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牡丹不知秋(1 / 1)
秋高气爽,风吹过不觉闷热也不觉冷,只觉得有些凉爽舒畅。正是赶路的好日子。
这个季节,随处可见树枯叶落,草黄藤干,万物渐现败状。人的心情总会受到环境的影响,路上来来往往行人虽多,看到这些,似乎没有人提得起好心情。对人而言,这个季节是最心底最不空闲的季节。
秋风渐渐变凉后,便是寒冬。人们要贮存物品已被寒冬中使用,棉被衣服、柴米油盐,每一件都是能让一个普通人家愁眉揪心的事情。
行商者要赶在入冬前把手上的货物买空,带钱回家过冬,心里或许还想着妻子温暖的身体。在他们的记忆里边,妻子的身体似乎永远都是温暖的。或许因为他们从来只有在冬天的时候才能够在家里的被窝中抱着妻子的身体。
坐贾者要赶着去收帐,行走匆匆,跑完这家还要跑那家,心里喜着上家的帐已经收完,愁着下家会怎样怎样推托,盘算着怎么想办法把帐收完。
一辆马车飞驰,一个中年大汉扬鞭驱车。一般马车的速度总要比马奔起来要慢很多,这辆马车却不慢于快马飞奔。马车是好车,拉车的马是好马,虽然速度飞快,车内确依然平稳。车内有一人,有三分潇洒却带七分病弱之态,正是段若水。对面端坐着两个年老和尚,神色*,俨然是得道高僧,正是少林达摩堂首座渡劫禅师和罗汉堂首座渡鉴大师。
一行四人出了少林,往洛阳而去。李云翼已经先行一步赶回洛阳安排慕容松的后事。
车内三人,渡劫性情木讷,除去佛法与武学,再无一句别的话可说;渡鉴却是见多识广,多历世故,与段若水相谈甚多。少林寺中,达摩堂专管武学的研究,寺中弟子,能进达摩堂的不过十几人,历来少林寺达摩堂首座的武功高于方丈者,比比皆是。渡劫一生痴迷于武学研究,少经俗事,虽然武功很高,看起来却是个木呐的老僧。罗汉堂却是专管少林寺对外事务,所以首座渡鉴见识言行自然远胜于渡劫。
对他们而言,段若水年纪不到他们的一半,但是自从认识段若水以来,从来没有把他当作是年轻人。不止是他们两个高僧,自从段若水二十岁接掌段家门户,开始在江湖中走动起,整个江湖中认识他的人,没有一个人把他当作是年轻人。
这种天气虽然是赶路的好天气,坐在马车内却容易使人疲倦。
段若水感到有些疲倦。
他已经行走江湖十年了。坐马车时,段若水喜欢慢行,这样可以聆听马蹄踩踏地面,有节奏的声音。
渡劫和渡鉴两个内力深厚,虽然长时间赶路,却仍然是精神赫赫。段若水虽然在江湖中跑动多年,多历辛苦,但没有半点内力,却吃不消,疲倦之意渐增,坐在那里显得有点懒洋洋,渐渐似乎便要睡着。渡鉴知道他体弱,与渡劫相视一眼,都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在暗暗地叹息:“身无半点武功,手无缚鸡之力,却为江湖中事多年辛苦奔走,实为可敬,阿尼陀佛。”
赶车的大汉似乎也知道车内的情况,悄悄地将车速减缓下来。
黄昏,小镇的客栈开始渐渐热闹起来。方圆三十里就这一个小镇,所以这个镇的客栈比别的要热闹很多,开始热闹的时间也比别地方的客栈要早很多。别的小镇的客栈总是要到天黑的时候,住店的人才来住店。
这个客栈今天热闹的时间比往日还要早很多,因为外面停放这十几辆青色布包着的镖车。三面镖旗在风中蜡蜡作响,让人看不清镖旗上面的图案。一面似乎是一只金黄色的老虎,一面似乎是个豹子,那面是老虎,那面是豹子,似乎很难看得清楚。最后一面画的是展翅的雄鹰。段若水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清镖旗上面的图案。知道这是洛阳三家最大的镖局,金虎镖局、猎豹镖局、雄鹰镖局。
洛阳三大镖局声望高,所以生意好,生意好就有钱请武功高的镖师,所以这三家镖局占了洛阳百分之九十的走镖生意。所以三大镖局更加有钱聘请武功更高的镖师。天下有名的镖师,起码有一半在这三家镖局。敢动这三家镖局护的红货的人,还要看看是不是有能耐动他们。
一个有名的镖师,如果和那些有名的黑道多少没有点交情的话,恐怕也活不到他成为有名的镖师。好的镖师有好的武功,也与各方有好的交情。洛阳三大镖局,有实力,路子又通,已经创下七年不丢货的记录。
渡鉴也注意到了这三面镖旗,他却是见过。对段若水道:“先生可认得这三面镖旗?”
