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福公公的面缘果然广,不出两日子归便被调到多络宫,只是想到她的姐姐子珊不由悲从心来,子珊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丫头,对我极是衷心,她生前没有福分享的,我都转驾到子归身上。子珊第一次带子归见我时,她还是一个扎着小小宫鬓,一脸天真的小人儿,这么多年过去,再见竟是不识,可耐岁月不饶人,宫中生活催人老,小人儿已经长大成人,当初的天真,也变得谨小慎微。
这两日皇上都未曾出现过多络宫,而宫中丽人倒是来的不少,皇帝还未立后,我这个一品皇妃,自然就是品位最高的老大。那些贵人,嫔妃,怎不巴巴的来吹捧巴结。
我侧身躺在玉榻,宫装逶迤拽地,头戴凤冠扶苏,只这明媚的冬季,睡意却恹恹。首下几位美人,却仍没眼色的在那自说自话。
“是啊,像娘娘这种天仙的人物,做一宫之首,自是无人异议。”李美人道。
王美人附合,“就是当年的冯昭仪,定也比不得娘娘万分。”
奇美人掩嘴轻笑,“跟死人比什么,众是翻过整个后宫,娘娘也是独一无二的美人儿。”
我心里冷笑,再这么吹捧下去,恐怕我这残容就要胜西子,赛貂婵了。
子归见我困意袭来,便对首下几位美人道,“娘娘困了,美人们还是先回吧,改日再来一叙。”
几位美人虽有不甘,但见我确实困乏,也不敢再多逗留,把话吞咽回去,福了福礼便都退下了。
她们退下后,我的精神便好了,坐起,对子归道,“把你的宫装取来。”
子归疑惑,“娘娘要奴婢的衣服做什么?”
唇笑成弧度,森然道,“本宫要去见一个故人。”
子归不敢怠慢,忙去把她的宫装取来,我换上,又重新挽上与子归同样的宫鬓。“娘娘,奴婢陪您。”子归担忧道,我笑笑,对她摇头,“放心,没事的,本宫自有分寸。”
再来冷宫,这里比起以前更显萧条,这些先皇妃嫔,死的死,疯的疯,毁容的毁容,能够苟活至今的,已算是有本事的人了。
“吱呀”一声,我推开残破不堪的门,正在敲木鱼的女子,身影一顿,幽幽道:“你来了。”
我道,“我来了,娘娘可还好?”
女子转身,可能是长久没有见光的原因,门扉大开,光线洒进,让她不自觉眯了眯眼。她笑道,“好与不好,你不是已经见到?”
冷宫的日子苦不堪言,我这么问倒显多此一举。我走到凳前,掸了掸灰尘,把凳子端到她身侧,她坐下,我道:“我以为娘娘明白我的心意,可娘娘还是不懂。”
女子本姣美的面容,因长期待在冷宫,变得干燥,苍白,那双炯炯的眼眸,也失了往日的光彩。她凄然道,“待在这里,与死还有什么区别,只是比那些死人多活两年而已。”
“娘娘何苦自折生命,既然能活着,那就还有希望。”顺着她的侧颜,我又道,“我见过他了,他现在很好,比你想像的要好。”
女子听到我的话,展颜,问道,“他有提起我吗?”
我叹了口气,“如今,他只知你已死,伤心还来不及,怎会让人触痛那伤口呢。”
女子目光瞟向门外一株从来未见开花的梅树,“活着倒像是死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娘娘……”
“我已不再是什么娘娘,只是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女人,我这个先皇遗孀本来就是要死的人,能苟活至今已是不易,也是因为你的功,你且不要再叫我‘娘娘’了。”
我把眼睛移到她的脖颈,那里还有深深一条勒痕,在白净的脖颈处,显得有些可怖。我道:“娘娘视我为姐妹,当年若不是娘娘相救,我早已死在冯后手下,能救下娘娘,也是还娘娘救命之恩。”拉过她的手,单腿跪在她的裙裾处,“只是不想,娘娘如今竟生不如死。”
她摇摇头,望着我的眼睛,柔声道,“如你所说,我还活着,所以还有希望。我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再见他一面,就死而无憾了。”
我道:“娘娘必能达成心愿,只是时机未到。”
她疑惑,全身上下又打量了我一翻,“你……可还好?”
