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面对过去（1 / 1）
第二日，惜萦一早就起床了，她兴冲冲跑出了屋子，来到前厅，没想到连城璧比她更早。
“爹？这里都是您打扫的？”惜萦惊讶地看着这个屋子，昨晚明明灰尘满布，但今早已经焕然一新了，不仅没有灰尘，厅里的桌子上还摆放着一束鲜花。
“坐吧，吃点东西，跟我到后面来，我们要把这里的花圃都整理一下，其余的房间，等有空再打扫吧。那花圃是你娘最重视的，现在大概都毁得差不多了。”连城璧坐着，喝了杯茶，缓缓说道。
惜萦听了只是觉得很纳闷，她看着桌上的鲜花，是清新淡雅的山茶花。
“这花，你娘也喜欢。”连城璧看了一眼惜萦，又看了看那束花，只淡淡说了一句。
“这就是娘的花圃？”惜萦跟连城璧来到屋后，一大块的空地圈着，确有些花开着，但是这个所谓花圃里，也早已杂草丛生，只有生命力强的花，还在绽放着。整个花圃里大概最显眼的，就是那棵高大的樱花树了。
连城璧抬头望望头顶的樱花树，道：“可惜，樱花还没开，这是你娘最爱的，好在它没事，还好好的。我们把花圃清一下吧，这里面的花可是你娘花了好多时间和精力搜集来的，要是死了一两棵，你娘会伤心的。希望我没有来晚。”
惜萦听城璧这么说，她知道城璧定是又有些难过了，看着城璧只是埋头在松土除草，惜萦也就没问什么。
“似乎不行了，这里本来有株兰花的，大概是死了，早就枯萎，烂得连影子都没了。即使只是朵花，也是有生命的，可惜这生命也挽回不了了。更何况是人呢？”连城璧感叹地说着。
“爹，您在说什么？”惜萦不解。
“这里本来是有株兰花的，这花是我从崖下摘来给你娘的，你娘可是稀罕得不得了，很用心栽培它呢！如今看来怕是早就枯萎了，这么娇弱，要是没人伺候着，肯定活不成的。”连城璧说道。
“娘一定最喜欢这花，因为它不仅珍贵，而且还是爹送给娘的，对吗？”惜萦问道。
“她是很喜欢，我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可惜……惜萦，爹在你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爹是好人吗？”连城璧突然停手问道。
“爹何止是好人？爹是世上最好的人，爹这么温文尔雅，器宇不凡，对我这么疼爱，对娘这么温柔体贴……”在惜萦眼中，心中，虽然城璧缺席了十年，可他还是不失为一个最好的父亲，一个很爱妻子的丈夫。
“不……如果我告诉你，你看到的只是假象呢？其实爹根本不是一个好丈夫，也没有资格做一个好父亲。与其说我爱你娘，不如说是你娘一直在用她的生命爱着我，只是我拥有的时候没有珍惜，失去了却又追悔莫及。当我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了。可以说我没有好好地真正地爱过你娘一天，你还会认为爹是个好人吗？”连城璧打断了惜萦的话说道。
“爹，您什么意思呀？是不是因为有大娘和我娘二人，也许因为大娘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您疏忽了我娘？我一直就知道的，从我很小，家里就有闲言碎语，我是知道的，大娘不是我亲娘，我娘是您后娶的，所以也许您对我娘的情感不是那么深刻，只因为她并不是您的最爱？”惜萦问道。
“不，不，不！我不是疏忽她，我是一直无视她的存在。我是个最无耻，最恶毒的丈夫，我甚至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父亲，至少不是和她。”说到这里，连城璧手中的锄头掉了，他用手掩住了脸面，似乎是极度的懊悔和痛苦。
惜萦听了却已经惊呆了，她傻傻站着原地，已经不知道脸上该有什么表情。一切美好的遐想不过是泡影，却幻灭得太快！父母之间的亲密恩爱，原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胡思乱想罢了，现实却似乎很残酷，很残忍。
“我带你来这儿，我只是想找个仅仅只有柔柔的地方，就当她在天上看着，然后我要把一切的事情都告诉你。告诉你，其实你爹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魔头大坏蛋，告诉你，其实你看错了你爹。”连城璧说着，他走到惜萦身边，拉着她坐在了樱花树下，然后他慢慢把他“一辈子”的经历都告诉给了惜萦。