“虽然没见过,却也认得出来。”
渡鉴道:“洛阳三大镖局的旗子在一起,那便是三家联保,近年来,已是少见。”
段若水笑而不语。
客栈外面的饭铺中,已经有满满几桌人在那喝起。段若水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他们,为首一桌坐着三个镖头装扮的人,桌子上放着一个包裹,包裹里边似乎是一个长盒子的东西。显然他们很在意这个包裹。
季节进入深秋,白天只觉得凉爽,到了临夜,就会觉得是冷了。这群人喝起酒来,却个个摊开胸口衣襟,貌似表明自己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镖师门常年在外护镖行走,没有人不喜欢喝酒的。镖师们喝酒,都喝得很快。三碗下肚之后,便开始吹牛,吹牛声之大,似乎在告诉别人,这天下就只有大爷我存在。
人们说,镖师有三大喜好,喝酒、吹牛和女人。
喝酒和吹牛都是壮胆的,很多喝酒吹牛的人自己不知道而已。酒能壮胆,酒一上头,三分的本事就变成了七分的能耐,再一吹牛,那七分能耐就变成了十二成本领。到了旁若无人时,十二成本领就快要变成天下无敌了。
赶车的大汉去安排住宿,段若水和两个老僧远远找个个桌子坐下。一群镖师没有人注意他们,为首的三个镖头,一个满脸胡子,一个长着两把刷子般的眉毛,一个是个干小的老头子。居中而坐的那个看了三人一眼,只是觉得这个打扮富家休闲的文弱男子,自然流露出一种气质,令人觉得很舒服,眉宇之间隐隐有一股气势。但是和两个貌不惊人的老和尚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他只当段若水是个官家子弟,身边带两个貌似所谓得道高僧老和尚,自然就是附雅之举,像模像样地学道参佛,学点假慈悲。虽然多看了两眼,还是没有很在意他们。确切的说是,这里是出入洛阳的一条要到,人来人往,什么样的人都不会值得在意。
如果段若水三人知道他这一瞬间的想法,恐怕只能苦笑。
一个黑脸汉子三碗下肚,站起来喊道:“我老牛不是吹,以我的身手,在江湖中也是一条汉子。”
众人哄笑道,“你就吹吧。”
黑脸汉子也不在意他们哄笑,接着道:“老子这一双拳头,别说是头驴子,就是一头老虎,老子也能一拳把它打趴下。”
众人又轰然大笑,齐声笑骂道:“你就吹吧。”
“你小子就只有爬在窑子里姐儿们身上的力气。”
黑脸汉子听了,不怒反笑,哈哈大笑。
显然这个黑脸汉子不是金虎镖局的人,酒性生来,口不遮掩,说出一拳打爬老虎的话,虽非有意,但是金虎镖局的人,听起来很不是味道。
一个中年彪悍镖师一口喝掉碗中的酒,霍地站了起来,个子高大,比普通人要高出一个头。他伸出自己的两个拳头,喝道:“老子这一双拳头,别说是头牛,就是一头豹子,老子也能一拳把它的脑袋打碎了。”
众人听了,又大笑。“哈哈,又来一个更能吹的了。”
显然这个镖师是金虎镖局的人,听不惯黑脸汉子的打虎之说,出言反过来讽刺黑脸汉子。而那黑脸汉子显然是猎豹镖局的人。
刚才看了段若水等人两眼的那个镖头,两把钢眉一皱,目露精光,冷冷的说一句:“老郑,大家自己兄弟,不要说这等话。”