我对她笑,脸枕在她膝上,道,“娘娘,我现在是一品皇妃,除了皇上,太后和皇后,宫中就属我的品位大了,娘娘说我能不好吗。”
脸颊感到她全身一震,猛得把我扶起,喜道,“皇上果然是爱你的,我早就该看出来的,果然如此,他舍不得你死,所以才在冯后要杀你的时候,暗中助我。”
我的笑僵在脸上,不置可否,皇上是不会爱上我,他对我只有恨,留我性命也是为了更好的折磨我,这话我不能对她说,不能让她空喜一场。“这回你该相信我有法子让你们见上一面了吧?”
她重重点头,眼神充满希望,“我相信,我从来都是相信你的。”
离开冷宫,走的仍是那条很少人走的小路,经尚林院,路过御膳房,一刻都没有停歇,直直走进多络宫。子归见我身影,急急跑了过来,接过我手中的斗娑,又为我换回宫装,这才道,“娘娘,福公公刚才传旨,说陛下今晚宿多络宫。”
我手一抖,怪道,“怎么不早说?”
子归忙跪下,颤声道,“奴婢该死,刚娘娘一身宫婢打扮,怕人看到猜疑,所以才先为娘娘换衣。坏了娘娘的大事,奴婢罪该万死。”
我心有不忍,抚她手,道:“什么该不该死,只这一次下不为例,先起来吧。”
子归垂首,站起,“谢娘娘。”
“陛下这么久都没来过多络宫,怎么想着今晚来了?”玛瑙耳环戴上,翠绿趁的耳朵越发苍白。
子归似乎还心有余悸,谨慎道:“听说是太后娘娘让陛下来看娘娘的。”
冯太后果然不想让我活得自在,宫中规矩,凡是被陛下临幸过的妃子,第二日起就要给太后请安,这几日的逍遥,想是太后已经等急,才逼着皇上来。今日,皇上临幸我后,恐怕明日早上,我的心肉就要被削下一块,叹气再叹气,该来的果然来了,我倒要看看冯太后会拿什么来招待我。想到明日,反而今晚皇上的到来,变得并没那么可怕了。
“让宫人准备下来,掌灯,”我对子归道。
“是。”
我又拦下子归的身影,“子归,以后你不要怕我,就像小时候一样,当我还是那个姑姑,不是什么娘娘,好吗?”
子归深深看着我,眼眶微红,道:“我记下了,娘娘就是姑姑。”我微笑点头,“去吧。”
我和子归的关系可以改善,因为我们并没有做什么背叛对方的事。而和皇上呢,关系是不是也能改善,也能像他小时候那样,喊着我“姑姑”让我抱呢?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从他册封我为皇妃开始,关系就已经不一样,我现在是他充盈地后宫中,一位年龄较长的妾,不再是,在他被母后责骂,伤心哭泣时,那个给他怀抱的姑姑。如今,他已经长大,也不再需要我的关怀,何况,帝王心,难测呀!
“陛下,万福金安。”宫人都匍匐在地,给我的“夫君”行大礼,而我也不例外。
冷骏的声音响起,“平身吧!”
“谢陛下,”我将手放在子归手中,慢慢站起,仍垂首而立,不敢瞧他的神情。
“抬起头来。”
他声音有些薄怒,而我仍是垂首而立,不去看他。子归小声道,“娘娘,皇上让你抬起头,”我睨她一眼,仍不抬头。
“你就这么不愿见朕吗?”
从榻上起身,走到我身边,抬起我首,“原来你也害怕朕。”
受伤的样子,刺痛我心,已经褪去稚气,变得成熟英俊的男子,何时这么脆弱过。我抚上他眉心,凑到他耳边,声音微细,道,“陛下与臣妾演这出,是做给谁看呢?”他目光深沉的看着我,突的哈哈大笑,“朕是你带大的,朕的心中所想果然满不过你。”
拉起我右手,放到他的大掌,摩挲,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赢得了天下,也赢得了你,姑姑是不是该奖赏朕呢?”
我把手抽出,对宫人道,“你们都下去。”宫人是皇帝的人,皇帝在此,我的话自然是不做数,一个个都兀在那里不敢擅动。
我瞅着皇帝,笑道,“陛下,你是不是该教训下你的奴才,主子的话都不听呢。”
他半忧半怪道,“既然不听,把他们换掉就是,这种小事,爱妃做主便可。”
我被他这句“爱妃”喊得,皱了皱眉,心中古怪,不再理会他与宫人。而宫人听到他这话,全都吓得跪地一片,福公公招招手,“行了行了,都下去吧,别打扰陛下和娘娘休息。”
我一噎,福公公那眼神无限暧昧,语气无限暧昧,就连说的话也无限暧昧。我瞪了他一眼,他又暧昧的回我一眼,便随在宫人后,走了出去,对我杀人的眼神视而不见。