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追忆往昔（1 / 1）
赶了十多天的路，越走却越是鸟语花香，清幽雅静，他们终于到了苗寨，那是乐柔的家。现在也已经是六月天了，离乐柔的生祭也差不了几天了。
“这就是娘从小生活的地方吗？真美啊！”惜萦看着眼前的竹棚、竹楼，还有些石砌的的建筑，这跟中原的房子完全不一样，有一种异域的风情，惜萦可兴奋得不得了呢！欢快地跑着，跑进了屋子。
走进那间屋子，还是十五年前的陈设，屋子里很简约，很明亮，可是却太空了。
这时连城璧才惊喜地发现，屋子里竟然一尘不染，屋外的花也开得很灿烂，莫非这屋子里有人住？
商子旭是看到了连城璧脸上的惊喜和兴奋，他知道他会问什么，可是不等他问，他已经可以告诉他答案了，“很惊奇吗？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小柔，我以为她回来了，可惜不是她。屋外的花是一位婆婆帮着看护的，她跟我说没有女子回来过，至于会在这屋子里的人……我想至少他是不愿意见我们的。我曾在此等过这个人，可是我发现，只要我在，他便不会出现，他也许是故意躲着不见人吧！”
“若是这样，我想我大概可以猜到是什么人了。阿岩古，对不对？”城璧说道，他想来想去，会在这里的人，除了乐柔，一定只有他了。他也是生长在这里的，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他对他的师父和师妹又有着那么深刻的感情。只是他的师父、师妹，他的亲情却都葬送在了中原，只因为自己，他失去了最亲近的人。他当然要躲着了，能压抑着怒火和仇恨已属不易，相见了又能说什么呢？一切都是剜心的痛，何故要触景伤情呢？
“爹，爹！我找到了，是不是这个，娘的画像？”惜萦似乎发现了什么，在那里喊着。
确实，惜萦找到了，在乐柔的房间里找到了那副画。
“爹，上面为何有血迹啊？娘十六岁时的画像，真美呀！”惜萦拿着画像说道。
“那血……”商子旭也有些疑惑，虽然他经常来，但是乐柔的东西他却从来不碰，他怕打乱了，以至于这画像上的血，他就更不知其来历了。
连城璧只是看着那发暗的血色，没有说话，他转过身，看着窗外，似乎又回到了那年那种心力纠结，让自己痛不欲生的日子。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如果什么都可以重来一次的话，即使那个时候再痛，城璧也会选择把该说的说出来的，即使要流再多的血液无所谓。可是世上本没有如果，人最没有办法做到的，便是后悔，然后重来。
“六月十六？娘的生辰吗？那不是快到了？爹，您是来陪娘过生日的？”惜萦竟也注意到了乐胜的落款。
连城璧出神地想着，当惜萦问到时，城璧忙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过身，道：“啊，嗯！是啊！”
“好了，别多说了，我看我们这次在这里是要住一段时间的，若要留下来，那我们汉人的这套装束可要换掉，否则会惹麻烦的。”子旭在一边说着。
“太好了，伯伯，你是说我也要穿着和娘一样的那种衣服吗？”惜萦指着画像问道。
子旭微笑点点头。
好在乐柔的房间里还留着少女时穿过的衣服，惜萦换上了，很合身，也和画中的乐柔一样，那么美丽可爱，如同一个剔透的精灵。
脚铃的声音清脆地响着，那是乐柔成亲之后便取下，留在“落樱山庄”的，后来被连城璧找到，他一直带着身上，如今给了惜萦。惜萦穿着新奇的衣服，带着那串银铃，兴奋地跑出了屋子，在屋子四周看着那如画的景色。
“小柔，你回来了？”这时，一个拄着拐杖，满头银发的婆婆向惜萦走来，她看起来很慈祥。只是她的声音哑得有些沧桑陈旧，甚至有些可怕。
“小柔？我不是小柔，您认错人了吧？”惜萦说道。虽然那婆婆的声音很难听，可是惜萦是很懂得尊重老人的，她对着她微笑，充满了善意。
婆婆走近了，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了看道：“哦，确实不是的，可是真像啊！这衣服也是小柔的吧？我亲手为她做的，我认得。”
“啊！婆婆，您认得小柔？您知道乐柔？”惜萦眼睛放光了，听到这话的每个人眼睛都放光了，特别是连城璧和商子旭，他们慢慢走了过来。
“哦呵呵，当然知道，当然知道，我可是看着她长大的。”婆婆笑眯眯地说道，“这位小姑娘，你跟她什么关系呀？我想一定很亲密吧？”
“乐柔她是我娘。”惜萦自豪地说道。
“哦，怪不得呢，怪不得，怪不得你们这么相像。那时她爹说她嫁人了，我就是遗憾没能给她做套嫁衣裳，只是匆匆给她做了套褂裙，不过我想她穿着应该也很美了。”婆婆慢悠悠地说道。