那个叫做老郑的中年彪悍镖师显然对这个钢刷子眉毛的镖头很是敬畏,很听他的话,悻悻地坐了下来,却不敢再说半句话。
黑脸汉子哈哈大笑,道:“哈哈,老牛说话口无遮拦,一时不查,得罪郑大哥和各位金虎镖局的兄弟们了,是做兄弟的不该。该自罚三碗。”说完,昂起脖子,一口气往肚子里倒下三碗酒。
喝完三碗,拉起胸前衣襟抹去嘴上和脖子上的剩酒。吐了口气,又说道:“话说回来,老牛的拳头再硬,但是比起雄鹰镖局洪大镖头的拳头,真是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在洪大镖头的眼里,老牛的拳头比娘们的还要软。他老人家能一拳把老牛的拳头都打成粉了。”
众人再也不敢说“你就吹吧”这句口头禅了,纷纷笑道:“就是,就是。”
那个满脸胡子的镖头就是洪大镖头,大笑道:“哈哈,大牛老弟有眼光啊,哈哈。”听到黑脸汉子的话,显然很开心。
座位中另外一个镖师说:“依我看来,当今天下,论拳头当首推洪大镖头,论剑法之快,恐怕也没几个人比得上赵老爷子。”那个干小老头模样的镖头满脸得色,嘎嘎地笑起来,心里很是得意。
那个镖师接着说:“莫大镖头的九九八十一招金刚刀法砍出来,只怕天下已经没有人档得住了。”
众人齐声道:“正是,正是。”
钢刷眉毛的莫大镖头应付众人的吹捧,笑了一笑,不置可否,似乎已经习惯了别人的称颂,两只眼里却隐隐带着一分自负。
那个镖师有点摇晃,已有七分醉意。笑道:“这次送一件红货,却要我们三家联保,又指名要三位大镖头亲自出马。真是大题小作。”
段若水听闻心念一动,果然红货只是那桌面上的那个盒子,外面青布包着的镖车,只是做掩人耳目而已。洛阳三大镖局的行动,段若水和少林两位首座本不会多家理会。但是现在正是慕容家刚刚覆没,三家镖局的老板李云翼处境微妙。此时三大镖局有异常举动,段若水不由得多留意这帮人。
众人附和道:“就算是给皇帝老儿的贡品,也用不着咱们三家联保,更不需要三位大镖头亲自出马。”
那莫大镖头皱了下眉头,脸色不怒而威。道:“众人不要多言。”
洪大镖头在旁笑道:“莫老哥,有咱三人在,加上这次出来的兄弟们都是咱三大镖局中的高手,谅那些毛贼都不敢动什么心思。”
干小老头赵老爷子也嘎嘎笑道:“是啊,是啊,老弟,这个雇主倒也奇怪。这件红货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这种小地方,说出来料也无妨。”这老头子比满脸胡子的洪大镖头要精明得多,隐隐觉得雇主如此要求,这箱子里边的东西必然与众不同。
莫大镖头摇头道:“老爷子,我也想不通。那雇主什么都不肯告诉咱们,还明言,若到时封条有损的话,将索赔三倍保价。”
众镖师显然不是很在意这个盒子里边到底是什么东西。管他是什么东西,反正按期送到就好了。
做什么事情,习惯了便渐渐的麻木。
年轻的镖师,往往好奇护送的是什么宝物,值多少银两。几年之后,便懒得去动这份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