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七十二章 一潭浑水（1 / 1）
冷墨轩见凤如卿很认真在听，却不觉得他真会那么做，至少冷墨轩认为凤如卿看则简单，实际上，他才是最深不可测的人物，这一点甚至可能超过师芸姬。至少冷墨轩还没见过一个和凤如卿一般可以将自身光耀波澜不惊地隐藏起来的人，或者这是凤如卿独一无二的特质，他拥有让人仰止的俊容，出尘的气质，但他却从来不会被人一眼看出，他完全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融入人群，仿佛就是一滴水，透明无物。纵然被尘世牵绊，他却也还是遗世独立，有着他自身的包容一切。冷墨轩至始至终没看透的人只有他的两位师傅，师芸姬，而后就是凤如卿。
冷墨轩越是深入地去想凤如卿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越会发现凤如卿是个模糊的影子，他是很想看透，却怎么也看不透，冷墨轩也不再多想了，“我帮您准备点东西，你才能上路两个时辰内我回来收针。你好好看着她。”冷墨轩将扇子回归原型，打开后扇了几下，接着纵身跃上树梢，不见了身影。
凤如卿这才回头看向安睡如同婴儿般的人，乌发如云，修眉如画，如同冰雪的肌肤，凤如卿不自觉地伸手轻抚着那人的脸颊，如同冰雪寒玉的凉意让凤如卿心底一悸。
凤如卿喃喃语语，但话未出，胸口却有种疼痛之感，全身都是一阵寒意，如陷冰窟，胸中却是一阵翻腾，一口血吐了出来。
凤如卿这一口血吐出来后，寒意没有退去，只觉得脑中混混沉沉，有个仿佛沉眠的声音在盘桓，如同当日酒醉后的迷蒙般的梦境再度染开夜色。
月光依稀，幽香阵阵萦绕在鼻尖，有什么轻轻地柔柔地撩拨着脸颊，凉凉的。
凤如卿用了很长时间的力气才睁开眼，仿佛睡了很长时间，全身很累很痛，但躺在师父怀来，师父冰冷的手都似乎温暖，撩着脸颊的是师父的发丝。看不清师父的脸，但是师父很美，那么觉得，在月下仿佛冰玉雕琢而成的，仿佛神圣那般。
“如卿，没事了。”梦里师父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头，指尖柔柔地划过发丝，有些冷，但却安心。
“师父，已经不痛了吗？”
“不痛了。”凤如卿点头，睁大眼睛望着就在眼前的师父，害怕错过了什么。
师芸姬似乎笑了，现在看不清，但心底却觉得师父是笑了，只是……
“那师父为何要流泪？”
“师父没哭，那不是眼泪，是露珠。等风吹干了，就没事了。”
如果是露珠，为什么落在嘴里的味道会是咸咸的。为何会不停地落下来，还在师父脸上画出一道长的痕迹，那末端珠子映着月光，璀璨胜过了任何明珠，只是凤如卿却懵懂地觉得心疼。
那银色的长流没有停，但那双绝美的眼眸却是安静的，如同一潭幽暗的死水，深不见底，如同绝望的暗淡，淡淡的声音也如同微微的细语，似乎不能惊起一丝微波，“如卿，师父才发觉，自己活了很久。一个梦接着一个梦，接着全部都破碎了。如卿，师父觉得累了。”
“那师父早些歇息吧。”梦里的那个凤如卿该是年少，对师父总算敬仰的，但这时候的凤如卿却能感觉到师芸姬落在自己额头上的吻，温暖而浅淡。
师芸姬抬头，摇了摇头，“师父睡不着，以后再也睡不着了。如卿，师父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好。”
师芸姬抱着凤如卿的头，让他瘦小的身体整个窝在她怀里，脸贴着她的肩头，师芸姬道，“曾经有一个天地间最强、最美也最神圣的男人，传闻他冰冷得就像黑夜，强大得可以毁灭一切，他容貌绝美得可以让任何女子甘愿臣服，而他还神圣得让任何人都只能膜拜……”
那个故事很长很长，长到凤如卿慢慢地都听不清讲故事的声音，更记不住是什么，但是，凤如卿却清楚地记得师芸姬说了一句……
“……永远活在这炼狱来偿还赎不清的罪孽，孤独永生，不灭不休，不爱不死。这就是对你的诅咒。”
“师父……”
“如卿，如果有一天师父会伤害你，你要怎么办？”
“师父不会伤害如卿。师父是如卿的师父，天下最好的师父。如卿会永远陪着师父。”
