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备战西山(1 / 1)
公元964年的春末,成都府东校场上,八千名新兵经过十余天的集中训练之后,终于迎来他们期盼的节度使训示。
日头已上三竿,新兵已在校场等候许久,却仍没有见到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新兵们不知道,严武此时正在他的营帐内,为如何调兵而举棋不定。
虽然严武离开剑南不过两年,剑南却已是面目全非,所有的州府政务都需要重新布置。面对这个烂摊子,严武虽然头痛,却也还能掌控。但距成都不过数百里的西山上,还有八万吐蕃兵虎视眈眈,这才是严武真正的心头之患。
整个剑南的兵力加上刚招募的士兵也不过六、七万人。这六、七万人中,除开守卫各州府的折冲府兵卫,能够抽调出来进入西山抗击吐蕃的,仅有一万人!
八万人与一万人的悬殊,不只是数字的差异,还是生与死的区别。
“将军,就这样决定吧!”见严武举棋不定,崔旰出声说道。
严武抬眼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爱将,眉头紧蹙:“一万人是远远不够的——就这样让你进西山,无疑于让你往刀山上跳,你叫我如何能够决断!”
崔旰道:“将军曾经教过末将——兵不在多,而在于精。以少胜多的战例自古有之,请将军相信末将!”
严武叹息:“只是剑南如今已无精兵!各州府之间相互猜忌对立,各折冲府如同一盘散沙!”
“所以末将才想带新兵入西山。”
“这些新兵却不过是一群未加操练的乌合之众,如何能抵得住吐蕃人的金戈铁骑!”
“将军所言差矣——这些新兵虽然未加操练,但他们却个个斗志昂扬——只要末将再稍加操练,他们就是一支所向披靡的精兵!加上将军坐镇成都,人心所向,军心稳定,这样的军队还有什么仗是不敢打的?”崔旰的眼中光芒四射。
看着爱将壮志凌云的神采,严武哈哈一笑道:“好!好个人心所向、所向披靡!有旰在,我也应当放下心来静候佳音!”
一帅一将相视而笑,严武用力地拍着崔旰的肩,说:“旰,你的这份豪情与智勇正是我所喜爱的——但是西山却与利州不同,与吐蕃兵万不可拼勇斗狠,一切都要多用筹略、见机行事!”
“末将会牢记将军教诲!”
主意拿定,严武整理铠甲,大步跨出营帐。
校场上,八千名士兵鸦雀无声。
“你们都是我剑南蜀地的好儿男!”环视这一干入伍不过半月,军容却十分整齐的新兵,严武浑厚的声音穿透整个校场,“我剑南有你们,就一定能收复河山,将吐蕃赶出西山!”
“收复河山!将吐蕃赶出西山——”众将士齐声喊道,声音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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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兵马以八百、一千、一千二百人的下、中、上折冲府为军队基本编制。八千名新兵与成都府的两个上折冲府兵卫混合编制为十个折冲府,由新任汉州刺史、剑南西山都知兵马使、行军司马崔旰亲自从各地选派都尉折冲郎,又由各折冲郎自行任命百夫长,另选精干勇猛者任拾长、伍长。
公元964年四月,一万名蜀中兵将经西门,过灌州(今都江堰市),朝着西山进发。
行军两天,前行二百八十里,于第三天下午在映秀镇扎营。
当晚,崔旰带领各府折冲都尉前往各府营视察抚慰众将士,见到众将士士气高昂,心中十分安慰。
“除了军需装备外,前几日我让人发下来的棉衣,可是人手一件?”在第五府的士兵营帐内,崔旰问该府折冲都尉。
“已确认人手一件了。”都尉回答。
崔旰点头,正要离开,突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崔将军——”
崔旰回头,看见一个清秀少年有些欲言又止。
“任晚萧!”帐内的拾长低声喝叱,“你做什么!”
崔旰朝拾长摆手止住他的下一步行动,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少年,说:“让他说。”
任小浣鼓起勇气,抬头挺胸,大声说:“小的有一事不明——不是说行军打仗兵贵神速吗?我也听说将军以往行军都是轻装简备,速战速决的,可是如今为什么要我们带这么多东西?比如说棉衣——现在已经入夏,行军之中就算是穿单衣也会觉得热,这棉衣根本就是累赘嘛!”
任小浣一阵连珠炮似的说完,一双明亮的眼睛毫不畏惧的直视崔旰,想听崔旰的解释。
不等崔旰说话,都尉已经出声叱道:“愚蠢!这西山地处高原,日暑夜寒,纵是五、六月里也可能出现风雪天气!将军给你们分发棉衣乃是体恤你们!”
