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八十一章 情到明处却无奈（1 / 1）
师芸姬拉着凤如卿穿过了所谓仙门，师芸姬回头望着幽暗的门道，“你知道我们走过多远吗？这道墙从墙外道墙内的距离，正好是九九八十一步。”
凤如卿道，“是！”
“你数过？”师芸姬笑道，发觉那少年长成的脸上竟然有些微微汗意和潮红，猜测他难道是紧张，师芸姬低头轻轻用袖子遮住菱唇，忍住了笑。
“嗯！”凤如卿点了点头，九九八十一步，每一步都有种热度从被紧握的手传到心头，紧张莫名，就不自觉地数了步子。凤如卿见师芸姬低头的模样，像极了柳枝随风的娇柔，心头不由得又微微有些柔软。
师芸姬仰面放下袖子，玩笑道，“你紧张？因为你喜欢我？”
凤如卿虽然自己说过，但被师芸姬问，还是微微有些震动，在那双似水的明亮双眸中，脸上愈发有些发烫，困窘地点了点头，接着一声叹息，“对不起。”
师芸姬的眼眸却一闪而过一种哀婉，转瞬即逝，凝着凤如卿那小女儿家一般的窘红俊脸，师芸姬笑出了声，“我早就知道了。”师芸姬双手捧住凤如卿微烫的脸，柔若春风的微微浅笑，“这个世上，如果有宿命，那你就是我的命中注定。”师芸姬浅吻了下凤如卿的唇，蜻蜓点水一般，明眸依旧凝望着凤如卿，溢满的不止是情，更深的却是真挚的关切和不悔，“不管是不是诅咒，我若是昙花，此生也只为你一现，你就是我认定的韦陀。”
“芸儿。”凤如卿心头满溢的柔情和对于情爱的幡然醒悟，却抵不过现实的悲伤，“谢谢你。凤如卿何德何能？有你今日的一言，凤如卿死而无憾！但是，对不起！”凤如卿轻抚了下师芸姬的发丝，浅笑若悲，收手离开了两步，“芸儿，我当不起你的情意。凤如卿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对不起蝶儿，也不能对不起你。你会遇到更好的值得你的人。”
师芸姬垂眉，淡淡地问，“你倾心于她吗？”
“不会！”凤如卿现在很清楚，今生都不可能如同对眼前人这般地看待乔玉蝶，没有原因，但凤如卿知道不可能，对于乔玉蝶，他有想要关心的感觉，但却不是倾慕。对乔玉蝶，永远放不下，但和对倾云公子、对师父都不同，凤如卿知道，那种感情和对白羽类似，或许只是一种兄妹之情，但也有了那么一夜，即便自己没印象，也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对蝶儿，今生都不会伤她，不能负她。“但她是我的妻子，今生今世都是。”
师芸姬点了点头，似乎是肯定，一步步擦过凤如卿走过，步调不急不慢却似乎就踩在凤如卿心中的痛上。
一字字念道，“君若不弃，妾自不离，卿既相弃，何以为续？情字难老，白发偏易。今生无缘，来生何聚？”师芸姬念完正好走了七步，回头望着凤如卿的背影，语带哽咽地吃吃骂道，“傻瓜。”
凤如卿僵立着，师芸姬突然跑回抱住了凤如卿，扑哧笑道，“情不问因果，何苦自寻烦恼？我不在乎结局。”师芸姬握住凤如卿的手，在前面带着凤如卿往城内走，语气平和地道，“这个世上，不是任何事都会有结果，就像桃李，花开时候累累枝头，但不是每一朵花都会结果，反而多的都做了尘而已。人世无常，今天不知道明天，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不要因为知道不可能就随意放弃，更不要总是因为迷茫而犹豫不决。想要的就要去争取，和人争，与天争……你太多时候都过于优柔，记住当断则断，顺着自己的心才好，否则，反而会连累和伤害太多人……”