“如卿，永远太远，师父和你不同路。有你的心就够了。”
“师父，如卿一定会陪着你。”
“那如卿，你要和师父同生共死吗？”
“好！”凤如卿只单纯地应着。
师父笑了，宛如夜里绽放的昙花那般，美得迷幻而极致，却又似乎悲伤了，“傻孩子，师父怎么舍得你死。师父如果舍得你死，何必救你。婵娟心法，同生同死，师父不知道自己对没对，但这一刻，师父不会后悔。娘说过，在最没有思考的时候做下的决定就是心里想的，所以，如卿，你是师父最爱的孩子。所以，如卿，师父怎么舍得你死。”……
又是一个夜晚，师父跌跌撞撞地进了自己的屋，身上有一股幽香，还有不常见的酒气，那发丝在风中飞舞，白衣翩翩飞起。
“师父？”那一刻凤如卿只觉得心痛和陌生，感觉到师父离自己很远。
“如卿，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你告诉师父，为什么是你？”师父狠狠地抓着自己，凤如卿只觉得肩头很痛很痛，但是自己不敢啃声，也舍不得啃声，只咬着牙，忍住疼痛。
“师父，怎么了？”
“哈哈……老天，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你折磨玩弄我还不够吗？”
“师父，你怎么了？”凤如卿伸手想擦去师芸姬的眼泪。
“别碰我！”
凤如卿僵住，明明是师父抓着自己不放啊。而且，为什么不能碰，以前师父还会抓着如卿的手，为什么？师父眼里的厌恶是为什么？
师芸姬松了手，“从今天，你不准接近我。你不配，天下间你最不配得到我的关心。”说完就甩头离开了，临别的冷眼和决绝刺痛了凤如卿年幼的心。
“师父。”凤如卿仿佛失去了力气般跪了下去。哭了起来，即便今天被师祖打都没有这么疼，师父，如卿好痛，师父不要丢下如卿……
但那之后，师父似乎就真的疏离了自己，因为第二天，师祖突然去世了，师父继承了秋水宫，很忙了。
凤如卿记得，师父成为秋水宫宫主之后才是师祖的丧礼，师父一个人跪在师祖的灵堂前一天一夜，不言不语。
凤如卿就躲在门外，一直到师芸姬起身到了门口，看到他，冷冷地道，“回去休息。”
“是，师父。”凤如卿低头道。师芸姬没有再多说一句，转身离去。
默默地看着那个身影，孤独而桀骜地走远，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叫了一声，“师父……”
之后九年，到离开秋水宫之前，凤如卿记忆里最多的都是一个背影，一双冷冷的眼眸，再也唤不起曾经的温柔，甚至自己也再无法多叫出师父这个称谓。所有的委屈和不解，悲伤和寂寞在练武和成长中被消磨或者被隐藏。
凤如卿惊醒，叫了一声，“师父。”不要，不要丢下如卿……
眼前一片碧野，旁边是安然沉睡的人，凤如卿惊觉自己一身冷汗，自己竟然会做了白日梦吗？怎么回事？可梦里那么真实，甚至此刻还能感觉到记忆里若隐若现的片段。那种悲伤的感情如今也纠结在胸口，无法散开。
“师父……”不管她是亲近还是疏离，温柔还是冰冷，其实自己一直最渴望的还是靠近师父，守在师父身边，虽然自己并不记得自己许下过誓言，但梦中的话其实是自己想要做的。
凤如卿看了眼躺在那儿的人，喃喃地道，“永月，对不起。我不能喜欢你，也不能喜欢蝶儿，对不起。”凤如卿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更不清楚这样会不会后悔，但是这是这一刻的答案。
冷墨轩很快回来，带回了一脸马车，只是这马车有些不同寻常，垂挂着白幡，而车内就准备了一口棺材，里面铺好了晋北和一些白色纸花。
冷墨轩看准时辰，拔掉了师芸姬身上的针，让凤如卿帮师芸姬穿好衣服，接着让凤如卿把师芸姬放进了棺材，用白纱巾盖住了脸，接着盖上了棺材。
接着冷墨轩给了凤如卿一身比较平常的百姓衣服，道，“你就假装运你妻子的尸体回乡。”
凤如卿没觉得有这种必要，至少不比这么麻烦，冷墨轩却严肃地道，“这次比你能想象的都要麻烦。他们是生要倾云公子的人，死要倾云公子的尸。之前他没死还好，现在他死了，动静反而更大，看来这件事很不简单。现在不止江湖人，包括朝廷的人都在找他。”