任小浣自幼生长在气候温和的成都平原,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当然不知道往西两三百里一出灌州地界,顺岷江逆流而上的西山是常年积雪的高寒地带,白天太阳炽热如火,夜晚山风寒冷如冰。千年来常在蜀地引发洪灾的岷江、雅砻江、大渡河里所流淌的,就是从高山上溶化的雪水。
被都尉一番叱责,浣儿不禁为自己的无知而面红耳赤。
崔旰微微一笑,道:“不必责骂他——我想不只是他,大多数士兵都是初入军中,对行军打战还很生疏,有些许疑惑在所难免。”
说完就往帐外走,准备去视察下一个营帐。
走出几步,崔旰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脸上有着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可是那个不够年龄的小兄弟?”
浣儿见崔旰终于想起自己,不禁兴奋起来:“是啊!就是我!是将军您亲自录用我的!”
崔旰点点头:“我正要去找你——你收拾一下行装,一个时辰后到我帐中报到。”
浣儿还不明白崔旰的意思,拾长已在她身后暗自推她:“还不快谢谢将军的提拔!”
浣儿虽然迷惑,却也依言向崔旰道谢。等崔旰等人走出营帐,她还在喃喃自语:“他这是什么意思?”
拾长冷哼道:“你小子是走运了!”
因为师兄清平与自己虽然在同一府,却由不同的百夫长管辖,浣儿一时也找不到可商议的人,只得忐忑不安的收拾好行装,依言往大将军营帐而去。
到了大将军账前,崔旰还没回来,守卫不让浣儿进帐,浣儿只得将行装往地上一放,坐在上面等候。
这一等,却等到日暮西山。
营中掌灯的时候,崔旰才回到营帐,猛然看到帐外的浣儿,连声说道:“这一忙,我怎么就忘了你还在这里……”于是吩咐左右带浣儿到将军帐外的近卫营安顿。
浣儿刚安顿好,又有人来传令,说大将军令她立即到帐中去。
进到大将军帐,只见崔旰已退下铠甲,身着布衣便服,站在案前研究西山地形图。听到浣儿进来的声音,崔旰抬起头来,向浣儿点头微笑。
“将军叫小的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浣儿想快些弄清心中的疑问。
“你还没吃饭吧?”崔旰指着侧案上的一份饭菜,说,“让你在帐外等候错过了营中晚饭时间——就在这里将就吃些!”
任小浣原本有一肚子气恼,却被崔旰这随意的两句话打消得无影无踪,心中反而感激起来:“谢将军。”
任小浣的气一消,便觉得腹中雷鸣,也就顾不得什么上下礼节,自顾自地吃起来。
崔旰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尚且懵懂的少年人,含笑问道:“任晚萧,你为何小小年纪就来参军?家中父母可都充许了?”
任小浣正往嘴里扒饭,听到“父母”二字差些哽住,低声支吾道:“我师父允许了的……”
她慌乱的神情没能逃过崔旰的眼睛:“我还记得你是城西百花村人,不知道有个人你认不认识……”
“不知道将军说的是谁?”
“杜甫,杜先生。”
“杜伯伯吗?当然认识!”任小浣又兴奋起来,“我时常到他家去看书——他家穷的叮当响,书却比谁都多!”
崔旰曾跟随严武到过杜甫家,对杜家的窘状也有所知,听浣儿说的十分相符,心中对浣儿的信任也多了几分,于是又问:“你的武功不弱,不知是哪位名家所授?”
“是我师兄教的——”回想起师兄教自己武功的情景,任小浣的嘴角泛起一丝甜蜜,“我师父懒得很,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亲自教我的……多亏有师兄在……”
说了半天她也没说出她的师父是谁,崔旰有些无法判断她是过于天真还是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他也不追问,看着浣儿吃完饭,而后说:“你的年岁尚小,本不能从军,但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我见你也有几分本事,故留你在军中。但你毕竟还未成年,让你与他人一样做个步兵我还是有些不忍——这也埋没了你的本事。因此我打算让你到探子营去,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任小浣大喜:“当然愿意——其实将军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您只要命令一声就行了,不用弄的跟我商量似的……”
她天真的抢白让崔旰好一阵大笑,心想果然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对处世之道全无概念。
崔旰的笑声让任小浣手足无措,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好红着脸站在当场。
笑罢,崔旰摆手道:“愿意就好。你先回营休息,明天晨号之后再来,我自有任务交给你。”
任小浣却不肯走:“将军……我有个请求……”
崔旰的瞳孔收缩,整个人顿时严谨起来,目光尖锐地看着浣儿:“什么事?”
眼见着崔旰脸色说变就变,浣儿心中不禁有些发毛,却还是鼓足勇气说道:“其实……我师兄也在军营里——他的武功比我高出不知多少倍。如果将军能够重用他,我相信他一定能帮将军攻城陷池,及早将吐蕃军赶出西山的……”
听浣儿不过是在举荐师兄,崔旰的脸色缓和下来,说:“他若真有才干,你明日就带他一起来见我。”
任小浣见他应允,欢天喜地的退出大将军帐,去步兵营找清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