凤如卿若有所得地点了点头。
“公子。”白羽似乎先到了，柔若病柳地笑着，惹人担心。望了眼凤如卿，“哥哥。”
师芸姬微微惊讶的模样，松开了凤如卿，问道，“你为什么叫他哥哥？你们什么时候成了兄妹了？”
“他不就是白羽的哥哥吗？”白羽很认真，凤如卿也有些吃惊，虽然那时候白羽说是他妹妹，但没来得及解释，他急着去找倾云公子的原因，也就顺着接受了而已，打算以后慢慢弄清楚，但如今这一说，才发觉，若自己真是白羽的哥哥，那不就是慕容山庄的人了吗？凤如卿之前根本没想过这么多。
“谁告诉你的？”师芸姬淡淡地道。
白羽有些疑惑师芸姬不以为然的模样，不由得也不安起来，“是沁心姑姑告诉白羽的呀，她说当年是宫……公子你让她调换了孩子，为了确保哥哥的安全。所以……”
“你说沁心说……我让她调换了孩子？”师芸姬眸中闪过一丝冰冷。
“沁心姑姑？”凤如卿更是疑惑，“芸儿，沁心姑姑和你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和白羽认识？”
师芸姬淡淡地道，“琴心是我的丫环而已。我难道不能有除了宫商角徵羽之外的人吗？白羽姑娘不是你带着在明月楼的时候给我认识的吗？何况她是慕容家大小姐，我结交很正常啊。”
凤如卿微微有些疑惑，但没有继续多问。
“是！”白羽点头，“哥哥，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师芸姬抢了话，回头看了眼凤如卿，“你如果去慕容山庄就可以继承江湖第一名门，可以一呼百应，但这样的话，你就要放弃秋水宫少宫主的位置，你要怎么选择？”
凤如卿摇头，“我不会离开师父和秋水宫。”明明一直都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如今这个身世摆在眼前，凤如卿却没有真实感，也并不高兴，高兴不起来。
师芸姬瞅着凤如卿忧虑重重的神情，无悲无喜的眼眸深邃如夜。
“可是哥哥，等老庄主死了，慕容山庄就没有继承人了。”白羽急道，“我可以帮你得到慕容山庄……”
凤如卿对于白羽的话微微愣了一下，为什么白羽要帮我得到慕容山庄？凤如卿突然觉得白羽不像当初那般，“慕容公子——慕容翱呢？”凤如卿想起了这个人，“白羽，他不是慕容山庄的少庄主，你的哥哥吗？”
白羽听到这个名字微微顿了一下，低下头，“他不是，当年娘带着年幼的我们逃离慕容山庄，因为出了意外，娘不幸去了，我和你被秋水宫同时收养，但分开抚养，你由宫主收养，而我被养在宫外。后来，我也被接到秋水宫，就又和你相聚了，可能因为我那时候太小，所以不记得自己有个哥哥，即使见了少宫主，也一直不知道少宫主就是我的哥哥。少宫主你也一定因为那时候很小，所以记不清，才不知道的。慕容公子他并不是慕容家的人，是后来老庄主不知从哪儿找来代替你的，而且……”白羽抽抽搭搭地要哭了的模样，白皙的双手绞在一起，声音有些哽咽，“而且他早就死了，被人杀了。”
“有人敢杀慕容山庄的少庄主？”师芸姬倒是轻笑，看了眼白羽旁边似乎奄奄一息的慕容傲天，轻哼了一声。“敢杀慕容家的人，看来那人胆子还真不小。”
“白羽。”凤如卿见她哭了，有些可怜她，“白羽，别伤心了。什么人杀了他？”其实凤如卿印象里，似乎自己很小就在秋水宫，和白羽所说根本不符合，但此刻也不舍得说出，怕伤了白羽的心。
“不知道。”白羽哽咽道。“我只见过他一次，就是在明月楼的时候。后来我就被莫名其妙地带回了慕容山庄，就听说他被人杀了。老庄主说我是他的女儿，所以我成了慕容羽，他还说他还有个儿子，让我帮他找到，继承慕容山庄。”