“爹和你娘相遇是因为爹受了伤，几乎快死了，却被你娘救了。只是当爹醒来的时候，却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城璧把事情慢慢都讲给惜萦听，从他们的相遇开始。
惜萦开始还听得平静，可渐渐地，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她简直不能相信她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慢慢地惜萦眼中的泪便流了下来，她看着连城璧的眼神也似乎不一样了，不是憎恨，而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惊讶和疼痛。
“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娘？你既然心中没她，既然你一直都只爱大娘，你为何要利用她？如果你坚持不娶她，我娘一定不会强求的，不是吗？”惜萦问道。
“是，爹也一直把你外公的逼迫当成自己的借口，但是归根到底还是我自己心存不善，我要报复，可我也低估了你娘的痴情。”连城璧悔恨地说道。
“可是为何大娘和那萧十一郎会在一起？他们相爱在先还是……”
“也许他们早就相爱了吧，在没有见到我之前，只是我不知情。我向她提亲，她也嫁给了我，只是她心里却一直没有我。我也许是不服气，所以一错再错，最后杀了沈老太君，把自己也逼上了绝路，和萧十一郎一战，要是没有你娘，我早就死了十多年了。”连城璧说道。
听着连城璧把一件件往事都说出来，惜萦简直不能相信眼前这杀人不眨眼，冷酷无情而且残忍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她真的不能把这五年来在她身边爱护她的连城璧和他自己口中的连城璧想成是同一个人。惜萦的心快被撕碎了，她几乎再也听不进任何一句话，没等连城璧把一切的事情说完，她便转身跑了，跑回了房间，将自己锁在了里面。
连城璧终于说出来了，虽然好痛，但终于如释重负了。“柔柔，即使她恨我，也是应该的，我本就是一个可恨之人，不是吗？我这个人本就应该众叛亲离的，我已经独占了这天伦之乐五年了，我已经活得太奢侈了，该是我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惜萦在房里大哭了一场，她很伤心，伤心原来自己的父亲过去是这么不堪，她伤心但更惊讶于父亲对母亲的这种感情。她不小了，她渐渐明白有种感情是跟亲情不同的，更激烈更深刻，否则怎么会有那些以身相许，刻骨铭心的故事？只是母亲的这种感情这么深刻，可是父亲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她心痛母亲的委屈和无助，她觉得母亲太傻，太痴情，太可怜了。
哭完了，惜萦只是呆呆坐着，想了很多事情。
连城璧就像被抽空了一样，恍惚着回到了屋中，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的，也许现在的这种方式最好了。无论发生什么，还是可以一样平静的，至少不会有什么轩然大波，因为这里真的很静，就算恸哭和咆哮，也根本不会有人听见。
“一样有花香，只是那熟悉的味道，再也找不到了。”连城璧悲伤地自言自语着。
此时惜萦推门进来，脸上的泪痕似乎还没有干。
连城璧看了看惜萦，眼神中却藏着少许惊恐，他冒了这个险，却无法预知结果。他最怕的就是惜萦恨他，再也不原谅他，再也不爱他这个爹，他很怕失去她，但他却无法再向她隐瞒真相。
“爹，您现在是真的真的爱着娘吗？如果给您一次重来的机会的话，您一定不会再伤害她，您会好好对她，是吗？”惜萦看着连城璧认真地问道。
“当然，如果用我的命可以换回她的命，我愿意马上就死去，下辈子我也会第一个找到她，不再让我错过她。”连城璧说着，眼中也闪烁着激动。
惜萦看着连城璧的眼睛，那深黑晶莹的眼睛，她看着这个两鬓斑白，一脸沧桑的父亲，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泪。惜萦扑到了连城璧的怀里大哭起来，“爹，我好想娘，我好想看看我娘的样子，她一定比那画中的美一千倍吧！”
