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五十六章 人不如故(1 / 1)
那一日当晚,师寒衣突然把师芸姬叫到屋内,屏退了左右,包括她的贴身婢女朱蔻。
师寒意把一个盒子放在桌上,道,“戴上它。”
师芸姬走过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别致的面具,师芸姬没有任何迟疑地地戴上了,虽然看上去很普通,也没有雕饰,但戴在脸上却不觉得气闷,比蒙着一层白纱感觉还要如同无物。
“从今往后,别让任何人看到你的容貌。”师寒衣瞥着师芸姬的脸,“尤其是那个孽种。”
“是,芸姬明白。”师芸姬依旧无波无澜,仿若什么事都不会让她有一丝一毫的惊奇,她的声音和那张冰冷的面具莫名和谐,甚至让人觉得她的脸或许就是那张面具一般的,不会有任何表情。
“别让我看到你对谁笑,尤其是男人,即便他还是个崽子。”
“是,芸姬遵命。”师芸姬微微顿了下,大概明白了什么,依旧是平静如水的声音,“芸姬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看到。”
“江湖上凡是看到师芸姬的真实容貌的人都死了。从今天起,你的面具决不能在人前取下,整个天下包括秋水宫,你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脸。”
“是,芸姬明白。”
“你记起你的来历了没有?你爹和你娘是什么人?你是什么身份?”
师芸姬摇头,“没有。”自己从哪儿来不知道,只记得自己从遍野的尸体中醒来,漫无目的地走了出来,脚上身上都是鲜红的血,那时候的天和地,所有的一切都是红的。每一夜的梦里都是厮杀,鲜血不断地洒向自己,最后永远都是在一个身影倒进自己怀来的瞬间,心痛得缩紧,一身汗水地从噩梦中惊醒。
“你记住你是一个已死之人。”师寒衣冷冷地道。
“是!”师芸姬的语气依旧平静。
从那一日起,再也没人见过师芸姬的容貌,时间推移,很快秋水宫的所有人都忘了师芸姬以前长什么样?漂亮吗?大家只记得,她是雪杀,捉摸不透,冰冷如雪,看过她的容貌的人都已经不再活在这个世上。
即便师寒衣将一身功力尽数传给师芸姬,即将气绝之时,说的话的最后一句也是,“绝对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脸,尤其是男人!”
“是,芸姬会不会让任何人看到芸姬的脸,看到的人一定化为白骨。”师芸姬跪下,“芸姬发誓。”
师芸姬拉着凤如卿往自己记得的洞口走,心底想起了,倾云公子以自己的容貌和哪些人见过,那些人,要不要杀掉,这一部分人就算见到了,却也料想不到倾云公子和师芸姬的关系。如果贸然行动杀了这些人,或许反而引起大波浪,甚至……师芸姬感觉手上一热,手反而被凤如卿握住了,因为不知何时,那双手已经比自己的手掌大了。
对了,他也看到了,凤如卿,但他不能杀,必须让他或者,让他们这对双胞胎活着,才是对容凤和那个贱女人的报复。
“你怎么了?”凤如卿感觉到那双手似乎有意的在颤抖接着握紧,凤如卿以为他害怕或者冷才反握了他的手。“是冷吗?”这儿确实很冷,身上湿了的衣服似乎僵硬结冰,还好自己功力不差,但倾云公子身体一直很虚弱,虽然那天见他武功似乎奇高,甚至和师父不相上下,但凤如卿还是担心他受不住。
“不冷。”师芸姬淡淡地道。
“你的病真的没事吗?”凤如卿依旧关心地问。
“我没事。”师芸姬几乎觉得不耐烦,他在秋水宫有这么多话吗?