“但你不能随便就认定你哥哥是我。”凤如卿道，反正他并不想继承慕容山庄，而且他考虑着那个孩子就不该是他，“这件事要问过师父，才会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哥哥。”
“可是你和老庄主给的画像很像。”白羽急道，“他的日子似乎不多了，很着急，所以才拿出了画像，说，你应该和画像很像，。白羽看了画像，那画像上根本就是少宫主你啊，所以，你就是白羽的哥哥。难道哥哥嫌弃白羽以前只是个婢女？而且白羽还下毒害过少宫主，白羽知道错了，而且白羽真的从没想过要害哥哥。哥哥不要不承认白羽当妹妹？白羽只有你这个亲人。”
“不是！白羽，我从没当你是丫环。而且我从没怪你！”凤如卿越来越觉得奇怪，白羽并不像在说谎，但慕容山庄怎么会有自己的画像，和自己一模一样？天下间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那张画在哪儿？能给我看看吗？”
白羽点头，“画像在客栈，我没带来，等我们离开这儿，我带哥哥去看。”
凤如卿眉宇微微紧蹙，思虑重重，师芸姬不紧不慢地道，“我们还是先找回粮食和水，否则会饿死在这儿。”师芸姬说完走到慕容傲天身边，对支支吾吾却没能出声的慕容傲天附耳道，“太上皇感觉不错吧？再一次到了这儿。有没有什么感叹说给我这个故人听？你的人都死了，你慕容家的人也会死绝。”慕容傲天突然瞪眼，师芸姬恰好点了慕容傲天的穴，冷笑道，“但我会让你最后一个死！……怎么？想对他说什么？你知道他是谁！但我不会给你机会告诉他，慕容傲天！”师芸姬说完，扭头对凤如卿微微一笑，一脸真心地道，“看他这样蛮可怜，你背他吧。”
“好！”凤如卿不清楚两人的恩怨，但他也绝对看不下去一个老人如此落魄，他还是当今的太上皇。慕容傲天瞪着凤如卿靠近却出不了声，凤如卿道，“老前辈，我背你。放心，我会尽量注意不伤到你。”
凤如卿背起了慕容傲天，师芸姬淡淡地笑着，转身在前面带路，风越来越冷，阳光渐渐地虚弱下去，不知道绕了多久，转眼眼前却是一片雪白。
“还好有水。”师芸姬淡淡地笑道。
突然十几个黄色身影仿佛凭空出现，各个蒙着黄色面纱，在雪地跪下道，“奴婢拜见公子。”
师芸姬淡淡地道，“把那个老头带下去，不能让他死了，知道吗？”
“是，公子。”黄衣女子扶走了慕容傲天。
“把上次我让你们藏好的粮食拿出来，准备好东西，我处理完事情，就得做饭了。”
“是，公子。奴婢们这就去准备。”黄衣女子似乎有些惊喜，纷纷离去，带走了慕容傲天和白羽。
师芸姬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回头对凤如卿道，“帮我办件事吧。”
“好！”凤如卿点头，“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
师芸姬微微勾唇，有些悲伤的模样，“帮我安葬了我最敬爱的人。”师芸姬说完抓住凤如卿手，两人一起飞过墙头，很快，落在高高的祭台下。
师芸姬抬头望了眼祭台，道，“这是曾经住在这儿的人祭天的地方。祭台共有两个，一阴一阳，相对而立，难以分辨，但因为天绝镇的阴阳分割，两方都不能相见，任何人进来都不能穿越阴阳两境，所以谁也不知道其实祭台有两个。”师芸姬一步步慢慢地往上走，表情凝重而庄严。
凤如卿缓缓地跟在身后，沉默地听着。
