局里血雾楼杀手突然从天而降后发生的事情。杀手杀人手法,杀手间如何配合,杀手熟悉三大镖局的布局,如何布置人手。
虽然说的是此生所遇最为惨烈之事,莫刚却说得让人意外的镇定、冷静。
还说的详尽,就连猎豹、雄鹰镖局的情形也说的详尽。
段若水静静的听得很仔细,莫刚的每一个字都听在耳中。
段若水听在耳中的话,这辈子都会留在脑中。
他听出来了,莫刚早就料到了会有人来询问当时的详细情形,早就把这一番话预备好了。
虽然如此,莫刚着实没有想到是段若水亲自来询问。
段若水听莫刚,点点头,心道:莫大镖头伤重之中,还如此费神想这事,后面必然还有话说。
果不然,莫刚顿了一下,又道:“在下还有几句话,一己之见,先生且听,对则纳之,错者务乱了先生思虑。”
段若水道:“莫大镖头的必是真知灼见,在下洗耳恭听。”
莫刚道:“血雾楼必有高人主持。看这帮杀手杀进镖局的布置,进退有法,看似没有章法,实际却妙得很。否则他们约莫三十人能耐再大,怎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将我三大镖局挑了。可见主持之人深通兵法,高明之极。”
别人只看到杀手杀人手法,莫刚却看出了袭击的布置精妙,可见这个总镖头确实有过人之处。
段若水点点头,他已料到血雾楼有高人主持,却没有打断莫刚的话。
“洛阳整件事,血雾楼是主谋,而非魔教。”
段若水也料到血雾楼是主谋,但是他觉得莫刚另有高见,于是问道:“此话怎讲?”
“因为那血雾楼主持之人必然到洛阳已久。”
段若水又点点头,他已经明白了莫刚的意思。
果不然,莫刚道:“血雾楼主持之人若不亲自来仔细打探,没有可能将袭击之事布置得如此三大镖局防范周密。三大镖局虽防范周密,武林中的高人要神不知鬼布局潜进镖局打探,那是轻而易举。可是为了防范黑道高手,我们有个规矩,每日变更布防,全由镖局总镖头一人决定。没有一两个月,别人摸不到镖局总镖头的习性。”
段若水道:“这是个好法子,可是总镖头的习性总有被人摸清楚的时候。还应当加上一节,定一个期限换一个格局,总镖头依此布防才好。”
莫刚道:“先生高明,正是如此。三大镖局是三个月换一个格局。”
莫刚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没有说出来的话,别人当然听不到。
可是段若水听出来了。
这个主持之人是在明处。
没有这句话,莫刚这一番话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如今在明处的人,谁早来洛阳了,谁就有可能是血雾楼的首脑。
段若水拱手道:“多谢莫大镖头指点。”
“分内之事,先生客气了。”
段若水嘱咐众镖师好生安心养伤,便告辞离去。
莫刚忽然道:“先生请留步。”
段若水闻言回转过身来。
莫刚却对众镖师道:“我等全赖段先生了,死去这么多兄弟的大仇也要全仰仗先生。有能帮得上先生忙的地方,我等该当万死不辞。”
众镖师齐声道:“该当。”
莫刚对众人点点头,忽然一手扔开披在身上的长衫,撕断绑在胸前的绑带,露出胸前三道长长的刀伤。
众镖师一怔,赵之极也撕断斜绑的绑带,转过身去,露出后背的一道刀伤,又将左臂上的绑带撕断。
众人明白了莫刚的意思,他要让段若水看清楚杀手的手法。纷纷撕断身上的绑带,露出一道道伤口,还把敷在伤口上的药扒个干净。绑带没了,药也没了,许多伤口马上流出献血。
段若水这次怔住了,从来都挂在脸上的怡然从容的微笑变得僵硬。
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的钟叔,忽然转身大步走出房去。
这是他多少年来,第一次自行离开段若水身旁。
段若水道:“在下看仔细了,十八人,二十七道刀伤,七个出手位置。”
顿了一下,段若水冷冷的抛下一句话:“段某三日内必除血雾楼这三十人。”
段若水有生以来,第一次冷冷的对人说话。
说完头也不回便大步离开。
钟叔候在屋外,段若水对他叹口气,道:“草莽间,多少血性豪杰。”
钟叔点点头,默默跟在段若水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