“受不住了就告诉在下。”凤如卿将师芸姬的手整个抱住,只希望他能温暖些,甚至一边渡功力给他。
但这一举动引起了师芸姬的反感,师芸姬怒意涌上心头,几乎想发作,但想起自己现在是倾云公子,还是忍住了,淡淡地道,“谢——谢你。”二十三年没说过谢谢,觉得饶舌,尤其这还让师芸姬觉得自己被小看而不甘心。她师芸姬根本不需要他的多管闲事,但师芸姬知道自己现在只能忍,倾云公子平日里装出是个病秧,师芸姬也就只能任由凤如卿把功力灌输给自己,虽然没有任何变化和作用。
“不必。”凤如卿莫名觉得松了口气,“我只希望你没事。”他原以为倾云公子会是别的反应。想到自己胸口那一剑,他对自己恨意如此之深,况且他应是孤傲之人,断然不会接受才是,但他却接受了,他回到以前了吗?不再恨自己了?只是他的变化真的太无常,让凤如卿心底郁郁不安。
而且凤如卿在之前洗浴的时候,察觉得胸口原本应该很重的伤,已经不痛了,甚至伤口都已经愈合,难道自己休养了很久吗?又怎么到了这儿。
师芸姬摸着洞口,竟然有一道门,这道门上并未有任何水汽也没结冰,而且师芸姬能摸出这并不是石头,而是一种玉石,而且是上好的一整块玉石,师芸姬估摸了一下这块玉石的大小,绝对是无价。
凤如卿也摸上了那个石壁,瞬间察觉出了不同,问道,“我们为什么在这儿?”
师芸姬淡淡地道,“自己去弄明白。记住,这个江湖天下,人心是最不能相信的东西。”师芸姬摸到了一个缝隙,冷冷地道,“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人这种东西是天下最无常的,他们的心会说变就变。”
凤如卿微微蹙眉,“倾云公子,难道你连琴姑娘她们都不信吗?”
“不信。”极为平淡的声音宣示着她的不在意,不在乎,无所谓。“我只信自己。”
如果他连琴娘她们都不信,他还信什么?他也不曾信过他吧。凤如卿莫名用力抓住了倾云公子的手,“你不能这样。”谁都不信,这种活着的方式,不是累就是寂寞,他那么小的个子,能承担这些吗。
“不能怎样?”师芸姬觉得手有些疼,而且她怎么可能服他的干涉。“你没资格管我的事。”
“我没有管你的意思。我只不过不希望你这样。你谁都不信,对琴故娘他们公平吗?她们那么尽心尽力地服侍你。”凤如卿想起琴徵求自己照顾好倾云公子,其实很容易看出,不止琴徵,还有琴商,她的动怒都是为了他,那些女子对他无不忠心、爱戴,他怎么能这么对他们。
“不信。这个天下我信的人已经死了。”师芸姬终于忍不住怒气,“别想教训我,你算什么?!凤如卿,我信不信谁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我爹还是我娘?”师芸姬扬手就给了凤如卿一耳光。冷冷地喝道,“你什么都不是!”还因为你,我失去了重要的人,天下,你是最没资格的凤如卿,你没资格对我的所作所为说一个不。
“你怎么说变就变。”凤如卿一直不觉得倾云公子会动手打人,甚至有点无理取闹的感觉,他的脾气应该是温润的,如同第一次见他,他是春风般柔弱,白云般自在的,仿佛仙人一般,凤如卿起初或许有些敬仰他,接触后,无法不在乎,但一切都只是一种道义,最多是江湖朋友,这种缘分说聚就聚,说散就散。
再直到那一夜他哭泣的模样让他觉得他是个凡人,有血有肉,有痛有泪,他说过的话他都记得,他说的爱让他自觉无法配上他,无法回应他的爱,男人和男人之间不可能,而且他已经有了妻室,但他希望可以和他是朋友,这一辈子他都会乐意与他交好。一路保护他来天绝镇,所有相处都那么自然,似乎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但转眼间,一切都变了。
他不顾一切要杀他,疯了一般的,他说恨他……他的真面目居然和他认识的他那么不同,他到底是不是倾云公子,自己认错了人吗?凤如卿这么觉得。他太善变了,他捉摸不定他这个人,他仿佛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变?我从来没变。天变,地变,唯我不变!”师芸姬冷冷地一字字念道。
