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六章 （上）（1 / 1）
壹（天野）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经常会做这样一个梦，梦见自己被拿着镰刀的死神关押在凶神恶煞的地狱里，手踝和脚踝都被拷上又粗又重的大锁链。梦中还会有一个石制的大圆盘，大圆盘上刻着各种酷刑的样图，每一种酷刑的样图都会令人毛骨悚然，噤若寒蝉。那个大圆盘会转啊转，然后渐渐停下来，中心的指针指向哪个样图你就要承受其相应的酷刑。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会做这个梦，而且梦境特别的真实，以至于每次都被吓醒后我都会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梦！后来父亲带我去了山里的寺院拜见了一位年迈的高僧，高僧说我一生多灾多难，充满变数。再后来父亲决定将我留在寺院，习武强身，算是为我应对灾难时可以多一些本金。
我的生命中有这样两个人，一个是我的亲弟弟允诺，一个是我心爱的女孩深远。他们对我而言就像是上帝的恩赐，我爱他们，我不要他们受到一点委屈，不要他们受到一点伤害，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关爱去保护他们。当那天夜里我扑向允诺时我真的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以后再也不能去保护他们。我对我的弟弟笑我告诉他我没事的可是我的心真的好难过好难过。我是个从小就开始习武的孩子，我对自己身体的了解异于常人，我知道自己不行了，然后我闭上了眼睛，我哭了，那是我记忆中唯一的一次流泪，因为我再也不能够……不能够……为他们遮风挡雨。
我的弟弟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孩子，他就像是他小说中的人物一样温柔善良单纯美好。我的弟弟常常会沉默的像是一个沧桑的老者，坚强的像是一辆装甲车。可是我是知道他的，他只是一个会隐忍自己情绪的小屁孩，脆弱的不堪一击。弟弟在我留在寺院后也央求父亲同我留在了寺院习武，那一年弟弟才只有六岁，我大他四岁。
我的弟弟是个很能吃苦的孩子，他每天都要和我一样早早的起来练武，白日里还要打扫寺院可是他却从来都不嚷累不叫苦。练武其实是很辛苦的，而且难免会碰到或者擦伤，我每次为弟弟处理伤口时他都会像是懂事的大男孩一样不嚷疼，甚至连眉头都很少皱，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摸摸他光光的头告诉他疼就说出来，别忍着，然后他就会乐呵呵地对我说，哥，还真有些疼。每到周六周日的时候我都会偷偷的带着弟弟去河边抓鱼或者用弹弓去树林里打鸟然后烤着吃算是改善伙食。夜晚的时候弟弟总喜欢拿出几本书来看，安静的像个小大人，而我在睡不着的时候就会爬到院子里的一棵老海棠树上，看漫天的繁星。弟弟有的时候也会和我一起爬到树上看星空，谈天说地。那是我生命中再美好不过的一段时光。几年后因为我和弟弟学习压力变重的原因我们都离开了寺院，偶尔周六周日假期会回寺院看看，有的时候会住上两天。再后来弟弟上了初中,我上了高中,住校,一个月回一次家.弟弟学习一直很好,而我却有些贪玩与叛逆,高中毕业后没有去念大学直接与凯桐合伙开了酒吧.那年我21岁。
我想我永远都都不会忘记第一次遇见深远的场景。那天中午我原本打算回家看望父母，因为天空下着大雨，酒吧里的生意惨淡，可是凯桐偏要我和他一起去接一位远方的表妹，于是便和他开车去了火车站。待我和凯桐找到她时，她正呆坐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身边有三个鼓鼓的兜子，看起来里面装的应该是衣物之类的东西。不知什么原因她似乎淋了些雨，几缕凌乱的头发贴在她有些脏的额前。她脸色苍白，嘴唇似乎被冻得发紫，她的眼睛红肿，应该是哭过吧。其实当时我最诧异的就是她的那双眼睛，那双像是死水般平静的眼，似乎折射着难以言语的痛苦与绝望。我真的不明白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女孩为何会有这等可怕的眼神。
当她看到凯桐时，她就像是一只走失了的小狮子扑向妈妈一样狠狠地扎进了凯桐的怀抱。她的肩膀剧烈颤抖着，他一定在很伤心的哭，可是她一点声响都没有，就那样死命的搂着凯桐，仿佛轻轻的松手就会失去一般。她的头埋得很深，她应该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即使哭泣也不会让别人看到。她身着一身破旧的褪色的牛仔服，脚上穿的球鞋底边也裂了缝。她的个子很高，应该有168，可是她的身材纤弱，似乎有些营养不良，应该是穷人家的孩子吧！
后来凯桐将她安置在北北，供她念书，我们也渐渐的变得熟悉。每次我遇见她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第一次遇见她时的那双沉寂的眼睛，仿佛是一种苍白的描述，描述着她内心深处的苦难与挣扎。
