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1）
天快亮时榆的主治医师背着手走进来，脸色红润举止斯文，下巴留着一撮飘逸的白胡须让人感觉像是从古装电视里钻出来的老神医。看到爷爷睡了不忍心叫醒他，便轻声对栩说：“她晚上有醒过吗？”
栩说：“没有。”
医生叹了口气，站在一边看了榆良久，摇了摇头说：“多好的女娃儿啊，怎么小小年纪就得了这样的怪疾。”
栩突然发现医生此刻的神情竟然和北城那个女护士很像。
“她醒过来的时候到我办公室叫我。”医生说，走了出去。
栩坐在一旁迷迷糊糊的竟也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一个护士走进来的声音惊醒了栩。栩站起来，揉了揉充满血丝的双眼。爷爷睡得更沉了些，躺在椅子上发出轻微的鼾声，或许爷爷悬着的心总算是稍微放了下来。栩看着他有些不忍，这么一个年纪的老人，本该是怡享天年时却被折磨得如此疲惫。或许什么时候，榆悄悄离开就要剩下他鳏寡一人。
栩走过去拉开窗帘，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从医院十一楼的窗户俯视下来，栩没有想到这些菱角分明的水泥建筑在柔和的晨光下这样亲切。医院下面的几个快餐店刚开门营业，几个餐厅的工作人员在下面忙活着清理店面门口的卫生。街上只能看见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不知是夜归人还是早起的工作狂。在这些连绵不绝的高大建筑群里，人走在被压挤成一条夹缝的街上渺小得就像一只蚂蚁。
城市宏伟的建筑把里面的人们从大自然里隔离了出来，生活在城市里忙碌的人们每天穿行于其中，生活空间仅剩下那二十几米宽的街道，阴暗的地铁和只有几十平方的家。每个人一天之中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放松成了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就连懒散地晒晒太阳都成了奢望。
榆醒了，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栩站在窗边背对自己。张开嘴巴想叫栩却又沉默了下来，默默地看着栩的背影，很想念很想念眼前的这个人。
过了许久，遥远的东方投射出第一缕阳光，淡绿色的清晨被染上了一丝黄色，栩被这黄光刺得眼膜有些痛。拉上厚重的落地窗帘，转过身子看到榆醒了，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
“想我了吗？”栩走过去坐在榆的身旁。
大概是睡得太久了榆的嘴唇微微发干，接过栩递过来的水杯俏皮地摇摇头，却伸过手去握住栩温暖的手。轻声说：“那你想不想我啊？”
“我想一下呵。”栩把榆的另外一只手也拿了过来，紧紧握在自己的手里故作沉思。
榆低着头不敢看栩，一脸幸福。
学校里，接替阳老师的辅导员姓陈。
下午下课后欧阳贤习惯性往辅导员办公室走，阳老师走后这间办公室大张旗鼓地重新装修了一番，像是要彻底洗清了阳老师留下来的气味。
小栈说：中国人都喜欢新鲜的东西，于是我们的古建筑都保留得满目苍夷。
陈老师的办公桌上放着两叠纸，是这几天晚上查寝的记录。阳老师在的时候不太关注这个东西，大概是理解并支持成年人有不回寝室睡的权力。但这个新来的辅导员却对查寝很感兴趣，不知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作祟还是他的大学生活被学校禁锢不得出校住宿以致于报复这些可怜的大学生。于是查寝成了他管理学生时最勤奋的最积极的事情。
“陈老师在忙吗？。”欧阳贤推门进来。大概是换辅导员之后第一次来，对这个刚装修过的办公室不太习惯，用目光扫射了一下办公室里的摆设。
“你有什么事儿吗？”陈老师说。
“哦，没事。”欧阳贤说，“阳老师说你今天过来，所以我放学就过来和您聊聊天，我叫欧阳贤。”
“你就是欧阳贤”陈老师的眼神一下子柔和了下来，说：“昨天阳老师跟我提起过你，说你这小孩懂事。”
欧阳贤得意地笑了笑，侧过身来说：“陈老师，你这书架上再摆上两个盆景的话就更好看了，我寝室刚好有两盘，我明天给你带过来吧。”
“好啊，谢谢你哦。”陈老师说。忽然间记起查寝的事情来，“对了，你是二班的吧。你们班有个叫左栩的已经两天晚上没会寝室睡了，这是什么回事？”陈老师说，表情有些愤怒，像是被小辈挑战了尊严的顽固老头。
