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威胁(1 / 1)
庄生如苍鹰一般锐利的眼神紧盯住那张被折叠的纸,不知道郑百善在搞什么名堂。片刻之后,他的视线从桌面向上转到了郑百善的脸上。郑百善圆滚肥胖的脸上油亮光滑,神色绝断而略带惊惶,与庄生对视时的样子早已不再是翁婿之间的交流。郑百善明白,今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一份鱼死网破的坚决,要么他争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要么他就与眼前这个权倾朝野的贤婿彻底决裂。压住纸张的如细棒一样粗的手指瞬间松开,那张纸被推到了庄王的一侧。可庄生并没有伸手去拿,连想拿起来看明白的意思也没有。
“王爷不想看看这张纸上的内容吗?”郑百善压住自己的心慌,直视庄王说道。
“既是岳丈大人拿出来的东西,想来您对里面的内容是很清楚的。岳丈大人有话不妨都说出来,本王洗耳恭听。”庄生的意思是,有什么明的暗的正的邪的阴的损的,你就在桌面上明说了吧,我不想去看你那个东西。
见庄生不搭他的茬,郑百善却也不急,他迅速用两根手指将纸拈回来,然后在庄生眼皮底下把那张纸放平,将对折的四个角一个个的掀开,最后把对折的纸抻平,仔细用手掌按压着因为折叠而留下的褶皱。做完这些动作,他又双手拿起来放到眼前上下看了一遍,方才放下。这次,他把纸张平铺在桌面,然后一手按着它飞快地转了个圈,再次把它推到庄生的眼皮底下。
“请王爷仔细查看!”庄生细眯起一对凤目,定睛向桌面上的那张纸瞧去,竟是一张契约,看着很是眼熟。再仔细检察,他恍然:原来这张纸正是去年赈灾募集钱粮时,郑百善和自己立下的契约。说是和自己立的契约,实际上是庄生代表朝廷与郑百善立下的契约。这份契约类似于借据,主要意思是说因为国库钱粮吃紧,为赈灾需要,朝廷向郑百善募集赈灾款五十万白银,赈灾粮二十五万担,此乃郑百善主动为朝廷分忧,事系自愿,特立此字据。然,若日后郑百善遭遇任何变故,无论生意之事还是其他原因,郑百善可要求朝廷偿还钱粮,度过难关。字据的最后是郑百善和庄生两个人的名字。按照道理,这样的朝廷借据,庄生应该盖上皇上的玉玺,不过,当时事情紧急,而且,庄王与皇上有着十分的信任,因此,庄生只盖了自己的永正王印信,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说得再明白一点,这张纸就是整个大卫朝与郑百善私人之间的借贷证据,性质大约有点类似于我们现在的国债,只是数额巨大,而且发行对象单一。因为购买之人只有郑百善一个,而且这个国债还未写明是一年期、两年期还是五年期或者十年期,只是写明在郑百善需要时,国家必须偿还他。这就把主动权交给了郑百善,因为他说什么需要那就可以直接找皇上要钱了。庄生看明白了,也立刻就清楚了郑百善拿出这张纸来的用处,他在威胁自己。
“不知岳丈大人让本王看这张字据有何用意啊?”庄生问了一句,等郑百善把话说出来。
见庄王定着眼神足足盯了那张纸半袋烟的时间,郑百善知道庄王心里也定在琢磨,他随即答道:“王爷不会这么健忘吧,去年在允娇出嫁之前,王爷与我写了这份公开的字据,为支援朝廷赈灾,我郑百善几乎倾尽家产。我辛苦半生,商海沉浮积攒下这些钱财不过是为女儿日后的幸福归宿做个依靠,既然王爷如今不让郑某放心,郑某也就不必跟王爷讲情面了,请王爷在五日内还清我的钱粮。”郑百善知道,虽然灾情缓解,但国库如今还是比较空虚的,庄生一直在想办法,可是收效甚微。因为国库的收入要靠赋税的征缴,如今灾年刚过,朝廷给很多地区都减了赋税,这个时候整个朝廷都是要休养生息的,拿不出那么多的钱粮给他……即便拿的出来,也就基本相当于倾尽所有,庄生是不能答应的。既然他不能答应还清这笔钱粮,那么就只有答应前一个条件了。在国家苦难和私人权益面前,郑百善相信庄生是拎得清哪头轻哪头重的。
“你这是在逼本王。”庄生轻声缓慢地道出一句,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动了一下,“如若五日之内,朝廷不能还清这笔钱粮呢?”
“那。”郑百善说出一个字后顿了顿,紧了紧嗓音:“我会叫人将这张字据抄写很多份,贴满潼安的大街小巷,让所有潼安的百姓都知道,永正王爷借钱不还;另外,我还会托人在皇宫内和金銮殿上宣读这张字据,催促朝廷尽快偿还。王爷,生意场上讲究个信誉,好借好还,再借不难。王爷不会连这点简单的道理也不知道吧?”庄生将眼神收回来,不再看郑百善,也不再看那张纸。他知道,郑百善若是真的那样做,就等于是向都城百姓和满朝文武宣扬:大卫朝已经濒临灭亡的边缘了,无钱以养军御外,无粮以安民抚官,再加上一个卧病在床、龙体极弱的皇上,已离天下大乱不远矣。这是一个沉重的砝码,不但庄生扛不起,连整个江山也扛不起这一点的骚乱。庄生显然没想到,郑百善不过一介富商,却能用区区一张薄纸卡住整个朝廷的命脉。庄生心里忽然一凛,顷刻间胸中迸发出腾腾的杀机,他不能留这样危险的人物,他今日必须除掉眼前这个人。这样一来,不但不必偿还什么钱粮,连那张字据也不再存在了。他的手已经慢慢抓住了腰间悬配的短剑,那短剑的利刃锋芒无比,只消他一个动作,这个人就气断命绝于当场了。
就在这时,只听郑百善悠然说道:“我今天来王府也是做着万全的打算的,我还设想了最残酷的结果,那就是我被王爷当场杀死,王爷毁灭人证物证,以为一切便如燕过一般无痕了。王爷最好别这么想,也别这么做,因为我已经做了安排,如若今日不能回府,后果会比我刚才说的还严重。不但有人去张贴字据,还会有人指证王爷杀人灭口。”
郑百善,半生经历,能成为都城首富,果然不是白给的,庄生心中苦笑一下,脸上未动丝毫。“既如此,那就请岳丈大人回府吧,本王会仔细考虑你说的话。”庄生不得不暂时妥协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对付这个人。
“不!”郑百善摇头,“王爷只消给郑某一个字,我便立刻回府。”
“实不相瞒,本王与王妃才刚经历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我想让她冷静一下。”庄生端起茶杯,意思要送客。
“不如这样……”郑百善又兴奋地说道,“王爷刚才说让允娇住在颜湖居的陶然苑有些委屈她,我另说个地方,既能方便王妃来往照顾王爷,也不会委屈了王妃身份。”
“哪里?”
“就是与颜湖居只有一桥之隔的咏琴园,听说来往甚为方便,而且又长期无人居住,我想。”
郑百善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庄生两座眉峰逐渐紧拧,面色从刚才的略微和缓瞬间阴沉,“恕不相送了!”话说完,庄生将茶杯墩在桌上,整个人眨眼飞出醒事厅,没了影子。
郑百善一个人愣在当场,他后半句话想说的是:“那实在是个两全其美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