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六章 (下)(1 / 1)
肆
你见过收割后的麦田吗?琐碎的稻草漫天地飞舞着,仿佛像是一种告别的仪式。目及之处都是一片颓废的苍凉,阴暗的深黄色似乎是梵高浓郁的一笔水彩,热烈地绽放却难掩内心的寂寞与孤独。刺眼的日光冷的像是冰水,轻易地就穿透了你身体每一寸不算温暖的肌肤,然后再将那些寒冷延伸到骨髓延伸到血液,延伸到你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你又是否见过盛夏正值繁茂的麦田呢?一波又一波碧绿的麦浪远远地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然后再一波又一波的卷回。耳及之处都是青蛙以及一些小生灵的鸣叫声,时而凌乱无章,时而又节奏分明,仿佛是伯牙前辈酒后恣意的挥洒。温暖的阳光像是被筛下的棉花,拂过你的脸颊时还带有一种柔软的质感。
假若曾有这样一片生机盎然的麦田在你心灵的净土上茁壮的成长,可是还没等结出果实就荒芜了,你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办吗?
伍
两个半小时之前,季磊偷偷地把允诺那本写满了心事的日记拿给了深远。
两个半小时之后,允诺与深远默默地站在屋顶,她将日记还给了他。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这样做。”他低着头,似乎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看了他的日记,看到了他的痛苦他的挣扎还有他对她的爱,她会原谅他吗?
“我知道。”深远转过身,她似乎不愿与他单独多呆一秒,她不会原谅他的,他毁了她一生最大的幸福。
“深远。”他叫住正欲离开的她,“求你了,好好学习,可以吗?”
“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对我说这些,你只是一个杀人犯,一个杀死自己亲哥哥的杀人犯。”她厌恶地瞪着他。在他眼里,他就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他就是一个会让她绝望的人。她恨他,恨到疯狂,恨到失去理性,她甚至觉得那些他的痛苦以及伤害都是他罪有应得,他活该。
他的眼睛通红干涩的仿佛要裂开一个口子,他告诉自己不准哭,他要坚强的面对一切。他终于抬起头,无比凄楚地对她说:“我爱你,深远。”她顿在那里,没有料到他会对自己说这个。他继续说道:“求你了,深远,好好学习,高高兴兴的。我爱你,我也会像哥哥一样给你无微不至的关怀。”他的话像是喃喃的呓语,“我会陪你一起去南方城市,我也会给你买大大的带有落地窗户的大房间,陪你晒暖暖的阳光。求你不要再这个样子了,求求你了!”他的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远处的天空有一只孤独的燕子飞过,找不到翅膀飞过的痕迹。高高屋顶扔下的纸飞机,找不到机翼翱翔的痕迹。你用微薄锋利的刀片在我心头轻轻地划过的一条线,鲜血中找不到伤口的痕迹。
“允诺我告诉你,你不用假惺惺的对我好,我知道你对我好是因为你只是希望为自己犯过的错得到原谅和救赎,填补你内心的不安罢了。”她说的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想将他碎尸万段,“可是你记得,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要你永远都抬不起头,让你永远都活在阴影中,让你永远都痛不欲生,我要让你永远都记得自己是个杀死自己亲哥哥的杀人犯,我要你永远都忘不掉你哥哥是如何死的,死的有多痛苦。允诺,你就是一个连禽兽都不如的杀人犯,杀人犯……”她感觉自己疯了,脑袋嗡嗡的似乎随时都可能炸开。
伤口被扯打了,鲜血止不住了。
“我不是杀人犯,我不是杀人犯,我爱我的哥哥,我真的爱他,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他哽咽的似乎都说不出话来,他伤心地站在那里哭泣着,好像全世界都在看着他在流泪。
她再也看不下去了,转身就要离开。可是他的右手却死死地抓住了她的左手:“给我一次照顾你的机会,好吗?”他说的那样真挚,让人不忍拒绝,可是她还是拒绝了他。他不肯放掉她的手,放佛那只手是汪洋中最后的一根浮草。她用右手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扬长而去。
夜色里回荡着她离去的最后的那句如同恶魔般诅咒的话语,“我恨你。”
……
