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番外（燕铁衣篇）•1（1 / 1）

“咱们今天晚了，”道元抓了抓头，“都这么黑了才赶进城，陶大首脑一定要着急了。”

摇摇头，“晚就晚些……”话才说了一半，便听到不远处有异响。

那是两个孩子，跌跌撞撞地跑着。后面两个男人正在追杀他们。其中一个男人一掌劈去，大些的孩子眼尖瞧到了，只来得及将那个小些的孩子推开。隔得太远，又事发突然，来不及赢救，扑过去时，顺手捡起一颗石子儿弹去，阻上一阻。

“道元！”轻喝一声，接住了那个还在空中翻滚的小孩子。

两个男人并不强，道元很顺利地就制住了他们。

放下手中的孩子，他直直地扑向那个大些的孩子：“哥哥！”声音清亮中带着惊惧，是个女孩子。

“两位大侠，请帮我们作主。”男孩捂着胸口困难地向我们求助。

小姑娘也反应过来，也跟着向我们磕头。

皱了皱眉头，实在是看不惯这样的行为，便将她一把拉了起来。

小姑娘抬头看向我。不由怔了怔，她的眼睛，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清澈。有初次见到我的怔然，更多的却是打量、思考。

“他们为什么追杀你？”

“他们杀了我们全家。我和哥哥本想向他求助，结果听到他们的阴谋。所以被追杀。”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思路却是相当清晰。

若说她是个成年人，倒也不足为奇。可这分明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有些奇怪，现在的孩子有早慧到这样的地步吗？

迅速地判断形势后，小姑娘告诉我，她要血债血偿。颤抖地接过道元的枪，我以为她会自己上前。可她却走向男孩。“哥哥，我们一起动手吧！”

在枪身刺向人体时，小姑娘吓得控制不住地后退，黑乎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滑，本来就看不清的五官更狼狈了。

事毕，瞧都没瞧那两个作恶之人的尸体，借了一把力给爬不上马的她。她看向我的眼神突然一凛，随即低下头去。

心中越发好奇，这个小姑娘似乎有些古怪。

之后事情的发展却是让我有些摇头。小小姑娘，城府倒是不浅。仗着年幼，居然唱作俱打地赖了上来，连眼泪都不完全是真的。

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思。家破人亡，只剩哥哥相依为命，见我拥有些势力，自然想依靠上来。

可看着这两个孩子，却是真的难撒手不管，更何况她的哥哥杨震宁确实不错。家遭大变，却不亢不卑。既然他要求进社里，我又何不给他一个机会。

留了几天，手头上的事情已经完结。可杨语妮却一直眼巴巴地偷瞧我，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杨小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魁首说？”陶昂看了好几天，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看向她，心中也有几分好奇。

“燕哥哥，你可不可以教我和哥哥武功！”她看向我。

陶昂脸色一变，冲他微微摇头，可是杨语妮已经感觉到不对劲，她惊疑地看着我们，神情更紧张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放缓语气问她。

“您一走，我们又没了师傅。也不知道找谁去学。燕哥哥的武功这么好，所以……”她仿佛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声音越来越小。

问她要学什么，她倒是毫不犹豫，“我想学轻功。跑得快了，就不会拖哥哥的后腿了。”

失笑，这个理由倒像是个孩子说的。

“那你哥哥呢？”

“什么都可以，只要他能变得厉害就行。”见到陶昂还是有些不满的表情，心中促狭心起，劝他将杨震宁收下。那孩子是个好苗子，他不是一直吵着没能收个好徒弟吗！

至于杨语妮，略略思忖，就请徐佩宁来教她吧。上一次见她时，发觉她眼的暮气仍未散去。杨语妮是个古灵精怪的性格，想必会让她忘记很多不开心的事情。

第二次见这个小丫头，已经是三年之后。当时，她一路狂奔，与我交身错过。想都没想，顺手将她拦下。

瞧着她跟自己哥哥撒娇耍赖，面对我时却毕恭毕敬。她似乎曾感觉出我心中的疑惑，对我有些畏惧。

道元追出来时，她没精打采地偷偷抽回他手里的信，随口把话题引开。心中明了，这个小丫头知道我要回来这件事。

她为何会来弹剑楼？听到的原因却让我发笑，震宁要让这个丫头相亲。没想到她竟然也是个烈性子，竟然离家出走，跑到这里来避难。

远来是客。不管小丫头是怎么想的，见到两人争吵起来，我总是要劝解的。哪知却被她一句话说得尴尬了起来。

“我就喜欢燕哥哥这样的人，你帮我去找啊！”

道元一口茶水喷了出去，我也觉得有些脸热。从未被姑娘这么直接表白过，即使，看向她茫然的眼神，即使知道她有可能是说错话了，仍然觉得不适。

挥了挥袖，算了，这本就是他们兄妹之间的事情。“震宁，你不要逼小妮！”说完便离去了。心里有些好笑，怎么跟落荒而逃似的。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之后，我一整天没看到她，连吃饭时她也没露脸儿。听道元嘀嘀咕咕地说，她把自己关在房里。

第二天，道元帮她端着早餐，她摆着一脸上刑台的神色随之而来，眼睛都不敢瞅上我这边。

长牧他们见小丫头害羞，反而左一句右一句地调侃起来。见她的头都要埋在桌子里了，实在不忍心，便帮她解围。“大家开吃吧。”

哪知道小丫头一直尴尬得想钻进地洞的神情却在听到我的话后逐渐变为平静，最后恢复了自然。心中再次讶然了起来。这个丫头，今年才14岁吧。这种豁达，没有时间的磨练是难以拥有的。