“那是自然，你娘是最美的，最美的。”城璧抚着惜萦的发，自己心里也很难过，因为自己的错，造成了惜萦的终身遗憾。真是个可怜的孩子，那么想娘却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亲娘，一眼都没有。
“我无法选择自己的爹娘，所以不管你是好是坏，你都是我爹，你都是那个最爱我的爹。那些往事既已过去，大娘也原谅了你，我便没有理由再恨你，我知道你也有你的苦衷和无奈，只要他们都原谅你，作为您的女儿，我又怎么会恨你？对于娘，至少你心里已经有她了，这些年我也都看到了您对她的心，既是以往的过错，我原谅你，我不会恨你的，可是我娘……我却永远没有办法见到我娘了。”惜萦哽咽着说道。
“惜萦，谢谢你，谢谢你肯原谅爹，你娘，爹是注定亏欠她的了，爹也注定亏欠你了。所以我带你来这里，因为这里有你娘的气息，她在这里至少也快乐过，不是吗？”连城璧亏欠地说着。
“爹……我想我娘，想我娘！可是我只有爹了，爹……”惜萦钻到城璧怀里，大声哭着，哭声颤动了连城璧的心。若早知如此，谁都不会当初啊！
连城璧和惜萦在“落樱山庄”住了些日子，直到樱花开放。
“璧君，你怎么了？”连城瑾拿着一碟糕点来找沈璧君，却见她闷闷不乐。
“没什么。”沈璧君避而不谈。
“我哥已经走了半个月了吧？不知道他好不好。”连城瑾摆放着糕点，无意说了一句。
提到连城璧，沈璧君的心里一颤，没想到相处了五年，他变了，变得客气温和。但他们之间却有了距离，他眼中不再满是她了，他的眼中，心里都是他的女儿。他是一个好父亲，近乎宠溺女儿，却又不失威严。他聪明，成为他的学生是一种幸运，他会教人很多很多。他走了，走了这几天，她竟然觉得不习惯了，他走了，她竟然觉得不舍和牵挂。也许这就是沉淀后的男人，给人留下的魅力吧！
“他会很好的，他是一个好父亲，他会照顾好惜萦的，只是我不知道他的心会痛多久。”沈璧君放下了手中的碧螺春，满腹心思地说道。
“心痛？他为何会心痛？”城瑾不解。
“他一直都在痛着，连笑的时候都在痛。一个人的时候会痛，看着惜萦的时候，他更痛。如今他们去了那个地方，他怎么会不痛？那个地方有他们的回忆，我只怕他会溺死，只是有惜萦在，他应该会坚强。”
“你是说我哥……”城瑾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才明白，这五年，也许她看到了许多的假象。
“是啊，那个独自生活的十年中，我不知道他怎么过的，虽然他轻描淡写地说过带过，但我知道他每一天都不好过。这五年很多个夜里我都会做梦，梦到那天他抱走乐柔的那个样子，孤绝心痛，有着那么深的感情，这十年他是生不如死地活着。若不是惦记着惜萦，我想他早也活不下去了。再说这五年，虽是这么平静地活着，虽然看着惜萦他在笑，可是笑的背后，他没有一天是在停止思念乐柔的。城璧是个执念重的人，我想他也永远忘不掉那天，当他把剑刺入乐柔身体的那一幕，他不会原谅自己的。惜萦只是一个警告，她会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的伤，他的痛，他的错。他会加倍爱她，可是他也会加倍地痛。”
听了这些，连城瑾也没有了食欲，刚端来的桂花糕，她也不想吃了。没想到，这五年，她认为最幸福美满的五年，连城璧竟活得这么苦，这么痛。他的笑都是伪装，原来他的世界终还是没有人能走得进去，他的世界只有他和乐柔，可惜……
“我明白了，那么我哥是带着惜萦回到‘落樱山庄’了吗？他何必呢？何必这么折磨他自己？”连城瑾也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也许他认为现在是他该赎罪的时候了，谁知道呢？也许早点让他回去，他也可以早点解脱，他压抑了五年，够累了。”沈璧君遥遥望着窗外，如今正是一片□□。
樱花开满树，片片樱花落下，连城璧带着惜萦在樱花树下，看了一场樱花雨。
“你娘最喜欢樱花，也许她最大的心愿便是我像现在这般陪着她看樱花飘落，可是我却连这个都没有做到。”连城璧抬头看着高大的樱花树，想到当初乐柔为了逗他开心，她在樱花雨中起舞的样子，融合在那一片粉白中的仙子，她粉白的纱裙飘舞，她是花中的精灵。
