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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我又看向桌面,托盘上瓶瓶罐罐的,实在不知道哪个是迷药,于是我干脆把整个托盘端过去。
宋旬阳的手伸过来,触碰到托盘上的一堆瓶子,倏然皱眉转过头来:“小乙!现在不是…”说到一半猛然发现是我而不是小乙,愣了愣,随即对我颔颔首,接着便飞快地拿起托盘里的一块略厚的麻布,按在小兵鼻前。
“帮我捂住。”他对我道。
“哦,好。”我跑到床头,从宋旬阳那接过手,双手捂着小兵的口鼻。小兵因为那刀伤之痛疼得抽搐不已。
“小乙,草木灰水。”他边对小乙说边用一块布擦掉小兵伤口周围的血。
那个叫小乙的小医童这回听到了,他匆匆跑到外头,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
宋旬阳把布浸到水盆里,盆里的水被布上的血搅成了盆血水。宋旬阳洗布,小医童忙着为他挽袖。
宋旬阳不待袖子挽好便拧干了布一遍遍地擦小兵的伤口,动作迅速而不失轻巧。
小兵挣扎了一会儿便不动了,他似乎很疲劳,两只眼睛缓慢地闭上了。宋旬阳往我这瞟了眼:“可以放开了。”
“哦哦。”我匆忙把按在小兵鼻子上的麻布拿掉,生怕他被我捂死了。
小乙递给宋旬阳一把在烛火上烤过的匕首,宋旬阳用小刀挑掉小兵伤口周围的碎肉。
“小乙,按住。”宋旬阳放下匕首,手臂抬了抬,还未挽好的衣袖往手肘上滑了滑。
小乙奔过来按住小兵的身子,宋旬阳一只手握住插在小兵身上的刀。
他拔刀时有着捅刀之人的干脆,不带一丝犹豫地抽出了刀,眉头皱都没皱一下。
血花像泉眼里的水一样喷了出来,宋旬阳飞速接过小乙传过来的针线,在血水飚涌中熟稔地为小兵缝伤口。小兵的血越流越少,等伤口缝完了血也就不流了。
宋旬阳又用草木灰水为小兵擦了回伤口,敷上药草,再缠上绷带,一个伤员便救治成功了。
“下一个。”宋旬阳边洗手边头也不抬道。
床上的小兵被抬走,接着又抬上来另外一个小兵。宋旬阳从傍晚忙到第二天早上,又从早上忙到晚上。而我则一直站在他旁边时不时为他搭把手。
当最后一个伤兵被抬下床榻,我揉揉眼睛,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清新的风吹拂在脸上,让我的疲劳感稍减。我伸了伸懒腰,仰头对着天上的月亮大吼一声。
“啊!!!!!!!!!!!!!!!!”正狼嚎到一半,身后忽然传来宋旬阳的声音:
“平风。”
他温润的声音中带点疲倦的哑意,让我那颗腐朽的小心脏着实狠狠地跳了下。
我闭上张得可以塞下一颗蛋的嘴巴,转身对宋旬阳点点头:“先生。”
他微笑,递给我一个用白帕包着的馒头:“饿了吧?”
我从他手中接过馒头,拿起就大咬了一口,刚吃进嘴巴才发现人家宋军医好像都还没吃呢。于是很窘地鼓着腮帮子看他。
他舒展开笑脸,扬了扬手中的馒头和水囊,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个,你吃吧。”
我又点头,垂下头异常艰涩地嚼嘴里的馒头。
他转身坐到近旁的木桩堆上,拍拍身旁的位置,对我道:“过来坐啊。”
我慢吞吞地挪上木桩,直着腰板坐下,手中的馒头都要被我捏成了面泥。
他递给我水囊:“喝点水吧。”
我接过,就着壶口抿了一小口,喝完才意识到刚才似乎不应该让嘴唇碰到水囊,于是就用包馒头的帕子擦擦囊口,再把水袋还给他。
宋旬阳笑笑,拿起水囊也喝了口,只是嘴唇并未碰到囊口。喝完水后他咬了一小口馒头,细细地嚼起来。
我也啃了口馒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
“来。”他又把水袋放到我手中。我学着他的样子,双唇不沾囊口地喝了口。
水囊在我们之间传来传去,还剩最后一口时刚好传到宋旬阳那。他举着水囊向天上的明月致意,清俊的脸上笑容淡雅随性。
水囊在他手中好似揽着的月光杯,而水囊里的水则是琼浆玉液。他摇摇水囊里的水,笑笑,继而一饮而尽。
这回双唇碰触到了囊口。
我不自然地抬头望向夜空中的银月,面上火烧火燎的烫。一时之间,我们俩都没说话,别样的宁静笼罩在我和他之间。
“你看,”宋旬阳突然指着天上的月牙儿,道:“看起来像不像箜篌?”
