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第八十二章 情至真（中）（1 / 1）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不接受我的存在。一直……我和你都不是一个人，你也这么认为吧？”
“……”
“十年前，我一直知道你，你却不知道我。不，你不是不知道，否则你不会离开秋水宫，方便我办事，你只是不愿意知道。”
“……”
“月有阴晴圆缺，天有风雨晴雪。人有贪嗔痴恨，我们也有。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因为空心，竹曲而不折，因为无心，而我们有心，一颗常人一样的心，所以即便我们是仙，同人不同命，却终究会被尘世所污染。从出生就能清楚地看着自己的来路和归途，是幸或者不幸，惶惶人世，即便知道错，我们也不能一步不错。作壁上观着人世，却也无法袖手旁观世事纷扰。”
“……”
“不长不短的百年，我们有很多名字，也有过很多身份，秦楚国众星拱月的公主，被烧死的妖孽，天雪公子的书童，天雪公子的女儿，爹娘的女儿……认识过很多人，自私自利的人，懦弱胆小的人，坦诚至信的人，烈火如霞的人……留在心底的记忆会模糊，痛却太真。过去太美好，才会活在过去出不来，你和我都是！为什么看不到现在？因为我们的路太长，习惯了揣着最美好的玉石，独自走在永生的寂途，不曾注意脚底的琉璃色。”
“够了！你废话什么？过去的就过去了，执迷不放是你，该做的我已经做了，接下来的事和你我都无关。现在，我给你机会，你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得到你想要的，是你自己要放弃吗？”
“执迷不悟的是你。我知道自己想要，你呢？你想要什么？道已非道，仙也非仙，需要了悟的只有人世。我在沙漠里频死时突然了悟，其实为何非要相守，为何非要顾忌太多，不如把一切交给命运，尽人事听天命。所以，和你交换条件，只要你能救他，我愿意听从你的安排，不再出现。如你当年嘲笑慕倾云那般，我如今也选择和他一样执迷不悔。这一次也一样，如果我消失，可以保证他的未来，确保你无法伤害他，我选择可以消失”
“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师芸姬，我真的不了解你，你怎么可以那么狠心，一手逼他犯下无法挽回的错。如果我一开始就说明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是他自己不够谨慎。我并非没教过他，人心皆不可信。我能教的教过他，能说的都说过，没有用心去领会是他自己学不会成长。”
“你到底把他当成什么？”
“徒弟。”
“如果是徒弟，你为什么还想要毁掉他。”
“你明白。”
“他不是容凤，只是个无辜的孩子。你明明知道，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意义，我们最明白的，活得太久，从仙道到人道，世事无常，自然明白。其实什么都不重要，除了活着的人。死了的人回不来，报了仇又能怎样？冤冤相报何时了？”
“痛快。”
“不是痛苦吗？你以为你心如止水，真的能把自己的感情和仇恨分开吗？你能说你一点不爱他吗？那支玉箫是怎么回事？玉是我选的，但却是你一刀一刀亲手雕刻的，也是你送给他的。”
“是！”
“师芸姬，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知道阴阳乾坤玉吗？黑白无常就是这样的，黑白阴阳，相生相克。这世上没有完美，凤如卿和容凤的孽种就是这样，他就是一块阴阳玉，但我只喜欢纯粹的白玉或者黑玉，如果上面有了别的污点，只有一个办法？”
“毁了它！”
“对。”
“所以你要毁了他，因为他不完美。是，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所以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虽然不可能完全控制你，但还是可以做到这一点，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要求，你永远都会这样。”