“我想现在娘一定很满足了，因为我们三个一起看樱花雨，她也在看着呢，不是吗？”惜萦抬头看看天，说道。
“是啊，她和我们一起看着吧！”这时除了乐柔的缺席以外，确实很温馨，又这么五年过去了，平平静静的，依然没有消息，乐柔应该早就在天上看着他们了吧！有了女儿的安慰和陪伴，连城璧这五年来再也不是孤单的了，他渐渐也能接受乐柔是真的不在了，那自欺欺人的希望，他早就放弃学会接受现实了。
看着片片樱花飘落，连城璧从怀中取出了魔翎箫，然后吹奏起来。这箫声似乎浑然天成，也许是应了他现在的心境吧，箫声优美，有着一丝暖意和惬意，洒脱之外又似含着一丝追忆和想念，很是令人陶醉。
惜萦仔细地听着，她实在是很喜欢她爹的这首即兴之作，完全是心境的写照，她兴奋极了，陶醉极了。连城璧一段奏完，惜萦竟把这音律给记录了下来，她扯下衣襟，用血记下了这段音符。
“爹，这怎么样？”惜萦兴奋地拿着那衣襟给城璧看。
“傻丫头，你这是在干什么呀？”连城璧却很心疼。
“记录您的心情啊！我怕以后听不到这箫声了，所以要把它记下来。”惜萦说道，惜萦几年随着父亲一起吹箫奏琴，早就对音律熟悉得很了，城璧边奏着，惜萦便能将它记录下来。
“我只是随心而起，倒不记得刚才吹奏的是什么音律，你要喜欢就留下吧，可是下次要是听到喜欢的，可不许这么做了。”城璧说着，可他却望着那乐谱发呆。
“爹，再吹奏一次嘛，你便能知道你刚才的心境多平静多惬意了，就当是再奏一次给娘听吧！”惜萦央求着说道。
连城璧看了看乐谱，便按照乐曲吹奏起来，惜萦听得脸上扬起了微笑。
一曲奏完，连城璧抬头看了看头顶上飞舞的樱花，伸手接住了几片花瓣。
“爹，这曲子就叫倾花吟吧！”惜萦说道。
“好！你喜欢就好。”连城璧边回答着，边将这些花瓣包在了帕子里，又收集了些，突然说道：“惜萦，我们去苗疆，去大理，那里有你娘更多的回忆。我也想去看看，我从没好好了解过她，以后我有很多时间去了解她。”
“去苗疆？”惜萦一下子愣了。
“是啊！等爹将这些花瓣做成了干花，我们就去苗疆，去你娘从小长大的地方，也许那里的人会知道你娘过去更多的事情。我十几年前去过苗疆，却还没有想要用心去知道你娘更多的事情，现在我们一起去，一起去体会你娘的生活，还有你外公还画了一幅你娘少女时的画像，你也可以去看看。”城璧说道。
惜萦一笑，道：“好啊！可是，爹，您不要太伤感了，你以后有很多时候能了解娘，可是我希望您不要太悲伤，如果一直沉溺在想念一个人的情绪中，我怕爹您会伤了自己的。”惜萦还是很心疼城璧，心疼他，不希望他因思念而快乐不起来。
“丫头，放心吧，能念着你娘，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城璧说道。
春天的温暖已经让冰雪融化，万物复苏，就在这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城璧和惜萦踏上了去云南的旅程。
“爹，这是到哪里了？”惜萦和城璧在路边的小茶棚坐下休息，惜萦正大口喝着水，她觉得快渴死了。
“快到四川了，我想今夜我们能进镇里，找家好些的客栈休息了。我想我们就在此逗留几天吧，你这些日子一直赶路，得好好歇歇，缓缓劲儿，别累着自己了。反正我们也不着急，我们说不定会在苗疆住下的，我们有时间。”连城璧关心地说道。
“好吧，爹，我们就在这里留几天，顺便也玩一玩，一路上游山玩水的，其实我也不会很累啊，看这里的景色也不错，我们再玩几天。”惜萦倒是没反对。
“玩是可以，但是你可不能像在江西，湖南的时候一样随便乱跑了。四川是唐门的天下，可谓是独霸一方，规矩又重，你可得小心点儿，千万别不小心招惹了唐门的人，招惹了他们，事情可不好办。”连城璧说道。
“爹，难道您怕他们？您还是武林盟主呢！”惜萦天真地说道。
“爹不是怕他们，而是现在在他们的地盘上，就守着他们的规矩吧，再说了，所谓武林盟主又如何？我早已不在乎这身份地位，也早已舍弃了这些世俗之物，我也不想惹那些江湖事，所以如果可以不惊动他们，我也落个清闲自在，各过各的生活，不是很好嘛！”城璧说道。
“爹，我懂了，我知道，我绝不闯祸！”惜萦说道，“好了，我休息够了，我们走吧！”
连城璧和惜萦匆匆往四川城里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