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1 / 1)
伴随着轰隆隆的狂响,快速开动的火车像一条长蛇,近千米的黑色身躯伸展在平原之上。
“莎菲亚你看,这广阔无垠的田野,这一望无际的平原,是我国东部最为重要的粮食产区,几乎所有东部重镇的粮食供应,都是从这里来的,当然也包括都城……啊,有没有看见,刚才一闪而过的细长的木头杆?那叫作电线杆,是几个月前刚刚立起来的,它的功用,在于传递一种新式的能量,它比火力和风力都要稳定得多,而且可以二十四小时供应,过不多久,你将会看到既便在漆黑的夜晚,都城都能变成灯火通明——当然,现在已经有些地方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是相比昂贵而需要大量人工维护的魔法光源,这种方式则要便宜得多——”
米切尔滔滔不绝地讲着,而莎菲亚则津津有味地听着。她似乎完全沉浸于求知的气氛中了,毫无一个美女应有的矜持和自觉——路宾假装看着窗外出神,心里却这样抱怨道。是啊,美女么,应该冷漠一点懒一点的,对别人的盛情要爱理不理,对别人的付出要毫无回应。
当然了,条件是只对我一个人好。
“不就卖弄些知识以表现自己么,有什么好自负的。”路宾怅然地在心里骂了一句。他瞥了一眼,一旁的琴斯似是毫不在意,从上了车开始就抓起草莓汁边喝边看随身带来的小说,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点也没有自觉。相比之下,周围的人却有几个偷偷向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这四个人看穿衣打扮不像富家公子,却能坐上时髦的火车,目的竟不是商务奔波,而是观光旅游,临行前还有长途铁路公司董事长公子相送——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路宾并没注意这些,躺在火车的长椅上,闭上眼。一阵阵后悔从心底里蔓延开来。自己论财比不过鲁伊,论才比不过米切尔,那到底是为什么才踏上这该死的火车,要去那个鸟不拉屎的西部的呢?因为米切尔请客?别笑话了,才不买他的账,他走他的阳关道去寻找真理,我走我的独木桥自在快活,谁管谁?
或许会长说得对,人要有自知之明——然而既上了贼船,想再下来,就不容易了。
窗外,太阳渐渐西斜,近景从眼前飞驰而过。嗯,去西部旅游一次,同时探望一下两年未归的姐姐,这样说来,至少还有目的,还不是白来——可是那家伙本来就习惯了拿前辈的口气训人,现在又身居高位,自己在她面前,还抬得起头来么?
唉。
路宾觉得憋气,坐在那里,呆呆地一言不发。米切尔说得有些累了,向列车员要了杯水,莎菲亚则要了块蛋糕,张开小嘴一点一点地咀嚼着,蛋糕屑沾在唇上,煞是可爱。米切尔看着她,心里一动,顺手温柔地拂过女孩子披肩的栗色长发,在她的背上,轻轻地划了一道。莎菲亚略微躲闪了些,可好像没有成功。
路宾咽了口口水。
“我说米切尔,”他终于忍不住说话了,“早晨那个胖子送了把剑给我们说是防身,不如拿出来看看,看这家伙到底送了什么奢侈东西,也好让大家开开眼界。”
“好啊。哼,还能是什么呢,镶金带银的华而不实的货色罢了。”米切尔把这杯水一饮而尽,不屑地说道,“莎菲亚,别理那个人,一看这样子,就知是荒淫无度,身边不知道有多少个女人呢。”
莎菲亚没说话。
他在脚旁搜索着,把剑盒拿出来,放在桌上。剑盒黑黑的,什么花纹也没有。三人端详了一会儿,米切尔打开剑盒,里面是一柄灰暗色的剑鞘,相貌平平,样子和马路旁廉价的三流货色,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这个鲁伊平时一贯大手大脚,今日怎局促起来,送了这把破剑。”路宾哈哈大笑。
米切尔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这就叫雷声大,雨点小,这估计是他随从的佩剑吧,他可没料到我们不要他那名贵的手枪,一时丢不下脸面,只好吃里扒外。”
路宾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起疑,拿起剑鞘在手里摆弄,剑柄处有相当的磨损,装饰花纹已经看不清了,护手也有很多缺口,显然是用过多年的旧货色。然而仔细看,还是会发现剑柄处刻有两个豪放的小字。
“天虹。”他不经意地读道,脑里转了一圈,想不到什么有名的典故。
或许这剑真是废铁,鲁伊特别送来忽悠人,让四个没见过世面的穷人当成宝一样地供着。
他于是并没有把剑拔出,只把剑鞘放回盒子里。米切尔接过,正要把它丢在一边,不再理睬,那边琴斯倒把书放下,问三人道:
“嗯,这把破剑能不能给我保管?”
路宾想起琴斯在上次比剑中所展示出的高水平,当然同意,米切尔耸耸肩毫不在乎,也就答应了。琴斯拿过剑盒,取出剑,穿起盒里的背带,把整柄剑鞘背在身上,模样顿时英气了很多。
“真好看。”莎菲亚拍着手,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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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饶是车票相当昂贵,车里也没有灯,太阳一落,能见度就大为下降,乘客们聊得累了,各自闭目养神或是倒头休息。渐渐地鼾声起来了。路宾却睡不着,他的心情不好不坏,却好像有一些东西闷在心里,怎么也发泄不出来。
“琴斯?”他想起还在埋头看书的她,是否因为没有光线,已经放下书本了呢?