“你以为如果我动不了，开不了口，他做过的事就能消失吗？人道、天道，是非天在看。”
“你知道天道，你还如此对他？”
“你也知道。”
“现在已经无法挽回，我能为他做的，只能永远不让他知道他做过的那件事。所以我要你答应我永远不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和做下的错。”
“所以你想反抗我？为了一个孽种？……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我不说他就不会知道吗？即便我不杀他，要杀他的人恐怕也很快回接踵而至，别忘了他身上流着哪家的血！”
“我只知道以你，绝对不愿意这样被人照顾，尤其是他。而且，师芸姬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只要她愿意。”
“天下间没人能跟师芸姬谈条件，但我绝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自己跟自己谈条件！我说过我最大的麻烦不是任何别的人，而是你。但是，现在，我们的棋已经开局，以后控制局势的已经不是我们，而是那些棋子。慕容皇家不需要操心，一个皇位就够他们自相残杀了，何况还有长生不老药。至于那些个江湖人，慕容山庄也必须给爹娘陪葬，如今这七七八八的，江湖人一直知道藏宝图就在慕容山庄，我看也不需要我和你再多费心了。除了慕容傲天那畜生，要他活着受苦，看着他的子孙自相残杀，等他慕容家覆灭，他……才能死。这算来，我的牵挂并不多。所以，我不介意和你还有孽种耗下去。”
“好！我们就试试谁能坚持更久。我和你一样，只要我要的，从未输过，但从来没试过和自己较量！”
“好。”
“等到朔夜，忘川就会消失，不管是外面人杀进来，还是我们杀出去，都是一场恶战。那之前，好好看看他，看清楚你自己吧。”……
我师芸姬在这一生颠沛流离，悲欢离合尝尽，荣华富贵，权利荣耀，都曾拥有，亲人朋友，至亲至信也都有过，云端地狱，我一一走过，这人世最终留下我一人。我信的人不在了，我爱的人也不在了……孤独是仙的宿命，孤独至死是我背负的诅咒……
“芸儿，是不是有什么不合你的胃口？”凤如卿问道。
师芸姬张了张嘴，凤如卿会读唇语，自然明白了，意思是“我没胃口，换清淡的白粥。”
“好。你先休息会儿。”凤如卿将师芸姬放下，“等一下就好。”
凤如卿离开后很久都没回来，师芸姬几乎睡着了。
“公子，奴婢伺候您用饭吧。”
师芸姬听到声音睁开了眼，见是婢女有些奇怪，但还是先吃了，不能说话也不能问，因为只有凤如卿一个人懂唇语，是师芸姬教的。
婢女伺候完道，“公子，凤公子受了伤，所以等奴婢伺候你用完饭再来。”
师芸姬张了下嘴合上，大概是个好字，婢女送了水给师芸姬漱口，之后就退下了，换了凤如卿过来。
师芸姬闭着眼，用唇语道，“你怎么了？”
“没事。”凤如卿很平和，“吃得还好吗？”望着师芸姬的嘴唇，为了能及时读懂她的唇语。
“熬粥的人很用心，知道我胃口不好，所以熬得入口即化。”
“你能吃下就好。”凤如卿很满足。
“你哪儿受伤了？”师芸姬眼眸依旧紧闭。
“没什么，一点小伤。”
“你以前似乎被烫伤过，这才应该也是吧。”师芸姬缓缓抬起眼皮，眼眸望着帐顶，“你从小到大没有什么能骗过我。”
凤如卿觉得自己读错了，“芸儿，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我好像读错了。你能再说一次吗？”师芸姬沉默，眼眸也是冷冷的，凤如卿觉得是在生气他没读懂，赔礼道，“芸儿，是我的不是，你不要生气。”
师芸姬又开了口，“上药了吗？”
“不严重，不需要上药。”凤如卿放心了些。
“随你。”师芸姬又闭上了眼……
残月，清辉，夜凉，风轻。
师芸姬睁开了眼，瞥着凤如卿，凤如卿本来就没睡，所以就顺着师芸姬的目光看了回去，“芸儿。”
“去休息吧。”