有一天凯桐向我讲述了她的故事。她的父亲天性好赌，输光了家中的全部家产后又强迫妻子出去卖娼为他赚钱。他们的感情异常不好几乎天天争吵，母亲在外受尽屈辱无处诉苦便常常将自己心中的委屈与火气都撒在她的身上。有一次她下定决心跳楼可是当她刚跃下去的时候恰巧被父亲一把拉住，救了上来。事后父亲不但不安慰她，反而破口大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要死就滚远点去死别连累我们。”她几乎没有享受过父母一丁点的疼爱，伴随她的永远都只是咆哮指责，甚至是挨打。如今父亲因为没有钱去赌偷盗伤人被判了七年，母亲得了性病于不久前服药自杀，只剩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她的亲戚都不愿意收留她，她想从小到大只有凯桐这个表哥对她好于是便来到了这里。
那以后每当我想起她的眼神想起她的身世我的心都会狠狠地疼，然后慢慢地向下沉，尤其是当我想起那句“你算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那种内心的疼痛就会成倍的增长。不知不觉中我的内心已经满满都是她了。我开始主动对她好，为她买衣服买吃的，给她零用钱，我客气的像是个大哥哥，像凯桐一样对她。她起初是有些拒绝的，后来渐渐也就习惯了，再后来她会找我聊天，她告诉我从来就没有人像我这样对她好，她都感动的痛哭流涕。渐渐的她的眼神变得不再阴霾，似乎有了活水的灵性，她外表也变得开朗明媚了很多，整个人身上也充满了一种积极向上的张力。我真的为她的改变感到快乐与欣慰。
我们很自然的走在一起，我对她也是更加的关爱与照顾。我一直都在隐瞒着允诺因为我知道他也爱着深远。我本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就会忘记对深远的感情，我本以为允诺的感情仅仅只是小孩的懵懂与无知，可是我错了，弟弟对深远的爱与日俱增，丝毫不减。我想应该向弟弟摊牌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的那场架，我离去了一年，再然后我回来却又发生了许多事。我不愿讲起那些事，因为我的弟弟受伤了，他因为我受伤了。
那场车祸，轻易的就夺走了我的生命，不给我一次弥补弟弟机会，不会给我实现对深远许诺的机会……
亲爱的弟弟，心爱的深远，我多么的希望可以再多陪陪你们，我多么的想再对你们说一次我爱你们，我多么的渴望能为你们挡风遮雨……
如果有来生，让我们再做一次兄弟，再做一次恋人，好吗？
贰（深远）
我喜欢阳光，喜欢阳光肆虐般照在身上暖暖的感觉。我是个内心有阴影的孩子，我几乎从未享受过一位正常孩子所应享有的父爱与母爱，伴随我的只有咒骂，指责和耳光。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黑暗中的植物渴望阳光般渴望得到爱的沐浴。或许上天看我真的太过可怜，便给了我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把我送到北方的这座城市，送到了他的身旁。
他叫天野，他对我很好，甚至达到了纵容的程度，在他眼里我不再是个“东西”，而是他掌心的公主。他是个知道如何疼人的大男孩，他告诉我他会尽量的让我享受所有以前以及以后我本该享有的幸福与疼爱。我记得他和我说这话的时候正好是初冬的一个下午，他坐在沙发上，我懒洋洋的窝在他的怀里，像是一只刚刚睡醒的小猫。我还记得那日午后的阳光很暖，透过玻璃窗明晃晃地洒了一地，当时我就特傻地想会不会幸福的一觉睡过去死掉呢？
我爱他，我珍惜每一秒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我甚至常常半夜故意醒来静静地躺在一旁凝视他熟睡的脸，看着看着我都会因感到幸福而落泪。虽然我们之间发生很多事，可是我一直都坚信我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的，直到这场车祸的发生……
我感觉似乎有一大把一大把刺骨的冰碴被生硬地揉进了我的心，然后再插上千万把锋利的刀。我感觉似乎有谁用大铁锤在我胸口狠狠地砸了一个洞，然后又在我身上压了一块巨大的石板，沉重的几乎令我无法呼吸。
我感觉似乎有那么多人在看着我落泪而我却根本停止不了，因为伤在心中。我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的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不只有他。我感觉似乎有一场雨，史无前例的一场滂沱大雨，久久地将我一遍又一遍淋湿，寒冷彻骨。
我是那样的恨他，允诺，尽管我知道他爱我，尽管我知道他是那样的难过与自责，尽管我知道并非所有的过错都怨他，但我就是不肯放下对他的恨。我故意侮辱他，刺激他，奚落他，我要让他难过，让他痛不欲生，让他悔恨自责，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让他一辈子都活在自己为自己制造的阴影中。似乎只有这样，我的痛苦才会减轻一些。我每天都在想方设法地警告他他的哥哥是因为他酒后驾车是因为救他才死的。我特意地强调如果不是因为他无理取闹天野会活的好好的，我看着他自责地低着头眼圈中的眼泪心里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瓶又加了一把碎冰。我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对不起对不起你一定要好好学习的时候我的心近乎纠结般的痛。他是那样的痛苦，那样独自隐忍着全部的痛苦，我似乎听见另一个自己对我说原谅他吧！可是我马上告诉自己死都不行。我故意与老师作对故意逃学就是要做给他看，我甚至当着他的面把书和习题撕成一页一页的然后丢的满教室都是，看着他一页页地为我捡回来整理好。他只是个孩子，他都已经那样憔悴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应该适可而止了。可是允诺对不起，我无法轻易的就原谅你。其实我的心，又何尝不是同你，一样的痛吗！