“嗯。”昏暗的影子里,听到她清晰的声音。
“你在看什么书?”
“《一个费立盟士兵的回忆》,有关大战争的一本自传,不过现在天黑,已经看不清楚了。”
路宾对文字不太感冒,他隐隐约约记得米切尔的书架上有这本书,可是他既然不感兴趣,也就从未关注。他问道:“去不去外面走走?这车原是十六节的,但是最近因为技术革新,火车头的力量又加大了一些,于是就加了一节。这多出的一节,结合部还没来得及拆掉,虽然有些危险,可是能当露天观景台的。”
“好啊。”
琴斯回答得很干脆。路宾于是起身走在前面,琴斯跟在后面,两人悄悄地穿过车厢里的过道,两旁都是一众被火车颠簸折腾了一天,疲惫不堪的人们。这也难怪,座椅都是木板制的硬梆梆的货色,就算是习惯在教室里听课的学生们,坐个半天也早就受不了了。
这车票唯一但是决定性的便利,仅在于速度两字。东西贯穿的铁路线刚刚在一年之前修完,随即投入使用,同样的路程,马车十天,火车三天,许多赚钱的时机,就在这多出来的七天里面。相比之下,其实米切尔一行四人的任务并不紧急,完全可以乘舒适的马车去,沿途还能游览风光,拜访名胜,而不是像这样坐在并不十分透气的铁盒子里又花钱又受苦。
米切尔啊米切尔,你何必呢。
路宾有些无奈地想着,一路来到车尾,一扇铁门挡住了去路。两人站住了,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可以依稀看到外面的风景。路宾拿出随身携带的铁丝,在锁扣里转了一会儿,就打开了门。风像是开了锅一样地涌进车厢里,两人前冲一步,连忙把身后的门关上。琴斯的长发吹了起来,啪啪地打在门上,女孩子连忙伸出手挽住,右手拿出红色的丝带扎着它。
面前是一方没有围栏的平台,宽容得下三人,几步长短,平台的尽头,是列车下高速移动的铁轨和地面。
路宾顶着风,好不容易睁开眼,抬起头,望向远方。
虽然太阳已经落下,但天边的晚霞还没有完全散去,极目远眺,仍然看得清远处的山和水。丘陵和梯田连绵不绝,河流和溪水蜿蜒不断,暗绿和青蓝铺开着伸展着,总也没有尽头,偶尔见山腰里零星散布的小屋,升起袅袅的炊烟,隐约地亮着昏黄却温馨的灯,教人想起冷风中的烛火,孤海中的航标,想要拼劲全力挽留一刻,又偏偏擦肩而过。
和都城的繁忙与嘈杂完全不同,除了耳边激烈而整齐的风,及有规律有节奏的火车跨过铁轨间隔的声响,什么声音也没有,仿佛这个世界,就是由单调重复的音节组成,配以四周大到无边的空旷,和一失足便会跌落车外的担忧——这时候无论是谁,都是不由得缩紧了脚,有所畏惧的吧。可是路宾看着向前跨出一步的琴斯,堪堪站在平台的尽头,背着剑,伸出双手拥抱着风,双眼如天空般地清湛,似是享受着呼啸背后的宁静,暴风中心的淡然——与其说这是劲风厉雨的刚烈,不如说这是从心所欲的随意。
路宾突然觉得,这是第一次,与真正的琴斯站在一起。
“琴斯,你喜欢这剑么?”他问。
“这是我的剑。”她回答。
路宾笑:“那么肯定?”
“是啊。就是这样肯定呢。”她回过身来,笑吟吟地着看他,“我的剑。”
“好有魄力,爱憎分明。”路宾忽然间有些感慨,“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不像我,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很迷茫呢,二十岁了,还是一事无成,虽然嘴上从不服气,可我心里知道,自己和米切尔差得远,但要说追赶的动力,却一点也没有。老实说,我今天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要踏上这火车,为什么要跟着他们去那么远的地方旅行——呆在家里,便觉得生活的无聊与单调;可是一但走出去了,看到全新的天地,又仿畏缩了害怕了,觉得这不是我的,还是逃回去的好——琴斯,你为什么跟着他们呢,你的理由是什么?”
琴斯莞尔。
“嗯,我有正经事要做。有一封信要亲自交给雅玫,还要烦忙劝她几句,她自家的事,她可不能抛下一走了之,不理不管呢——不过还是看热闹的成分多些吧,为了理想不畏艰险,赶赴千里之外去找寻真相,多好的题材,都可以写成小说了;至少回来之后,拿来炫耀一下自己的经历也行啊——路宾,既然上了火车,就好好地享受这一次旅行,去见一见别人的世界,欣赏一下不一样的美丽;远远地羡慕只会带来自卑和嫉妒,不如自己去试一试,说不定,你会有所改变呢。”
“真有可能么?这两年天天浑浑噩噩,我都觉得自己没救了呢。”
两人都大笑起来。他偷偷地看了她一眼,看着她稚嫩的脸上显露出的理解和鼓励,心里有一阵的温暖流过。
路宾忽然觉得,或许以后和琴斯在一起,会是个不错的主意吧。
【第二章 谁能教我一心一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