生命真的像是一场很烂的闹剧,由钢筋水泥所构造的冷漠城市是它的背景,我们是舞台上自以为是的演员,用单薄的青春岁月演绎着一场又一场矫情的伤害。我们有时是演员,演绎着自己的故事,看着别人在流泪。我们有时又是观众,借着别人的故事,看着自己在流泪。可是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在意每天会有多少新的故事在这座残酷的城市上演,又有多少泪水可以抵挡得住这座城市无比巨大的冷漠。当背景音乐终于像是海上的明月般缓慢地撤去时,我们都被这场恶心的闹剧践踏的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我们也都知道了,回不去了……
陆
允诺走进季磊的卧室,突然将日记本狠狠地摔在季磊的书桌上。“谁叫你把日记本拿给她看的?”他的表情冷得像是罩了一层薄薄的霜,似乎连口中的话语都是来自谷底的寒气。
季磊看着面前仿佛是一只受了伤害又无比愤怒的野兽般的允诺,全身不禁怕的颤抖。“对不起允诺哥,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难过的样子,我想深远如果看了你的日记她一定会原谅……”
“闭嘴!”他逼近她的脸,她感觉他的目光像是一把锋利的针一样,刺痛着她的心。“你以为你是谁?你只不过是我在街边捡回来的如同流浪狗般的东西。”他的愤怒彻底地粉碎了他最后的一丝理智。“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有多么愚蠢,多么自以为是。我告诉你季磊,你是我见过的最烂最贱最可笑的女生。”
她惊诧在那里,她不敢相信他刚刚对她所说的一切……流浪狗般的……东西……愚蠢……自以为是……最烂……最贱……最可笑……女生……
似乎有一千根针被刺进了她的心里,胸腔哽咽的要裂开般的难过,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你是在说我吗?”
“滚,快滚,我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你一眼!”他像是决堤般的潮水哄向她,彻底地将她淹没。他不再是她心中那个温柔体贴的允诺哥,不再是那个答应过她要照顾她一辈子的允诺哥,他现在在她的眼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恶魔。
她望着他,眼泪一串一串地往外淌,可是她倔强的不发出一点声响。
他真的是疯掉了。“叫你滚你没听见吗?给我滚!!!”
可是她仍旧一动不动,仍旧死死地望着他。她的行为彻底地激怒了他,他一把拽起他的胳膊狠狠地甩向了门口,她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晃晃地摔倒在地。疼,疼的她几乎都无法站起。她爬向允诺,死死地搂着他的小腿,哀求的声音虚弱的像是暴雨中的白蝶。“不要赶我走,允诺,不要赶我走……”
这一刻他是魔鬼,是禽兽,他是最肮脏的败类。他蹲下身来开始强吻她,开始一件又一件粗暴地撕扯她的衣服。她死命地挣扎着,她歇斯底里的哭声与哀求声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大雨,绝望的没有尽头。他扯坏了她所有的衣服,只剩下最后一道防线,她不再挣扎,不再哭喊,不再哀求,仿佛突然之间变得像是一具干枯了千年的死尸,眼神空洞的没有焦距。他也停了下来,离开了她的身体。她起身,穿好衣服,收拾行李,然后转身离开。门被关上的声响,像是一块石头掉落在心里的声音,“咯噔”的一下。
他跪在那块被她泪水浸润的地板前,深深地吻了下去……
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一个能将正常人践踏的像是一个傻逼一样的无形利器。
柒
季磊拖着大大的行李箱,肩上又背着几乎可以将自己压垮的背包,夜幕下的她浓缩成一个小点。她沿着马路不停地走,不停地哭,哭到哽咽,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耳畔处呼啸的风轻易地将那泪水的温度带走,然后那泪变得像是冰冷的锋利的刀片一般刺痛她的面颊。似乎每刮过一次大风,脸上就会凝结一大片冰碴,然后那细微的刺破皮肤的疼痛感就会清晰地被感觉到。终于,她支持不住,晕倒在地。她在最后一丝清醒的却又模糊的意识里不禁想起了允诺第一次遇见沦落街头的她并背她回家的画面,于是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切是不是一场冗杂而又沉重的梦,梦醒后,我依旧在原地,依旧孤单的像是一片单薄的落叶,依旧在冰冷的街头等你背我回家。而你,却在梦醒后,将那些破碎凌乱却无比温馨的画面散落在天涯。你是不是早已忘记了那个你说过的我是唯一可以在月光下忧郁的女孩呢?
