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 番外·(骆志昂篇)·1(1 / 1)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天边,如血的那抹残阳沉稳地回归大地,空中,鲜艳欲滴的云霞也开始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
“快要天黑了。”骆志昂轻声道。明明天快黑了,他却没有动身的打算,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一人,一马,他独自来到这个边陲小境已经十余日。每天,看着朝阳夕落,任光线将他的背影拉得长长直直后,变得又短又粗,然后又变得细细长长,最后消失在黑暗中。
长长久久,甚至是毫无目的的等待中,俊逸的脸上也染上了一丝落寞。这一星一点的落寞仿佛融入他的骨血里很久,将他的眉眼也熏染得有些忧郁。
耳朵一动,他忽地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那里有一个黄衣少女。这是一个年约十八,模样甜美的漂亮女孩。在看到骆志昂的时候,她染满了风尘的小脸笑了起来,像是花猫似的,看起来让人有些好笑,也有些心疼。
这样一个女孩应该在父母的羽翼里幸福地成长,怎么会跑这么远来呢?
只是骆志昂似乎没有这种感觉。他深深地蹙了下眉,随即恢复了面无表情。
“志昂哥!”女孩原本清脆的声音因为连日的赶路有些嘶哑,不过此刻女孩脸上充满着喜悦。她舔了舔有些干得起皮的嘴唇,“我终于找到你了!”一听说骆志昂出门了,她就赶紧追了出来。可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追上。前些日子,更是弄丢了他的踪影,若不是骆真真让大森府的人相助,恐怕她又要一个人回去了。
一想到回去要被哥哥骂,女孩的脸顿时就垮了。打从上次哥哥章凡和志昂被那个可恶的燕铁衣抓走后,他就一直没打起精神。对自己也不像以前那样疼爱,动辄就斥骂,还非常讨厌去大森府,对真真姐更是有如仇人般恨得咬牙切齿。
章清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以前对自己很好的志昂哥从那次后,也极少到自己家来走动,他跟章凡之间虽未形同陌路,却也仅剩点头之交。
章清一点都不喜欢这样!
小时候她胆小,常被那群调皮的男孩吓得大哭,是骆志昂常站在她这边。长大后,他更是神采飞扬。大家都说他跟哥哥一样,英雄年少,将来成就定能不凡。
可那场剧变过后,两个人都变了。
疼爱自己的哥哥整天沉醉于梦乡,难得几天清醒。偶尔不喝酒了,对家人也是怒骂斥责。刚开始时,父亲对他也是劝解得多,后来手上事多,也着实恼了他这副不堪进取的模样,狠揍他几顿,却仍不见他清醒。现在,也不怎么管他了。
章清很彷徨。
好像一夜之间,她的世界就变了。父叔辈眉头紧皱,她从小就常去的大森府在那段她根本没明白为什么会出现的腥风血雨后,也变得阴沉冷漠,人人眼里难得见笑意。
所有人都像是上紧了发条般,不要命地干活!
和哥哥他们一起玩的几人很久都没在一块儿了。仿佛随着哥哥和志昂哥那次被掳后,他们的交情也变成了一朵炉火上升起的清烟,一吹就散。
在大家担心骆志昂会和章凡一样一蹶不振时,他却像浴火重生的凤凰,非但看不出那场浩劫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反而越发出彩。即使这些年来,他眉宇间总有一丝轻郁。
重点一定就在骆志昂身上!他一定知道哥哥为什么这么颓丧!他一定能帮助哥哥!
所以,她一直缠着骆志昂。渐渐的,居然就成了习惯。
看着那个从十二岁后就越发粘着他的小姑娘,骆志昂问:“你怎么来了?”明明他出门没和什么人说,为什么章清还是知道了?
“你为什么跑这么快?”章清委屈地道,“我走丢了。”
“你一个人出来的?”他皱眉。
章清有些慌张,“啊,也没有……”
“下人呢?”他瞄了瞄她的身后,什么都没有,“你的护卫呢?”
