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闲情山中求（1 / 1）
嵩山少林寺后山。
竹林深处，山风徐徐，气息清新。
宛若世外另一处境地，正是闲情逸致的好去处。
少室山陡峭峻拔，山后竹林幽深。
不俗之处，必有不俗之人。
一僧一儒，在竹稀之处，摆下一张古檀四方棋台，两张方竹椅，悠然对弈，依稀可见。
僧者袈裟入目，举止从容，似慧根独厚，超然物外。年约四十出头，又似三十有余。
儒者白衣如胜，峨冠博带，居养之人，年方三旬，却脸色苍白，瘦削而病弱。一双眼睛却很特别，睿智而清澈，彷佛能看透世事，看穿人性。他的微笑更特别，使人忘了他的病容，只能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怡然、淡定。
普天之下，能与少林寺心止大师对坐下棋的，除段若水，余者无几人。
每逢段若水来到少林，心止必放下经卷，与他对弈几日。
段若水笑他见局忘卷。
他却说攻守和谐，势地和谐，此亦佛也。
心止道：“每往都要先生耗费许多时光，贫僧过意不去。”
段若水微笑道：“大师妙法，若水常得与大师论道，若水之幸。”
心止道：“我说下棋，你道佛法。”
“下棋亦是佛法，武功亦是佛法。”
心止一笑，道：“有理，一言道出佛学武功精髓。”
段若水道：“若非如此，若水怎敢每每虚耗大师时光。”
“是贫僧每每虚耗先生时光。”
段若水道：“借大师的光，偷得浮生半日闲。”
心止落子，笑道：“先生言语，客气得很，偏生令人不觉俗气。”
段若水道：“若水本一俗人。”
心止悠然笑道：“你若是俗人，天下无雅士。”
段若水微笑。
微笑，即是没有否认。
正入棋时，一小沙弥匆匆而来。
小沙弥合十为礼道：“禀太师叔祖，有位洛阳李云翼居士，说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方丈大师与太师叔祖。方丈大师如今正往竹林来，令弟子先来禀告。”
心止笑道：“你我在一起时，竟有一日是我有要事缠身。尘世间之事，实属难料。”
段若水亦笑道：“当真奇事一桩。”
心止道：“先生与我一同去见李施主，如何？且看是何要紧事。”
段若水笑道：“大师是要将这些俗事推诿给若水替你办。”
心止道：“本是此意，向来如此。”
却见段若水脸色忽然已变，捏在手中棋子“跄踉”掉落棋台。
心止奇道：“先生为何吃惊？”
段若水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慕容庄主没了。”
心止也甚吃惊，道：“何以见得？”
他深知知段若水言出必准，所料自来无差。
段若水道：“洛阳李云翼本一方豪杰，家资巨富，家传摩云掌自成一派。李云翼之妹嫁与华山派掌门陆剑元，更兼李家与慕容家世交，有慕容庄主在，李家有甚要紧事应付不得，要寻到少林寺来？”
心止说道：“慕容庄主多年不出庄门半步，不理世事。”
段若水道：“为何他还要见大师你？”
心止默然，已经肯定了段若水的猜测。
段若水苦笑道：“希望我猜错了。”
希望猜错，便是绝对不会错。
又道：“可这是唯一的可能，慕容庄主被人杀害，李云翼想到，天下唯有你才能对付杀害慕容庄主的凶手了。”
心止道：“谁能杀害慕容庄主？”
为何是为人杀害，而非病故？这已不必问。
他不是在辩驳，而是在询问。
慕容松乃十年来江湖中人公认第一剑道高手。
段若水道：“只有一人，少林寺心止大师。”
心止道：“贫僧吃罪不起。”
段若水道：“当然，还有一人。”
心止定睛逼视段若水，徐徐说道：“你敢认为是那位？”
段若水叹口气，道：“且听李云翼如何说。”
又道：“能杀人之人，未必是杀人之人；杀人之人未必武功胜于他。何况江湖本是卧虎藏龙之地，许多高手隐身山野，你我怎能一一知晓。”
心止收回眼神，又问道：“谁会杀害慕容庄主？”
段若水点头，又摇头。
心止道：“何意？”
段若水微微摇头。
一行大红袈裟老僧施展轻功，僧袍飘飘赶来。最后一人身着华服，风尘仆仆，段若水认得是洛阳李家的李云翼。
为首一位老僧，面容奇古，正是少林寺方丈渡难禅师。
心止与段若水心道：“少林方丈与五位首座齐到，当真是慕容庄主没了。”
遂起身行礼，齐道：“参见方丈大师。”