“祭天的时候族长所跳的舞蹈，叫《九章。神舞》，据说那是一首古老的诗歌所幻化的，虽然谁也不记得诗歌了，但那支舞却被保留了下来。《九章。神舞》共有九章，每一章可以变换出九种不同的舞，也同时是九种不同的武功。九章神舞一旦练成，任何武器和武功都杀不了她，除了……情。”
凤如卿沉思良久，问道，“你……是不是就是这儿的人？因为你对这儿似乎很了解。芸儿，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师芸姬没有答话，步调依旧，良久沉默，才道，“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告诉你。我只是想说而已。”
凤如卿不再言语，师芸姬又道，“祭台最后的作用就是送魂。我要送走我最后一个敬爱的人的灵魂，让他和他深爱的人在仙山团聚。”
凤如卿若有所思，但没有打断师芸姬。
师芸姬在顶端最后一个台阶停下脚步，回头对凤如卿微微一笑，冷风拂动青丝，掩去了师芸姬脸上的悲喜。
“我本来很早就该被当成妖孽烧死了，那时候，有个人要带我离开，其实我并不想多活，于我生死皆无意义。但是莫名，我答应了他，我喜欢月夜下她如火的红衣，我可以焚烧，但我希望和她一般灿烂，要如凤凰那般。跟着她，我离开了我原本在的地方，抛弃了过往，一直漂泊，跟着他，一起看朝阳日落，四海游荡，辗转天涯海角，海阔天空……跟着他的日子比我之前的日子精彩很多，我一直以为这样飘飘荡荡地却也自由自在就是永远，我们是天下的过客，所有遇到我们的人也是我们的过客，直我们遇到另外一个人。”
“那人拥有天下少有的俊容，只是脸上有一个疤痕，破坏了原本的完美。我们救了他，之后更是跟着他做了很多事，原本与我们无关的红尘也和我们扯上了关系，有了故人，有了可以一起弹琴喝酒的人，一起畅谈天下的人，第一次觉得我不是过客……我很多东西都是我后来遇到的这些人教我的，厨艺、口技、缝补衣服……他们教会了我很多书本里学不到的东西，教会了我什么是情，教会了我笑与悲，但是……他们也教会了我痛不欲生。”
“芸儿。”凤如卿心疼地伸手却迟疑了。
师芸姬抓住凤如卿迟疑的手放在脸颊旁，“生老病死是自然，我并不怕，纵然会遗憾，却也不会觉得悲伤。但是我不能原谅，他们都不是自然老死，一个个都因我而死。我最怕的不是生老病死，不管是别人还是自己，因为我知道那是自然，我只是怕他们都是遗憾而终，他们有太多东西没来得及就被人夺走……”师芸姬的声音已然沙哑，眼中却是无泪，悲痛却倔强。
“芸儿。”凤如卿再也没忍住把眼前人拥进了怀里，“芸儿，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来得及对你好，对不起，我不能为你分担悲伤。
“我什么都不怕，但我恨，恨对我好的人都无法善终。你能明白吗？我好恨……为什么大家都因我而死，我却活着。”
“芸儿，不是你的错。”
师芸姬依旧没有哭，苍白冰冷的手抚着凤如卿脸颊，“我最后为我爹和所有人跳一次舞，你为我爹吹一曲吧，《凤求凰》好了，爹娘最爱的曲子。”
凤如卿点了点头，师芸姬推开凤如卿后退到祭台中心，那一身带着污迹的白衣本不干净，但此刻那闭目的人却仿佛干净得如初落的雪。
凤如卿取出了玉箫，师芸姬随着曲子盈盈起舞，翩翩如同仙鹤，皎皎还似明月出谷，举手投足间，自是万种情愁，如天音仙舞，彼此不分，此刻分不清凤飞九天鸣寒宫，还是玄女落尘歌重楼，影影灼灼，仿佛千万年……
雪花纷乱，迷了人眼，瞬间天上人间，不分不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