“是很美，美得那么纯洁，没有瑕疵，玉洁冰清，晶莹剔透。”连城璧在后面感慨地说道。
婆婆转眼过去，很认真地打量了正从惜萦身后走上前来的连城璧和商子旭，她看着他们的眼睛，顿了很久，对着连城璧道：“我想你就是小柔的夫君吧？”
连城璧着实是有些惊讶的，他不知道为何这老婆婆一眼便能望见，能望穿，其实他和子旭还是十分相像的，为何她却能一下子这么笃定呢？
“您如何得知呢？”城璧恭敬问道。
“感觉，我觉得你就该是他。我相信小柔的夫君一定是个十分出色的男子，老太婆我这点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呵呵，我终究还是没有看错吧？”婆婆笑道。
“确实没错，看来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商子旭微笑着说道，他并不虚伪，并不假意，确实十分衷心地说着。
“呵呵，年轻人，是不是有些失望？我知道你们相像，可是这丫头却更多的像他，而不像你，看这丫头一眼就知道是他们的女儿。”婆婆笑呵呵地走上前来，坐到了石凳子上。
“是嘛？我一直觉得惜萦和柔柔很像。”城璧自豪而怜爱地看着惜萦，看着乐柔留给他的唯一的礼物。他自从懂得爱惜萦开始，才逐渐体会着乐胜的心情。他同样是在捧着他的至宝，生怕她受到一丝的伤害，这种溺爱的感情，只有像他们这样的父亲才能体会到。因为他这才了解，他们的境遇竟如此相同，他也早就不再恨乐胜，却万分理解他了。
“那丫头呢？是不是不在了？”婆婆沉默了好久，突然颤抖着声音问道，她看着城璧，看着子旭，可他二人却再也不敢看着这位老人。“我早猜到了，这十多年频频有人来到这里，本以为是他们早晚要回来的，只是提前叫人来收拾收拾屋子，可是人来得多了，却觉得越来越冷清，越来越伤感。直到今天，你们都来了，就是不见那丫头，我便知道她大概是不在了，对吗？”婆婆有些伤感，她早有了不祥的预感。
“婆婆，我娘她……”惜萦哭了，在场的人鼻子都酸酸的。
“她什么时候走的呢？那么讨人喜欢的丫头呀，她一直把我当她自己的姥姥看待，待我是很好的。我也一直当她是自己的孙女一样，可不想，我这白头人活了一百多岁，而她却年纪轻轻就……”婆婆也哭了。
“婆婆，别哭了，我娘这么爱您，您伤心，她会难过的。”惜萦走近婆婆，去给她擦眼泪。
“柔柔她……”连城璧想说乐柔恐怕已经不在了十五年了，可是这对这么个老人似乎太残忍了，他终究还是没有说。
婆婆歇了一会儿，止住了眼泪，道：“好，婆婆不伤心了，其实你娘是个很开明的人，她自小身体就不怎么好，所以也比一般人看得通透些，早把生死看透了。那时她在我身边的时候，也常逗着我开心，要不然我这老婆子难能活这么长寿呢？这孩子体贴人也孝顺，很为别人考虑。我最喜欢这孩子笑了，那笑声很好听，让人一听心情都变好了。她总说生命长短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得开心，活得精彩，活得有意义。所以我想她是不怕死的，因为她这辈子足够了，有你这么个可爱懂事的女儿，有这么个温暖的家庭，我想她知足了，有爱人亲人陪伴着，她不会遗憾的。所以我不哭了，不伤心了，乐柔这孩子也不喜欢我哭的，我也没见她哭过。”
听着婆婆这么说，连城璧就像心中压了块大石头，他简直要窒息了。这一切确实是乐柔想要的，可是却是自己没有给得了的，她这辈子过得一点儿也不好，他亏欠太多，她遗憾太多。
惜萦听着婆婆说的，她已经不能言语了，这中间有惋惜，有心疼，有失望，也有无可奈何……
“孩子，婆婆累了，要回家休息了，你要是想知道你娘的事，有空就来找我，我会跟你说的，你娘的事情，婆婆记得清清楚楚的。”婆婆说着从石凳子上慢慢站了起来，缓缓地拄着拐杖，回家了，她家离乐柔的房子不远，她们是最近的邻居。她大概一直是孤单的，现在也许她更孤单了。
听婆婆说完这席话，连城璧的心情久久不好，这一切的悲剧原就是他自己造成的，在没有遇到自己之前，乐柔是个天真烂漫不知愁滋味的少女，而遇到自己之后，却全变了。惜萦对她娘感兴趣不奇怪，可是比起惜萦来，连城璧才是那个最想要了解乐柔的人。他指望着乐柔没有死，而他却可以变成天下最了解她的人，等找到了她，他们就可以完全没有隔阂地生活在一起了。这一直是他的愿望，埋藏在心底十多年的愿望，这个愿望常常就成了他的梦境，可是当眼睛睁开那一霎那，拥有的，只是失落。
连城璧一个人在附近踱了半天，还是跑去找了婆婆。
“怎么是你？却不是那丫头？”婆婆见到是连城璧上门，有些奇怪。
“您就是柔柔口中的哑婆婆吧？她穿着您做的衣裳，美极了。”连城璧不等婆婆请他进屋，他却自己走了进去。
婆婆微笑道：“是啊，我是哑婆婆，因为嗓音沙哑得可怕，平时我还是很少开口说话的，很多人都以为我的哑巴。”