“到底怎么了？”凤如卿始终没有弄清严重性在哪儿。倾云公子怎么会有那么大能耐，会有那么多人要找他。
“我也不清楚。”冷墨轩道，“我只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场大风波。现在，琴大姐那些人都不见了，估计已经先藏起来。”
凤如卿微微蹙眉，“冷兄，水姑娘还和琴姑娘他们在一起，冷兄应该不放心。”
“等等！”冷墨轩抬手打住凤如卿的话，“她怎么会在这儿？她不是在秋水宫吗？”
“我也不知，但她这些天一直跟在倾云公子身边。”
“她跟在他身边？”冷墨轩总觉得自己似乎被耍了，“她没事吧？”
“水姑娘很好。”
“那就好！”冷墨轩一沉心，“那丫头只要不在你师父手上，我就放心。我会通知两位师父去接应那丫头。我先送你一段路吧！”
冷墨轩和凤如卿坐在马车外驾车上路了。
而此刻，另外两辆马车也在往秋水宫的方向而去。
一辆车内，两女一男真在认真地讨论着什么。
“有可能吗？”水碧绿双手撑着脸，红肿如同桃子的的眼睛能说明，她刚刚的几个时辰里做了什么。
琴娘抬起微红的眼睛，望着诸葛明，“真的有可能吗？”
诸葛明认真地点头，“只能希望如此，至少还有可能救他。我一直认为那种药不会有人用，因为那是鬼门的独门□□，应该不会外泄。但如果考虑时间，确实可能是十日丧魂。这种毒毒发时人会莫名猝死，但这只是假象，中毒的人会失去六感，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如同死人，任何大夫都无从分辨，但中毒人睡过的地方会留下冰晶粉末。”诸葛明眉头也是乌云密布，凤如卿带走师芸姬后，诸葛明才察觉床铺上有极少量的那种粉末，但即便如此……“但这种毒的解药却天下难求。”
“什么药？”琴娘问。
“还魂月夜香和仙血。”诸葛明道。“还魂月夜香不知是什么来历，我只听说其名，有诸多传闻，有说它是仙女身上的香汗所结的香，还有说是……”诸葛明脸色微敛，没有说下去。
水碧绿瘪瘪嘴，“汗水还有香的臭的。我看谁身上的汗都是臭的，仙女也不会例外。不过……还魂月夜香，我怎么好像也听说过。”
“至于仙血，我想，我家公子该知道什么。但他现在也不可能给我们答案。”琴娘眉头一直撅着，一脸焦虑不安。
诸葛明看了眼琴娘担心的模样，眼中微微黯然，但只微微低头沉默不语。
但突然，所有人往前倾倒，诸葛明习惯地扶了下琴娘，琴娘看了眼诸葛明，眸光微惊，马车外传来了声音，“敢问诸葛先生可在马车中。”
“是大内侍卫和军队。”车外的琴宫和琴徵道。
琴娘惊了一下，大内侍卫可不一般。琴娘忍不住担心地看了眼诸葛明，“你……你什么时候认识了朝廷里有权势的人？”
诸葛明摇头，“我从未结交朝廷的人，你最清楚。”
“我家公子有请诸葛先生一见。”
“他们人很多，我们拼不过不掉。”车外的琴宫道。
“我出去。”诸葛明起身，“你们去找倾云公子吧。”
琴娘一把抓住诸葛明的手臂，“师父。”
诸葛明笑了笑，温柔如同当年第一次出门看诊，拍拍琴娘的手，接诊想拍拍琴娘的头，但停顿了半响，温厚一笑，“无双，去找他要紧。”说着掰开了琴娘的手，下了马车。
“在下诸葛明。”诸葛明依旧温厚地道，那种淡然却有些文雅的模样实在是像个教书先生，而不是一代神医。
为首的人打量了下，确定是诸葛明，这才道“诸葛先生请，我家公子正候着。”
“等一下。”琴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我也去。”
“对不起，我家公子只请诸葛先生一人。”
“我是他徒弟。”琴娘走到诸葛明身边，“师父需要我帮忙。”
“无双，你别去。”诸葛明觉得此行不妥，他从未和朝廷人打交道，第一次就是如此阵仗，他无法不担心。
琴娘桀骜地转过头，她的性子向来是由着自己，只怪诸葛明自己宠坏了她。公子，你说让我给他机会，我就试一次吧。我相信你在凤如卿身边，不会有事，他一定会救你。
为首那人和其余几个领头的交换了眼色“把其余人留下，这两个人带走。”
诸葛明和琴娘被带到一辆华丽十足的马车里，接着被十几个大内侍卫带走，而其余人还被军队围困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