“他们……”章清有些结巴,“他们有别的事情。”
“说谎!”骆志昂冷漠地道。
章清的泪水在眼里打转转,却硬撑着不落下。“是的,我是说谎了。”她低声道:“但是父亲是知道我出来的。”否则她怎么可能出得来。
骆志昂看着她的眼泪,微不可觉地又轻蹙下眉头,语气却仍是严厉。“怎么知道我的行踪?”她一个骄生惯养的大小姐,也就跟在自己身后跑过几次江湖。想到一次她差点被人贩子给拐跑,骆志昂就更觉烦躁。明明他没让她跟着的,明明他每次都故意把她甩掉,明明他叮嘱府里的人一定要保护她的安全。可谁知道这个小姑娘居然这样倔强。
她的哥哥究竟怎么了?
他怎么知道!
不就是被掳一次,不就是败在燕铁衣手上。要知道,连他们的父亲都没能打赢那个男人,有什么好伤怀的?
不够强,那就让自己变强!
昨天不够努力,今天那就再努力一点!
差距需要一点点地拉平!
他们的目标由超越自己的父亲,变成追上那个男人!
仅此而已!
因为他们不能一辈子都年少无知!
一想到燕铁衣,骆志昂眉宇间不由一厉,久违的不甘浮了上来。
天资不如他,自己可以努力再努力。
时间不够,他可以用尽自己一切能用的时间提升自己。
可是有的事情却怎么都无法弥补。
比如她……
见章清支支吾吾不答,骆志昂烦躁再起,转身往身后的小镇走去。
“志昂哥!”章清小跑步地跟上来。
“我送你回去!”
“不!”章清的眼泪真的快落下了,“我不想回去!”她怯怯地道:“志昂哥,你能不能去看看我哥哥?你们……”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你们以为是最好的朋友!”
骆志昂忍耐地闭闭眼睛。就知道她会说这样的话。
笑话,他去了又能如何?再打章凡一顿,还是说,继续跟着他花天酒地。他努力过了,可章凡却差点跟他决裂。
当然,现在也几乎是决裂了。
章凡认为自己是在笑话他,是在他面前寻找更多的成就感。因为有无数的人告诉章凡,骆志昂比他要厉害,因为他从颓丧中爬起来了!
事实是这样吗?
大森府也从那次浩劫中焕然一新,是不是证明很多人都比章凡强?
骆志昂不愿意想得太过透彻,但他明白,有时候,关心与恨其不争比流言蜚语更厉害。因为它们能把一个本就不坚定的人摧毁得更彻底!
“我说,志昂哥,我说就是了!”章清哭丧着脸,“是真真姐告诉我的!”
骆志昂怔了怔,随即觉得了然。也只有姐姐还会把他当成个孩子似的,密切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了。
只是……他瞄了瞄那个涨红着脸的小姑娘,难道,她又想做一些无用的事吗?想当年,她也是这样努力地尽自己的能力帮助他。
可结果呢!
骆志昂笑了笑,带上了一丝涩意。
最后,姐姐和他都不能如愿。
一想到这里,骆志昂的脚步不由快了几分。
章清急了,牵着自己的马紧跟身后。恰好来了一波敲锣打鼓的人流,把她挡住了。
本来已经停住手上动作的他们突然又都敲打了起来,一时间,锣鼓喧天,吵得什么都听不见了。
章清原地踮着脚,怕跟丢了骆志昂,却被这群人给挡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
骆志昂恰好走过了这波人流。听得后面的动静,他停下了脚步,回头张望。
再不耐烦,他也不可能真的弄丢了章清。更何况那个小丫头冒冒失失的,出门经验又少,要受伤了,他也不好向“光轮剑”章琛交代。
正在这时,他的鼻尖突然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很熟悉,就像是以前每天梦萦魂绕都在思念的那股味道。可他近些年来,却再也没梦过。他都快以为自己忘了这股味道了。
很轻很淡,几乎可以忽略而过的味道,却让他等了很多年!
来了吗?她终于来了吗?