段家与少林寺交往密切，渡劫身后几位，段若水自是熟悉，黑脸的戒律院首座渡见，青脸的般若堂首座渡性，老态龙钟的达摩院首座渡劫，精明强干的罗汉堂首座渡鉴，身材瘦小的藏经阁首座渡智。年长者已白须飘飘，年纪最轻的，也已过了五旬。
渡难合十还礼，道：“渡劫见过段先生，师叔大师。”
心止虽未年老，却是少林上代掌门的关门弟子，论起辈分却是渡劫的师叔。段若水乃武林三大世家段家掌门人，与少林派分庭抗礼。更兼两人于当今江湖中，声望最高，最为受人推崇，是以渡劫亦不愿受礼。
渡难禅师道：“武林骤生巨变，李云翼李施主来报，慕容松庄主遭杀手秋叶杀害。老衲不敢主张，已邀本寺五位首座一并前来，共商对策，恭请段先生与师叔支持大局。且请李施主，为二位与诸位首座陈述详细情形。”
“杀手秋叶？”
李云翼上前一拱手，说道：“段先生，心止大师，诸位大师，事关重大，在下仔细道来。自慕容庄主不理俗务以来，家丁散尽，庄内唯有慕容庄主与一位老仆人在。这许多年间，慕容家日用杂物由在下代办。每月初一，在下令犬子将慕容庄主所需物事送往慕容山庄。本月初一，犬子到慕容山庄后，寻不见慕容庄主与老仆人。于慕容庄主起居室中，见到地上洒落几片枯黄梧桐树叶。犬子猜是杀手秋叶的雪骨梧桐，即刻回报。在下听了，心想秋叶既能杀害慕容庄主，武功之高由此可见。武林中唯有心止大师，能为慕容庄主报仇，于是马不停蹄，昼夜兼程赶来少林寺，禀报方丈大师与心止大师。又遣家人火速赶去庐州段家，请动段先生大驾，一同主持大局。天幸段先生也在少林寺，李云翼方始心安。”
段若水仔细听他说完，才问道：“李兄可带来那些梧桐树叶？”
渡难禅师借口道：“李施主带来一片，在老衲身上。”于僧袍内仔细取出一片树叶，递给段若水。
段若水端详片刻，道：“果真是杀手秋叶的雪骨梧桐。”
顿了顿，叹口气道：“我早着心要除这位杀手秋叶，苦于毫无头绪。如今，可惜了慕容庄主，可惜了慕容家。”
武林三大世家之一，曾经辉煌，曾经轰轰烈烈，曾为武林正道奉献血与汗，已成绝响。一朝倾没，陡然绝传，大厦断栋，惜哉，叹哉。
众僧一并合十，面容甚凄，念佛道：“阿弥陀佛。”
段若水问道：“血痕剑是否还在？”
李云翼略意外，道：“在下得犬子回报便出门来少林寺，未及详查慕容山庄。动身之前，在下已令犬子领人守护慕容山庄。慕容庄主与杀手秋叶对敌，必用血痕剑。如今只见雪骨梧桐，不见血痕剑，想必已被秋叶取走。”
心止忽然道：“未必。”
段若水点头，接着道：“慕容庄主剑法已臻化境，据我所知，早达无剑境界。”
心止又道：“杀手秋叶若取走血痕剑，反是好事。”
罗汉堂首座渡鉴插口问道：“师叔，何处此言？”
段若水为心止答道：“血痕剑，武林至宝，凡学武者见此宝物，难免动心。若秋叶未取走血痕剑，唯一解释，他的武功已经不拘泥于兵器，血痕剑于他毫无用处。”
倘若秋叶的武功到了这等境界，此人将更难对付。
只是，慕容松既败在他手上，这已足能证明此人的武功已达那种巅峰的境界。
杀手秋叶要比想象中更加可怕。
段若水道：“我去洛阳。”
李云翼拱手道：“有劳段先生了。”
段若水道：“慕容庄主与先父乃八拜之交，若水自该拜祭，李兄何必客气。”
罗汉堂首座渡鉴道：“老衲自当随段先生前往洛阳。”
罗汉堂首座，负责处置少林寺内外事务，但有别派首脑过身，拜祭之事，属罗汉堂首座职责。
段若水道：“如此甚好。”
又道：“慕容庄主虽一生少与人往来，然二十年前的那些生死之交，与以往受过慕容家上代恩惠的人，也还有一些。大家得知慕容庄主死讯，都会前往吊悼。一代宗师就此泯灭，我们各派都该派人前往，不使慕容庄主身后冷冷清清。李兄，且请不辞辛劳，先行赶回洛阳，筹办慕容庄主的后事。许多事容我仔细想想，我明早再上路。方丈大师，到时可否劳烦再请渡劫大师与我同行？”
又叹口气道：“事出突然，容我仔细想想。”
李云翼道：“不辛苦。”
渡难方丈道：“应当。”
少林寺中，除心止外，唯老僧渡劫武功到达巅峰境界，两人武功远胜余人。段若水点名要渡劫同行，必另有深意。渡难方丈何等聪慧之人，领悟道这层意思，不再过多询问，说道：“老衲且去派遣本派子弟，将慕容庄主噩讯通告武林同道。师叔大师，滋事重大，不得已要请师叔下山时，万望莫辞。”
心止合十，恭敬说道：“谨奉方丈法旨。”
渡难遂引众僧和李云翼告辞一声，离开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