我盯着月亮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其实我是不知道箜篌长什么样。
我老实地摇头,他笑,笑得双眼似这月牙儿弯弯。
他抬起手臂,对着月亮虚空一捞,继而把手臂伸到我面前,宽大的衣袖在风中鼓盈轻舞。
他望着我笑道:“月亮就在我的袖子里。”
我错愕地望望挂在天上的月亮,再低头看看他的衣袖,然后非常迟疑地对他道:“它…不是还在天上吗?”
他笑着摇摇头,把手探入袖袍中,摸索了几下,再缓缓抽出手。摊开的手掌上似乎托着个易碎的东西般小心翼翼,但实际上手中却什么都没有。
他闭上双眼,神情静谧安详,眉峰舒展,唇角噙着一抹淡笑。
“明月自在心,心中自月明。”薄唇开启,妙语珠玑。他修长的手指拨动周身流动的清风,仿若真的在弹琴。我能想象到他的手掌上正托着一轮弯月,月凝丝弦,他在拨弦弹奏。
我偏头静静地望着他,他的薄眼皮在冷月下好似莹雪般透明,睫毛投下的阴影是水墨山水画里的一泓秋水,鬓角飞扬的发是画里飘舞的柳絮,还有白瓷般的下巴上的两瓣薄唇,那是春末夏初的淡淡新荷。
他睁开眼睛,清明的眼眸仿佛波潭映月。他一点一点笑弯了双眼,最后两只眼睛就像漠上的月牙湾,柔和得能让人醉醺其中。
“手还疼吗?”他看向我放在身旁的手,那上面还缠着我胡乱用来止血的布条,血丝隐隐渗出。
“不,不疼了。”我慌忙把手缩回去。
他轻叹一口气,继而仰头遥望夜空。看着他的侧面,他颀长的白色身影在月光中仿若泛着银白色的光。
“先生…”我唤他,他转过头静静地望着我。
我垂下头,用另一只手按着那只受伤的手,喉咙有些干涩道:“我现在…很迷茫,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说到这里,我抬头看看他,他点头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我使劲揉捏我受伤的手,小声道:“我现在做的似乎都违背了自己的初衷…今天我看到他们打打杀杀,甚至我自己也杀了人,我很难受…我真的不想杀人…”
他抬手止住我□□自己手的动作,复收回手,对我微笑道:“我能体会你的感受,因为我也曾如你这般彷徨迷惘,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猛地抬头看他。
他站起身来,缓缓走下木桩,神色有些恍惚道:“世事所非往往不尽人意,让人措手不及。战乱纷争并非你我所愿,但也不是你我之力可以阻止的。因为只要这个世间还有欲念的存在,那么世间人就不会停止去追求,甚至是攫取和掠夺自己想要的。欲壑无边,小到智齿孩童为食物而哭闹不休,大至一国之君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敛财聚色或是扩展疆域。”
我黯然道:“那我们就真的没有办法阻止战争了吗?”
“有。”他负手转过身来,因为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缓缓吐出四个字来:
“以—战—止—战。”
“以战止战?为什么是以战止战呢?”这个答案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他意味深长道:“而今赵国来犯,倘若我们束手待毙,那将会有更多人遭受战火的荼毒。如果能保得秦国百姓一分安宁,我们为何不能用我们手中的利剑为他们力斩外敌头颅一颗?杀人安人,杀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
我望向手心的血痕,虽然伤口依旧很痛,但却没有他让我醍醐灌顶的一席话来得痛快。
原来,战争也可以是我造福苍生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