“我陪着你。你现在不能出声，只有我懂唇语，能知道你想要什么？”不知是否因为月光的关系，凤如卿的微笑有几分飘逸如仙，仿佛白云那般温润，又如映月皎花照影，三分道骨，三分画魂，三分如玉，还有一分似水，天下少有。
师芸姬不得不承认，眼前人笑起来的模样实在让人忍不住入迷，但师芸姬却只突然觉得似乎从未见过他笑，他最后一次对自己笑是他还是孩童的时候，如今这一笑让师芸姬心底有些感慨，世事变迁，但因为这笑，师芸姬很快也想起了另外一个人，眉头顿时就冷了。
凤如卿一直就只盯着师芸姬，因为怕她说什么会错过，所以凤如卿的注意力完全在师芸姬脸上，对她的神色很容易察觉，“芸儿，怎么了？”
师芸姬闭上了眼……
三天过去，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师芸姬一直不能言也不能动，黑白无常惯例只有吃饭时间会出现，之后就消失无踪。
凤如卿一直静静地守在师芸姬身边，尽自己所能地为她做自己能做的，为了能这样看着她而欣慰，但他清楚地知道这种时光不会很长，却也觉得满足了。有时候，凤如卿也会想就这样下去，是不是就很好了，但这样想都是不应该的，有了这些就够了……凤如卿很容易满足。
“芸儿。”凤如卿依旧扶着师芸姬，一口一口地喂饭。
师芸姬能感觉凤如卿呼吸就在耳垂附近，师芸姬讨厌被人触碰，如果不是动不了，她早就把好几套衣服扔了，每一个被碰了地方都要洗干净，但师芸姬倒也没那么反感，莫名觉得，凤如卿身上有种淡淡的自己不讨厌的味道，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似乎还有那种熟悉，他小时候自己还哄他睡觉，甚至他没断奶时，自己还要咬碎了饭喂他。即便哄他最多的其实是沁心，但他学会的第一句话，却还是师父。
人和人的相处本来就很奇怪，即便是陌生人也会因为时间久了而产生熟悉和亲近，没有关系的人会产生比原本就有联系的人更深的感情。感情对于我师芸姬而言，从来就是一件没必要却又身不由己的事情。人活得久了就会觉得孤独，因为失去了就会产生痴妄……
凤如卿用丝绢给师芸姬擦拭嘴角“芸儿，在想什么？”
师芸姬眸光突然拧住，“有人。”
“簌”地一声，凤如卿的功力提不起，只能伸出手臂接下了飞镖，师芸姬瞪大眼看着凤如卿。
“你在做什么？”师芸姬吼道，但没有声音。
“什么人？”婢女围住了师芸姬所在的座驾，“公子怎么样了？”
“她没事。”凤如卿对师芸姬笑了笑，“芸儿，对不起，我现在的功力竟然没发觉有人，才让你差点又遇到危险。”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师芸姬盯着凤如卿渐渐被乌红的血染黑的左手，有毒！什么人？
十来个黑衣蒙面人突然出现，师芸姬用眼角的余光瞥着那些人，不是江湖人，莫非是……
“交出太上皇。留你们全尸。”
白羽将慕容傲天护在身后，盯着那些看不清来路的人。
果然是！但那个暗器不是，还带毒，这些人不是大内侍卫。
如果他还是以前还不用担心，但刚刚他竟然没能挡住暗器，而必须用自己去挡，到底怎么回事？那天他挨自己一掌的时候功力就只剩下不到两成。如果他不知什么原因，功力退步，这些天，他怎么就没让黑白无常看看，他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武功退步到如此地步？
之前他在秋水宫没发生什么事，功力怎么会退步？师芸姬想不通，但这会儿师芸姬不愿意看他被任何人伤一丝一毫。
他是我师芸姬的如卿，能伤他杀了他的只有我师芸姬，谁都不准。我不要在看到我身边的人被人伤害，被人杀，如果他要死，也只能由我师芸姬来结束。
师芸姬用了全力张开嘴想叫住凤如卿，但却出不了声，“如卿……”
“奴婢一定誓死保护公子。”婢女抽出了长鞭，排开了阵列。
师芸姬闭上了眼……
“放开我。你想看着他们受伤吗？”
“答应我的条件。”
“如果他死了，你就没有条件可谈了。而且还会搭进去你的婢女。”
“我就赌这一次，师芸姬。我们一样，不想失去身边的任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