季磊的卧室内,允诺仍旧死死地跪在那块被泪水浸渍的地板上。他的瞳孔扩散,他觉得脑袋胀得要裂开一个口子。哥哥离去时最后那张微笑的却又无比忧伤的面孔……深远甩过来的两个耳光和一句“怎么死的不是你”……自己撕扯季磊的衣服时她痛苦的几近凌迟的表情……哥哥临死前与自己谈论今后生活时脸上如同阳光般的温柔……深远仇恨的仿佛要冒出毒汁般的眼神……捧着玫瑰在雪地里通红的女孩……年少的时候与哥哥一起爬到树上看天……夕阳下蹲在马路上痛哭的深远只因自己为她买了一个布娃娃……烟花下那个冷艳的孤独的受伤女孩……所有的画面像是一部被快放的幻灯片闪现在他的脑海中,然后再统统的消失不见……像是一场梦……
捌
季磊拿着病诊报告单从医生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内心是汹涌的潮水,无法平静。她感觉脑袋里空白一片,只是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回荡着医生的话语。像是被谁按了重复播放的键子。
“允诺先生得的是选择性失忆症,是人们过滤性的‘忘掉’一些自己不愿意记得的或者逃避的事情和人物。一般只有经受过十分强烈的感情刺激或磕碰到脑袋的人才有可能得这种病,而且几率十分的小。选择性失忆可以帮助人们将一些意识层面的记忆内容移植到潜意识,让人感觉自己忘记了,实则却不然,这些表面看似‘被删除’的记忆依然存在,只不过它被存放到另一个地方,类似一个不被欢迎的罪犯被关进了‘监狱’。但也有些患者会彻底的将某些记忆删除。此外,选择性失忆症多数还会引发精神分裂,而且选择性失忆也并不像是小说中的那么完美,它一般情况下是很难恢复的。时间和熟悉的情景或许可以有一定的帮助,最重要的是家属一定要给患者营造一个温馨的环境,因为失忆症病人往往会表现出极度的恐惧焦虑,对周围人的不信任等症状,所以一定要让他感觉到有安全感……”
季磊站在病房前,凝望着仍然迷惑地看着自己的允诺,眼泪刷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跑到允诺的病床前,俯下身来,然后死死地抱住了允诺,温热潮湿的泪水一大片一大片地打湿了他的胸口。她一边哭一边梦呓般地喃喃道:“你怎么可以忘记我?你怎么可以忘记我……?”然后更加用力地抱紧他。她在心里默默地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允诺,既然你不再记得我,就让我欺骗你一次吧。
允诺看着自己怀中死命搂着自己的小女生,心里莫名其妙的疼了起来,他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但就是想不起来。女孩古铜色的皮肤看起来好漂亮好性感。窗外照进来的明媚阳光,眷顾地在抚摸着她的面颊,在她的眼圈周围模糊的泪渍上跳舞。她一定是自己很重要的人吧!
要不她也不可能哭得这样伤心。他也用力地搂了搂她的肩膀,异常温柔地在她的耳畔处轻声道:“对不起,我私自就将你忘了,但我保证我一定会在今后的生活里努力的回报你,关心呵护你,再也不让你这么伤心这么难过地为我流泪了,好吗?”
她抬起泪眼模糊的面孔,使劲地点了点头,然后再一次钻进了他的怀抱。
窗外温柔的阳光疯狂地透过窗户斜射在他与她的身上,明晃晃的白色床单在汹涌的日光下仿佛是拍打在沙滩上的海浪,空气中折射出的一条条乳白色阳光的轨迹则宛如一条条光滑的丝带,美好如斯。他们静静地拥抱在一起,像是一个无比温馨的定格画面。她依偎在他的怀抱里,觉得似乎时间都停滞不前,她想如果可以像这样沉沉的睡去,该有多幸福呀!他看着怀中这样关心在意自己的女孩,也发自心底的觉得幸福,可是他并不知道这微薄的幸福的断层中又埋藏着多少庞大的伤痛与代价,如果他知道这幸福的代价是用他哥哥,他心爱的女孩与他面前把他视为信念的女孩的记忆来换取,他还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