“那么你以前的样子都是装的?”凤如卿觉得如果以前那个倾云公子都是假的,那么自己对他的在意算什么?仿佛一切都是被他算计。将来还能是朋友吗?“你一直在骗所有人?你一开始装着不会武功也是,对吗?你的武功那么高,根本不需要我的保护,为什么非要我陪着你?你说你恨不得我死,你之前很早就可以杀了我,为什么没有。藏宝图我给你了,你真的是为了宝藏吗?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只有说完了,凤如卿才发觉只有有这么多疑问。
“这些和你无关。”师芸姬甩开凤如卿一直握紧的手。
“我们还会是朋友吗?”凤如卿最后问。
“从来就不是。”师芸姬道。
“好!”凤如卿苦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底那么堵,原来他一直在骗自己,自己当他是朋友,他却从来不是。第一次有种被背叛和利用的感觉,但一切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其实不怪他,一直不明不白却不愿意面对的是自己。
凤如卿语气微微黯然,道,“我以前答应护送你到天绝镇,我的任务早就达成了,我们这个地方出去后,我们从此可以不必再见了。”
师芸姬默默无语,心头竟然有些疼,这算什么?倾云公子和他的事和我无关,我不是倾云公子。师芸姬点头,淡淡地道,“好!我们先想办法出去。”师芸姬手从石面一刮过,痛了一下,感觉像是被什么咬了一样。
凤如卿伸手摸上那面玉门,居然也感觉到痛了一下,似乎被什么虫子咬了一样。这么冷的地方会是什么虫子?就在此间,手心下竟然亮起了碧绿的光芒,一行泛光的绿字出现在石门上。
光芒中,凤如卿看到身边的倾云公子的手也在门上,两人之间隔着的玉面空白出现了那几行字,很古怪的字体,凤如卿看不懂。
师芸姬念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真是好句,人不如故,人心怎可能如故?就如同容凤那般,说变就变,这就是人。师芸姬想到这儿就抬头看向凤如卿,他会不会和他爹一样?那样的话,自己的计划……凤如卿想到倾云公子也转头看向师芸姬,瞬间两人目光相对,心底想着的是同样的东西,人,不如故,等闲易变。
凤如卿觉得倾云公子太易变,师芸姬觉得,凤如卿一定会变,男人都是这样的,他将来一定和他那个爹一样。
轰隆一声巨响,地面一震,玉门竟然往这边倒下来,白光刺入。
“小心。”凤如卿想要推开师芸姬,而师芸姬也同时要推开他,两人对接了一掌,掌力似乎都过大各自弹开,产生了不小的冲力。
凤如卿退了五步,师芸姬却只有一步就到了绝处,无处可退,后背撞到了石壁上,又是轰隆一声,师芸姬背后的墙突然往下崩塌,白色的冰块砸下。
凤如卿一惊,飞过一把抱住师芸姬往刚刚出现的洞口滚了进去,倒塌的墙堵住了刚刚入口,凤如卿和师芸姬滚落在冰面上,和刚刚的伸手不见五指截然相反,眼前是一片雪白,仿佛水晶冰宫,而且光良得如同白日。
凤如卿问怀里的人,“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师芸姬摇头,“没事。”抬头看着眼前的雪亮,冰雕玉彻的宽大空无空间,这里雪亮如昼的原因,是因为每根柱子都亮着白光,胜过灯火。
师芸姬在凤如卿怀里也没很快起来,这一摔突然觉得身上各处曾经过度被需索的酸痛压了下来。
师芸姬睁开眼打量着这座水晶宫殿,望向前方,见玉阶之上放着一座冰玉床,再上面是一座冰棺。
冰棺上方的悬梁上高挂四个古体大字,广寒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