“燕大哥，昨日小妮为你添麻烦了。真是抱歉。”她冷静地抬看向我，这是她与我第二次碰面后，首次直视我。“小妮当时气昏了头，本只想为难哥哥。没想到冲口而出的话，却让燕大哥难堪。”

记忆中的她还是那个有些狼狈的小姑娘。可此时的她眼睛有如一泓秋水般，盈盈波光缓缓流转。没有恶意，没有算计，只有坦然，还有深深的感激。突然有些感叹，三年前的时间并不短，她也长大了。

看了我一会儿，她突然笑了。“燕大哥，小妮过些日子便会与哥哥一同回家。这些日子在弹剑楼打扰，若给你带来不便。小妮先行道歉。”

这才发现她改口喊我为“燕大哥”。是在惩罚自己失言吗？装作不知道，只是指了指她一直抱在怀里的小枕头，跟她扯起了闲话。

原以为是个人小鬼大的孩子，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想到她当时一脸的莫名其妙就有点忍不住笑意。我想，没人会迷糊到这样地步吧。

一转眼，又有三年了。青龙社已经是北道的龙头。整天缠在身上的琐事也越来越多，偶尔才能享受一点点的轻松。在江湖中已经飘荡了十多年，真正能萦绕于怀的，只有这帮兄弟。

本性里，我并不喜欢争权夺利，更不愿意与人客套虚伪，但努力营造的这点点场面，必须要去维持。铁血江湖，满身铜臭，满手血腥，我虽然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心，却总也避免不了杀戮。久了，总觉得对目前的生活有些麻木。

因此，偶尔的休息，才是真正轻松的时候。可以不用去想肩负身头的责任，可以不去尔虞我诈。

这天，我又听到了杨语妮的消息。这些年来，她几乎与我没有交流，我也几乎忘记这个不知道是精明还是迷糊的小丫头。

她又变了。身量已经有了姑娘家的窈窕，那双眼睛仍是笑盈盈的，专注地看人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她很认真地在听别人说话。此时的她站在龙魂厅门口有些失魂落魄，脸上的表情有点紧张。

熊道元说，是他邀请来的。

听到我的声音，她微微吸气，仿佛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转头向我施礼。

有些无可奈何，当初她故意扮天真地想让震宁加入青龙社时，我确实心中不喜。可也没想过会给她带来这么浓重的畏惧感。

笑得诚挚，希望她不要因为我而让这趟探望之旅变得不愉快。随口与她闲聊起来，顺便感谢她送的抱枕。那些小玩意其实我从未使用过，真是想不明白，她怎么会想出这种将枕头抱在怀里的小东西。而且，绣的更是从未见过的图案。看起来童稚可爱，另有一番味道。

她只说自己是不过随手涂鸦。笑着夸她，“你的想法向来很独特。”

杨语妮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警惕地抬头看了我一眼，之后沉默了下去。

看她的样子，仿佛不想跟我独处。笑了笑，算了，不如离开吧。

哪知还未开口，她却掏出笛子说吹曲给我听。

顺手拿着水壶浇着花儿，我颔首。

她略有些紧张地吹了一首曲子，让我又惊讶了。怎么从未听过这种曲子，带着浓浓的大漠风情，曲调却朗朗上口，简单易记。还没开口，发现杨语妮的神态又变了，一副懊恼的样子，仿佛也没料到自己会吹出这首曲子来。

心头好笑，哪有人献完艺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选择这首曲子的。见有人向我汇报，她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赶紧跑了。

之后，我又是几天没碰见她。本来也没注意这件事，只是听到道元嘀咕说，小妮怎么走路总是小心翼翼的。

两天后，例行报告会开始了。我真是不大喜欢这种聚会，却必须要举办。一来是与重要骨干增加感情，二来也要明了天下各地的大局动态及青龙社本身的各项生意状况与所遭遇到的问题。

很多事情，我都是放手让他们自己去做。样样俱到，岂不是要累死。

喝口参汤，见会已经开得差不多了。我舒了口气让大家把该讲完的早点讲完，这样可以早点休息。突然，青戈眼中带着震惊愤怒之色，打扰了我们的会议。

他说，裴咏来了。

心里有些不安，难道是裴咏受了伤？可亲眼看到裴咏的惨状时，仍是差点控制不住暴怒的情绪。到底是谁，竟然会对裴咏这么残忍。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攀云雕”裴咏素来磊落洒脱、风趣直率、容颜英挺、风姿飘逸，现在的他几乎变成一个人彘。他曾经在毒蛇的威胁下救过我的生命，我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衰弱到即将咽气。

因为他开不了口，我只能按捺住心急，一点一点地推断。时间在此刻变得异常宝贵，裴咏仅凭一股强烈的精神力量支撑着，只是希望我能帮他报仇申冤。

但自从他到了这里，意志力便开始逐渐消退。我真怕他没说清楚便撒手人寰。

道元突然喊我，大怒回头准备喝斥。哪知，他手中却捧着一个最大号的砚台。好主意！

裴咏在颤微微地写出胡绚与沈娟的名字后，终于油干灯尽地闭上眼睛。

让众人好生的安葬他，却是再忍不住心头的悲怆。我的好友，我的救命恩人，却这么凄惨地死在我面前。我空有绝学，空有霸业，却又有什么用，连想救的人都救不回来。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杨语妮突然吹起了一首曲子。悲哀、沉重，却又带着往生的安慰。安静地听着，也开始寄望裴咏的灵魂能因此得到平静。可是心中却明白，有些事情只有血才能够平息。

不管是谁，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