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利州求将(1 / 1)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然而蜀道之难,却并不仅仅是山高路远,道路崎岖,更让人心惊肉跳的,是山道上随时可能出现的强盗土匪。
唐朝自“安史之乱”起,举国战乱不断。外有吐蕃、南诏侵略,内有各地节度使据地称霸,本是中央政权机构的李氏王朝,对各藩地已逐渐失去了掌控。
战乱之中,百姓流离失所,生活艰辛,强悍者纷纷占山为王落草作寇,做些打家劫舍、拦路抢劫的勾当。一时间流寇四窜,普通百姓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蜀地分东、西两川,自五年前两川合一道后,东、西川就合称剑南,取剑门关以南之意。
剑南北有与甘、陕相隔的秦岭,西有与吐蕃、生羌纷争不断的西山群脉,南面是南诏国所占的云、贵高原,东面有湖南、广西,四面都是崇山峻岭。但在四面大山的环抱之中,却是一个以成都平原为代表的富庶之地。
素有天府之国称谓的成都,也是历来战乱时人们的避难之所。一到战乱,就会有大量的达官贵人、商贾富豪带着巨额的财富由秦岭入蜀。
也正因为大量的财富涌入,也引得各路绿林土匪齐聚秦岭。而横行秦岭的匪寇中,又以利州的十八绿林盟最为猖獗。
所谓的十八绿林盟,是由十八路匪寇缔结的联盟,平日各据山头,一旦有官府围剿就彼此救援呼应。山南节度使张献诚曾多次出兵围剿,都无功而返。
但自从半年前新任的利州刺史到任后,厉兵秣马,亲自带兵入山,剿灭了十八绿林盟中最大的两路贼匪赤龙寨和猛虎庄之后,各路余匪纷纷潜入深山,少有作乱了。
公元764年二月中旬。
两辆马车缓慢地行走在通往蜀地的崎岖山道上。
这两辆马车装饰华丽,每一辆车的车厢后面,都捆着几口用上好木料打造、上着做工精美的铜锁的箱子。
天空中飘洒着蒙蒙细雨,细雨将年久失修的山道浸得更加泥泞。马车压过淤泥,碾轧出深深的轮印,经验丰富者一看便知,车上必定装着很重的货物。
或许正因为匪寇渐少,路上这两辆马车才敢不带护卫走上这条罕见人烟的山道。
但匪寇渐少,并不代表着没有。
随着一声尖利的口哨声响起,十几个手执刀斧的匪寇从山坡的树林中窜出,几把斧头夹着山风朝着两辆马车呼啸而来——
马匹惊嘶声中,只听得“当”、“当”两声,两把斧头钉在前面马车的车厢上,斧柄颤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嗡嗡声。
“想活命的把东西和女人留下,有多远滚多远去……”十几个匪寇将两辆马车形成合围之势,冲着车夫大声吼叫。
控制住几乎失控的马车,为首的马车车夫抬起头,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神色冷峻——他看都没有看眼前的匪寇一眼,回过头去盯着后面车上的车夫,声音威严而冷峻:“不是说已经没有匪寇了吗?这又是什么?”
后面的车夫环视众寇,平静地回答:“属下马上就让他们消失——”
话间未落,匪寇中几个狂躁者吼叫着扑上来,钢刀利斧不由分说的朝着两名车夫身上招呼——
“不滚就只有死——”
匪寇狂叫。
狂叫声中,一道雪亮的剑光划破细雨纷飞的阴晦天空——
狂叫声后,几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刀斧冲天而起,握着刀斧的手臂也冲天而起——
两辆马车车厢突然爆裂,每个车厢中都闪出六、七个人影,每个人影手上都有一把闪动着丝丝寒气的利器——
刹时间,山野间哭号之声迭起,狭窄的山道上人影奔跑晃动——
却又只是一转眼的功夫,人影静止,刀光斧影也不复得见,只有断断续续的哀号声惊扰得林鸟久久不敢落枝。
“回将军——匪寇共一十四人,被击毙三人,活捉十一人,其中重创六人,无一人漏网!”
第一辆马车上的车夫点点头,长剑入鞘,犀利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我们的人有没有受伤?”
“回将军——有两人受了轻伤,正在上药止血,应无大碍!”
“好。”乔装成车夫的将军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你们今日又立了一功,回去之后,我自会按功行赏!”
“谢将军——”众兵卒的声音在山间跌宕不息。
“收兵。回城!”
众兵卒领命,将还活着的匪寇一一捆绑成一串,再将死掉的四个匪寇尸体搬上马车。一切准备妥当,正要往回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山下传来,由远而近。
一人一骑还未到跟前,马上骑者就已翻身而下,拜倒在乔装成车夫的将军跟前,手中举着一封红皮文书——
“报——新任剑南节度使严武已于一个时辰前进入利州北门,径直往刺史府去了——”
听到“严武”二字,乔装成车夫的将军顿时脸露惊喜,一把拿过文书,匆匆浏览之后,喜悦之情更甚——他纵身跃上报信人还未停稳的马,冲着另一个扮作车夫的人笑道:“刘原,我得去见严将军去——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罢扭转马头,扬鞭打马,飞驰而去。
傍晚,利州城南门的城门士兵正要关城门,却见一人一骑由城外飞驰而来。眼尖的拾长慌忙招呼着手下将已半关的城门打开,把来人放进城来。
那一人一骑也不停留,快马加鞭来到刺史府前。
府外早有人在等候。
来人飞身下马,大步流星的跨上刺史府宽敞的正门台阶,边走边问迎接他的人:“严将军到了多久了?”