“左栩经常不回寝室睡，他这人怪怪的，喜怒无常也不怎么上课。上次我叫他去上课他竟然骂我。”欧阳贤终于逮到了机会。
“做学生怎么能这样呢？”陈老师怒气凶凶地说，“学生就应该有学生的样儿，这简直就是无视学校纪律。”
欧阳贤接着说：“左栩这人性格有点乖张，特别傲慢，在寝室里也不懂得尊重寝室的其他人，好像觉得他多么厉害一样。”
“我得找个时间和他谈谈，太不像话了。”陈老师重重地甩下手里的查寝记录。
听到辅导员撂下的这句狠话欧阳贤便不再说什么了，转过脸去背对着辅导员得意的笑，笑起来面目有些狰狞。和辅导员又闲聊了其他的话题，然后一路笑着回寝室了。看到晨枫正站在阳台上发信息，冲晨枫说道：“左栩前天早上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不知道。”晨枫口气有点差。看都不看欧阳贤只是礼貌性地回了一句，接着发短信。
欧阳贤简直是太高兴了，乐呵呵地说：“他惨了，辅导员查寝查到他晚上不回来睡。”
晨枫没理他，从阳台走进来爬到床上去了。
榆醒来后的第二天栩就回学校了，寝室楼大厅的张贴栏上白纸黑字地贴着栩的名字；夜不归宿。上面还有几个人的名字，晨枫因为那天晚上回去睡了所以很不幸也成了榜单中人。然而晨枫却比栩还不在乎，是余丛告诉他他上榜了之后才知道这件事，这成了他思念长春的那所高校的唯一理由。而这些天欧阳贤却像是孤独了十几年的老男人相亲成功，整天笑嘻嘻的，整一个综艺节目里的谐星。
回到学校的当天下午，辅导员把栩叫去了他的办公室。欧阳贤就站在辅导员的后面，像一只宠物。看到栩走进来欧阳贤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仿佛报了杀父之仇。栩坐在辅导员的对面，低着头等待辅导员训话。辅导员却是很悠闲的样子，翘起二郎腿不时点击一下鼠标看新闻，桌子上一杯欧阳贤刚替他泡好的浓茶。
栩顺手拿过来放在辅导员桌子上的报纸，也慢悠悠地看了起来。辅导员停下手中的鼠标，侧过头瞧了瞧栩，表情有点惊愕，又翘起二郎腿接着看自己的网页。
站在身后的欧阳贤像是等不及这场期盼已久的好戏了，那副面孔十足就是急死了的太监，栩抬头看到想笑但总归没笑出来。
十多分钟后辅导员好像感觉到这并不能让栩感到紧张，于是对欧阳贤说：“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跟左栩说。”
“没事，我就站在这儿不会打扰到您的。”欧阳贤显然不想错过这场好戏。
辅导员转过身来说：“你在这儿不太好。先回去吧，改天有空再过来聊天。”
欧阳贤很不情愿地走了出去，栩看他就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病犬。只是现在他总不会有这样悲惨的命运，顶多是一颗辅导员为了管理而安插在学生中间的棋子，但却是一颗辅导员不舍得丢弃的好棋。
辅导员训了栩刚好两个小时，比上次被班主任训的时间少七分钟。似乎每个学校的规章制度都规定了老师训学生的时间一定要是两个小时，在栩目前为止所以被训的过程中，没有一次例外。
每次栩被训的时候总能记下几句比较经典的话语，这次记下最深刻的一句是：我作为学校学生的一个管理者，就要按照学校的规章办事。你要是觉得学校的规章制度不符合国家相关的法律法规，你可以去法院告学校。
“请你吃东西吧，看你一脸晦气。”栩刚从辅导员办公室走到寝室，晨枫对栩说。
“不了，刚才回来的时候吃过了。”栩说。
“刚才辅导员都跟你讨论什么了？”晨枫开玩笑说。
“有兴趣去他那儿坐两个人小时吗？”栩问，“他那儿还免费提供茶水和点心。”
“哈哈，免了。喝不起他的茶。”晨枫说。
“讨论了关于你手里拿的那些相片的那些女孩跟你都什么关系？”栩笑着说。晨枫手里正拿着一叠女生相片，从住进来那天开始只要待在寝室里无聊他就拿着那些相片把玩。
“切。”晨枫说。
栩洗了个澡，洗完澡的时候辅导员的话跟水龙头冲出的水一起流走了。栩坐在床上发呆，和榆在一起的片段又在脑袋里重复播放。刚才栩回来的时候爷爷打电话来说小榆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这毕竟是一件让栩开心的事。然而医生的话就像冤魂，闭上眼睛就一直在栩的面前萦绕。
第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