他本能地四处张望。
原来这个消息并非是空穴来风,原来,他只要在一个苦寒之地守上十来天就可以如愿!
“好痛!”章清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传来,带着浓浓的哭腔。骆志昂虽然心急如焚,却也不得不回头看去。
眼前一花,他彻底怔在原地。
一个女子正扶着章清,巧巧地抓着她的手,三两步地避开了那些撞到她的人流。
这个女子背对着他,看不出模样。她穿着当地的纱衣,裙袂飘扬,举手抬足间,银铃叮当脆响。
“夫人,”一个光头大汉急急奔来,“您往这边走。”他以宽大的肩膀挡住挤过来的人流,护着女子和章清。“这边人少!”
“没事的。”女子笑了笑。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就像她的人,总带有这个世间难寻的清澈。
一把将章清手上的缰绳给递了过去,女子道:“你来负责这匹马。”马身太大,遇到人多又有些紧张,她怕马儿伤及无辜。
呆呆地站在原地,骆志昂浑身轻颤。说不出的感觉一一浮起,像是激动,像是紧张,又像是愤怒,更像是伤怀!
是她!真的是她!
他们到底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五年?还是六年?
细想起来,他好像都不太记得了。唯一萦绕心头的,只是那股不甘与委屈!
为什么他会输?为什么她的眼里始终没有他?即使她曾经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为什么也不曾在她心底留下一丝痕迹?
章清有些发懵地站在原地。被人带离原地时才发现是一个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子,正想道谢,她把一把将自己的缰绳给拿走了。
才刚放松的心情忽地又紧张起来,家里的护卫说过,这样的人有可能是强盗!
那匹马,自己的那匹马价值白银五百,是难得的良驹!
“还不快过来!”女子笑盈盈地看向那边,“小姑娘都吓成这样了,你还在原地傻站着干什么?”
章清莫名其妙地顺着女子的目光看去,只见骆志昂从前面走来。他左一绕,右一晃,就穿过那些人流,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志昂哥!”不解地看着骆志昂的脸,章清有些疑惑。怎么回事?怎么志昂哥看起来很紧张一样?是的,他一紧张,嘴唇便会抿成一条线。
难道?
难道这个女子是坏人?
章清回头打量,只见拉住自己的女子容貌秀丽,皮肤白晰细腻,小巧的眉眼,润泽的唇带着一抹淡粉。
她身着当地的纱衣,淡紫的纱层层叠叠,罩在她的头上,沿着她黑鸦鸦的头发披散下来。腰上,一根浓紫的腰带将她细幼的腰肢缠住,末了,缀上一圈银亮如雪的银饰。
再仔细看,这些银饰不止在腰上,裙角处,袖上,到处都是亮晃晃的银饰,神秘繁复的花纹细密地雕刻在银饰上,随着她的动作叮叮当当作响,听起来清脆悦耳,就像她说话时的感觉。很容易就让人起好感。
她是一个挺好看的女人,但要说有多倾城倾国也谈不上。
这会儿,她那似乎会说话的眼睛正笑眯眯地看向骆志昂,“二公子,”她的笑意更浓,“怎么把马儿弄丢了?”
骆志昂哪里有心情反驳她的揶揄,几步上前,却在可以碰触到她的衣服时,硬生生地停下脚步。
见他的模样,杨语妮挑挑眉,多少带了些诧异,“很累吗?怎么瞧你的模样像是几天没休息?”她伸手将章清轻轻一带,推向骆志昂那边,“喏,那边有客栈,带着小姑娘赶紧去吧!”
小姑娘?
刚刚的好感忽地就不翼而飞。章清有些不满,她最不喜欢别人这样喊自己。而且这个女人不是跟自己一般大小吗?怎么说话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气呼呼地瞪着这个看着挺好看,笑起来更好的女子,“我不小了。”
女子粉唇弯出的弧度越发好看了。她也不说话,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看向骆志昂的眼光更是带上了一抹近似促狭的神色。
章清忽然发觉,自己很难对这个女人起恶感。
因为她一直在笑,而且她笑起来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