“一个半时辰——三爷正陪他在前厅说话。”
于是脚步更快,片刻就到了前厅。
前厅中,坐在主人位的锦衣青年远远看见他进来,欢喜地站起身,对客座上那个四十岁左右、不怒而威的中年男人笑道:“我大哥回来了!”
说话间,人已到了眼前,二话不说就跪拜在中年人面前:“末将崔旰来迟,望将军恕罪!”
中年男人——剑南节度使严武笑吟吟的将崔旰扶起,说:“我来利州本只是路过,想到你正为剿匪忙碌,才没有事先通知你——你我之间,还讲这么多礼数做什么?”
崔旰站起身来:“将军对旰而言,如同父兄,旰对将军是由衷的敬重与感激,并不是讲什么虚伪的礼数。”
严武笑道:“你还想着我举荐你任利州刺史的事么?你若是没有真才实干,我也不会举荐你——说起来我也得感激你。你仅仅用了半年时间,就把利州这个寇贼横行的地方治理得井然有序,朝中上下对你是有口皆碑。我作为你的举荐人,面上也增光不少啊!”
崔旰道:“将军过奖了——若是没有将军往日对旰的教诲,旰也不能有今日之微功。”
见崔旰如此念旧,严武心中大为安慰,笑道:“有旰驻守山南,张献诚这家伙可是睡着了都得笑醒了!”
崔旰淡淡一笑,严武却看出他一笑中的勉强与不以为然。收起笑容,严武目光犀利地看着崔旰,道:“旰,看你的样子,在山南似乎并不如意……”
崔旰无奈地笑,却不回答。
严武似乎若有所思,扭头向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的崔宽投去询问的眼神,崔宽看了兄长一眼,仍是忍不住说:“上大夫大人有所不知——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您一样的胸襟——也怪我大哥不知避讳,想那张大人曾多次在利州无功而返,大哥怎能一到利州就打胜仗呢?功高震主之事,古已有之……唉,如今受人挤兑,也怨不得别人……”
严武听了,对崔旰在山南道的处境已是了解了几分。
有时候,人是不该锋芒过露的。锋芒过露的结果就是招人忌恨。
偏偏崔旰身上却有着难以掩盖的锋芒。
当初严武也正是看重了他身上这股锋芒,才喜欢上这个沉稳干练的年青人。
哈哈一笑,严武拍着崔旰的肩,赞道:“有真才干者,何惧小人觊觎?做事束手束脚之人难成大事!旰,你若是在山南并不如意,不如随我回剑南如何?”
崔旰闻言大喜:“能跟随将军,末将自是求之不得!”
严武到利州,原本就是冲着崔旰来的,一听崔旰应允,也是欢喜若狂,大笑道:“好!我剑南今日能有崔旰回归,何愁吐蕃不破?”
与崔旰击掌大笑之后,另一隐忧却又浮上心头。严武收敛起笑容,蹙眉道:“不过……你现在仍是山南西道的人,并非我剑南管辖,我也无权调遣于你,这可如何是好?”
崔旰却微微一笑道:“将军是怕张大人不肯放末将走么?”
严武道:“山南虽非边关,却也是军事要地,加上如今天下局势纷乱,正是应当广聚贤才之时——换作我是张献诚,也是决不会放你走的!”
崔旰却道:“但将军却忘了张大人的出身了。”
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出身武将世家,“安史之乱”时,先后沦陷给安碌山和史思明,曾为史思明镇守汴州,统兵数万。
宝应元年(公元762年)冬天,史朝义兵败逃回汴州,张献诚闭门不纳,举州及所统数万叛兵归国,因而立下大功,于公元763被任命为校工部尚书,兼梁州刺史及山南西道节度观察使。
虽然张献诚手握重兵又位高权重,但他贪生忘义、见风使舵的行径,却常为众人私下所不齿。
生性狂傲却又忠坚的严武对张献诚更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因而此次到剑南赴任路过山南,都未到梁州去拜访,而是直接到利州来了。
因而听到崔旰提及张献诚的出身,严武冷哼道:“不过是些丑事罢了!”
崔旰笑:“但这些丑事,却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再加上末将这半年来观其言行,对他也有所了解——此人不仅善忌,而且贪财好利,绝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但换言之,如果他能够得到一些好处,又能把他心中的刺拔掉,只怕他是求之不得的。”
严武喜道:“诚如旰所言,这件事就好办了……”
公元764年二月下旬,梁州。
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刚从外回到府中,就看到前院里摆放了一地的土产、丝帛。
“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张献诚的脚步停留在一幅用香樟木框好的织锦屏风前。
那是一幅双面蜀绣,两面一模一样的绣着两个在花丛中扑蝶的美人。其丝线色彩缤纷,绣功精细,锦中人物栩栩如生。张献诚所见甚广,一见便知此物是蜀地贡品。
“回大人,是新任的剑南节度使、御史上大夫严武谴使送来的。”
目光落在另一件奇珍上,张献诚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笑:“严大夫送此大礼,看来是有求于我张某人了……”
“来使还带来了一封严大夫的书信——”
张献诚接过书信,信上短短百字,他却看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逐字细细品味之后,张献诚抬起头看着满院的礼品,冷笑道:“这个老狐狸,还真是会挑人!”
回转身又问侍者:“来使现在何处?”
侍者答:“他们要等大人的回话,小的已安排在驿馆休息了。”
“把东西都抬进去交给夫人安排吧——”张献诚转身朝厅堂走去,“另外,立刻拟一道公文,让利州刺史崔旰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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