允诺，其实你是不知道的，我也同样的喜欢你，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你哥哥了，那对于我来说已经太足够了，所以我选择逃避着你。我知道你同你哥哥一样关心照顾我，每次我过生日你都会精心为我准备礼物，冬天你为我摘冻果，你为我熬夜填歌词，你因为别的同学说我是野孩子就死命的同他们打架为我出气，我拒绝你后你想我不敢找我就偷偷躲在北北的角落里看我，你每天跟在我身后送我回家因为你怕我遇到危险……允诺，这些我都知道，我也真的懂你，懂你对我的感情，可是对不起，我真的不愿也无法原谅你的过失，我每天都在痛苦的挣扎，我真的好矛盾，我对你有爱，更有恨。允诺，如果真的有来生，如果我们还能相遇相爱，我会答应你的！
我常常会问自己，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生活吗？难道生活就是要看着你从苦难的日子里终于得到一个人的爱得到幸福之后再硬生生地把这一切都摧毁吗？难道生活就是要让你的每个微弱的喘息都充满痛苦的意味它才会善罢甘休吗？难道生活就是要把我们造就的无比坚强无比沧桑到不再会被感动不再会懂得感恩它才会抬起它残忍的手掌吗？如果真的是这个样子的话，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到底让我们怎么活？
叁（允诺）
我是个杀人凶手，我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我清晰的记得哥哥最后的那张面孔，他微笑着告诉我他没事的那张面孔，然后泪流满面。天知道，我有多么的难过与自责，我甚至觉得身旁的每一个人都指着我然后提醒我是我害死哥哥的，我几乎每天夜里都会梦见哥哥最后的那张面孔，哭醒。
2009年北方的第一场雨，我哭了，因为我想起了我的哥哥，想起了哥哥曾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我还记得他给我讲这个故事是因为我夜里失眠央求他的，哥哥不怎么会讲故事，可是那个夜晚他还是异常认真异常温柔地讲给我听。他说有一对兄弟，弟弟总是忘记带伞，所以几乎下雨天哥哥都会去接弟弟，不论弟弟是在学校还是在很远的地方与朋友玩耍。弟弟喜欢与哥哥挤在一张伞下的感觉，他觉得伞下的天空是只属于哥哥与他的，是哥哥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爱。后来哥哥上班变忙了，所以有时赶上下雨天就没有办法去接弟弟了。其实弟弟早已养成了带伞的习惯，他每次都偷偷的把伞藏在书包里，因为他喜欢和哥哥一起打伞的感觉。
那天的雨下的很大，他再一次骗哥哥说忘记了带伞要哥哥来学校接他，谁知哥哥那天因为雨大担心他在路上着忙着慌的出了车祸，丢了性命。从那以后每次赶上下雨天弟弟都会想起哥哥然后深深的自责。他最后一次打伞是在出席哥哥的葬礼，恰逢那天下大雨。弟弟用伞遮着哥哥的石碑，在心里默默地念到，哥，让我为你打次伞吧！然后他蹲在地下用伞笼罩着自己哭了好久，苍茫的雨里他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缩影。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打过一次伞。
这个故事，真像是一个悲伤的隐喻，我记得那天我像是故事里的那个弟弟一样蹲在地上哭了好久，只是我没有打伞。
一场雨的水量，如果洒在全世界，或许显得微不足道，但是如果整整的一场雨的水量都洒在一个男孩的眼中呢？哥，弟弟真的有想你……
我知道，哥哥真的离开了，再也回不来了。哥哥是带着遗憾走的，带着那个他还未来得及付出行动的遗憾走的。我想要帮他实现，帮他实现对深远的那个承诺，我深信如果哥哥在天之灵如果能够看到深远幸福的话，他也会安心的。可是她，却从来都不会给我一点机会……
她故意侮辱责骂我，她要让我难堪让我痛苦让我自责，她将心中的委屈与难过酿成的仇恨苦水一股脑的都抛向我，毫不留情。我懂她这个样子是因为她痛苦她难过，可是我真的好想告诉她我也像哥哥一样爱她，我也同样会心痛。每当她那样对我的的时候我的心就会像被谁用针管抽空般，空荡荡的一直往下沉，沉到底是刀山火海，窒息般的疼。我真的好想问问她如果死的是我她也会像现在这样难过吗？她也会为我哪怕流一滴眼泪吗？她会想念我吗她也会悲痛欲绝吗？可是我不敢，我真的不敢问，我好怕她的回答都是不会。
如果一杯水被倒进心里，瞬间被凝结成绽放的冰花，
如果你的心还称得上柔软。
如果一个人被你放进了心里，她又是那么想把你的心扯成一片片鲜红的花瓣，
如果你的心还称得上脆弱。
那么……
它一定会千疮百孔吧！
难道，
爱一个人，
真的是错了吗？
深远，给我一次爱你的机会，
好吗？
给我一次救赎的机会，
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