“可是为了柔柔，您会说的，对吗？”城璧问道。
婆婆听到城璧这么说，自然有些惊讶，道：“你还要我说什么呢？她是你的妻子，你不了解她吗？你又何须在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我只恐怕我见到的，不是真正的她。她为我受尽委屈，委曲求全，这都是我的错，也许她是为我改变了。”连城璧惆怅地说道。
“你不必难过，你知道难过，可见你心里还是有她的。乐柔这丫头，你说她会委曲求全，我倒是真的有点不信，不说流眼泪，连半点委屈她都不喜欢让自己受。她这个丫头，天天笑嘻嘻的，在她脸上真看不到什么愁，就是被她老子给说了，她也从不会挂心，从不会不高兴。只是这丫头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她实在很任性，也很执着，她的任性执着，倒不会让她去做什么坏事，只是……她认定的就没有办法改变。我也早跟她说过，有时候能放开的便要放开，也许我说这话的时候，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我却早知道她这性格，很容易就会让她自己吃苦受伤。看样子她终不能记住我说过的话……但也不要难过，这丫头做什么都没有后悔过，她这么做，她一定是觉得很值得的，她心里是开心的，明白吗？孩子！”婆婆语重心长地说着。她也许知道是连城璧辜负过乐柔，只是大概不知道这种辜负有多严重，但是不管发生过什么，她都不会去责怪连城璧，因为纵使乐柔倔强而固执，但一切也是她心甘情愿。既然连孩子都有了，那么乐柔一定是深爱着这个男人的，又何须怪他们呢？
“我知道，不论我做错了什么，她都不会怪我的，我知道她是一个最好的妻子。”连城璧的眼眶红了，有多少忏悔和思念，只有他心里最清楚。
其实根本不需要听婆婆讲述乐柔的任何事情，因为他明明是能感知她的，不论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傻丫头，还是后来深爱着她的笨女人。只要他肯用心去感受，去回忆，他就能知道一切的，以连城璧的聪明和心思，天下间有什么能瞒得了他呢？何况，她从未曾想要对他隐瞒她的心。
初夏的夜，是很美的，接近十五的圆月把天空照得很亮，很亮。可望着那明亮的圆月，连城璧却觉得心越来越空，他竟觉得这月亮有些耀眼，亮得让他看不清在月亮之上，乐柔的脸。
“别喝了，你会醉的。”商子旭走来，握住了连城璧把着酒壶的手。
“醉了，有什么不好呢？我越来越记不清柔柔的样子了，只有醉了，我才能清楚地看见她。”连城璧推开子旭的手，往嘴里倒着酒。
“你不能这样，这五年来，你都把自己控制得很好，虽然我知道这样很苦，但你不都是为了惜萦吗？可你现在这样，会吓到她的。”子旭说道。
“不会的，她和柔柔一样聪明，一样善解人意，她早就进屋睡了，她是不会让自己看到我这个样子的。因为她知道我心里不好过，她也害怕看到我难过，所以她不会看的。”连城璧说道。
“连城璧，你真是很混啊！以前有柔柔那样好的妻子，你不懂得珍惜，现在，你有个这么懂事贴心的女儿，你却还要她担心，你还有什么资格去做人家的爹？”子旭训斥道。
“你别以为你是我大哥，你就可以这么随便训斥我！我知道我混蛋，我知道我是瞎了，我每一次都要等到自己大错特错之后，才知道自己犯了错，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我确实不配当个爹，不配被她们爱着。”城璧说着，满心的悔恨。
商子旭也听出了他的痛苦，自然不会再怪他，因为现在最痛的人，确实是他。本来他想问问连城璧为什么十多年竟没有来过这里，今日他发现屋中没有灰尘，居然那么惊喜，看样子，他根本没来过。为什么他不来？为什么他舍得？本是要问清楚的，可现在却知道了，不用再问了，他不敢来这里，也不敢去“落樱山庄”，只要有太多乐柔影子的地方，他都是不敢去的，至少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是不敢的。
连城璧踉跄着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了那香囊，“这是死物，却寄托着活人的情怀，呵呵，真是可笑啊！可笑！”城璧用力将香囊摔在地上，踉踉跄跄地就走了，往林子里走了。商子旭只是默默捡起了那香囊，替他收着，他知道，只要他酒醒了，必定会找的。
树林深处，传来了悠扬而哀怨的箫声，很久很久……
接着每天夜里都会传来这样的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